*


    尹昭今天穿得闲适，上身一件淡紫色的羊绒毛衣，肩部以纱镂空，重工刺绣，下身搭同色系的复古印花伞裙。


    向他走来的时候，步伐轻得吓人，飘飘袅袅，几乎融进此刻天际的蓝调里。


    仿佛，随时会消失。


    就像此前的无数次。


    沈宥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不等她开口辩驳，直接探身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有实感的重量，落在腿上，才觉安心。


    尹昭被他拽得鞋跟一歪，下意识扶住他肩膀，待回了神，已侧身坐在他的腿上，腰也被搂着，忙推他：“沈侑之，这是你办公室！”


    沈宥漫应几声，鼻梁蹭她颈窝：


    “知道。不用你提醒我。”


    紧锢着她的手半点没松，甚至探进毛衣下摆，指尖微凉，想扯出掖进裙里的内搭短衫。


    行动未遂，因被尹昭伸手按住了。


    “在我的办公室，抱我的女朋友，全是我的私事。”沈宥从她颈间暂离，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尹律师，这有什么违法违纪的吗？”


    他偏头，将她的耳垂含入口中：“还是尹律师，不喜欢办公室的戏码？”


    吮吻渐渐加深，辗转向下。


    直到尹昭情难自已，指尖抚上他绷紧的下颌线，沈宥才退开寸许，气息未定，目光紧锁着她：“真不喜欢，就不做。”


    他顿了一下，每个字都清晰克制：“但想要的话，告诉我。”


    尹昭深深吸进一口清醒的空气，待两颊热意褪尽，才摇头，迎上他目光：


    “我有话要问你。”


    沈宥眼里噙起笑意，无论再怎么把她吻到神魂失守，她也会记得正事。


    他纵容地颔首，语调依然暧昧未散，眸光却清亮得坦诚：


    “问吧。保证如实交代。”


    尹昭跌进他黑曜石般的眼里，骤然失语。


    她该问什么呢？


    为什么对外说我们要结婚了？为什么要用Jessica的邮箱给她发邮件？为什么要修补那个奖杯？为什么独自去餐厅点双人餐？还是按她的口味在点。


    这些都是不必问的。


    对视三秒。


    尹昭伸手去摸他口袋：“手机给我。”


    沈宥一把扣住她：“女朋友才能查手机。”


    “我不是你女朋友吗？”


    “是吗？”沈宥挑眉：“那叫声老公听听。”


    “是女朋友，不是老婆。”尹昭纠正他。


    “小佟没结婚，他女朋友也叫他老公。”


    尹昭一愣：“小佟有女朋友？”


    随即反应过来：“你给不给我！”


    “给——”沈宥散漫地拖着调，递过手机。


    老婆大人，她不叫他就自己叫，偷偷叫。


    手机没解锁，但他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尹昭就明白了，输入自己生日也就解了锁。


    不料桌面壁纸是她的照片。


    侧躺在床，长发散在枕头上，露出一小截光洁的背，明显的偷拍视角，光线温暖柔和因而也暧昧，看不见脸，但熟悉的人，应该一眼能看出来是她。


    “你什么时候偷拍的？”尹昭头疼。


    “前天晚上。”


    “为什么？”


    “不让我拨电话，只能这么留痕了。”沈宥随口平静地讲：“请裴老师看了下，举证效果还行。”见她动手换壁纸，也不阻拦，只理所当然地指导她：“换我们在锦亭的合照吧。”


    尹昭冷着脸换了张系统推荐的风景照。


    又去翻软件，沈宥的手机里安装了许多她没见过的古怪软件，也合理，作为投资人，他时常会试用一些创业项目的内测APP。


    其实很好找，祁孟帆说的那个软件，图标是个简洁的「A」，就在下方的快捷栏，只是她一开始没留意。


    点开是个聊天界面，一款AI聊天软件。


    聊天对方是她，她的名字，她的头像，她的乔朗峰。


    最近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7月5日。


    沈宥：「昭昭，对不起。」


    尹昭：「没事。但下次请一定注意哈。」


    沈宥：「昭昭，宗古明天天气预报是下雨，开车小心点。」


    尹昭：「好的，谢谢提醒。」


    沈宥：「昭昭，在做什么？想你了。」


    尹昭：「好的了解，我研究下，稍后给您回复。」


    沈宥：「昭昭，我来参加朋友婚礼了，小时候住在一个家属楼里的，他们选了美女与野兽的主题。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会喜欢疯狂动物城吗？会觉得太幼稚吗？」


    尹昭：「好的了解，我研究下，稍后给您回复。」


    ……


    尹昭不停地往上翻，指尖划得发酸，眼也被匆匆掠过的无数对话框撑胀得发酸。


    终于翻到最后一条，也是最初的记录。


    在4月25日。大概是她躲去禾洛村之后的第三周。


    沈宥：「昭昭，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尹昭：「这会有点忙，我晚些回你哈。」


    沈宥：「好！」


    沈宥：「别忘了，记得回我。」


    尹昭：「嗯嗯。」


    “这你也能聊得下去？做得太差了。”


    尹昭喉咙哽咽，再看不下去，将手机扔回他怀里。


    “是挺差的。”沈宥漾着笑，把她往怀里推多些，吻她脸上滑落的泪痕，有心逗她：


    “所以我没投这个项目。”


    尹昭伸手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我不会这么说话的。不会这么对你的。”


    沈宥轻轻抚她的肩背：“但是昭昭，它的语料库来自于你，我要来了权限，在本地导入了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


    他轻笑了声，好整以暇地控诉起她：“所以从理论上讲，你以前就是这么对我的。”


    察觉到怀中人微微一动似要反驳。


    沈宥立刻收紧了手臂。


    “昭昭，我很好打发的。”


    他贴在她耳边，声音温柔到近乎恳求：


    “以后我惹你生气了，随便回我几个字就行，别不理我。给我点时间，我会自己想明白错在哪——”


    她忽然吻了上来，封住他未尽的话语。


    唇湿湿的。


    冰凉而柔软，像淋过一场冷雨的花瓣。


    他想起，每一次她主动的吻。


    似乎总有眼泪的咸涩，他尝到，就心软。


    “不能再亲了。”沈宥克制地退开些许，抽出纸巾拭去她的泪痕，声音低哑：“别太高估我的自制力。”


    指腹轻柔抚过她泛红的眼角。


    “也不许哭了。”他停顿片刻，故意呵着气小声恐吓她：“知道吗？你哭红了眼的模样，会让我更忍不住。”


    尹昭就止了泪意，接过纸巾擦擦脸：“你知道自己在生病吗？为什么不肯吃药？”


    沈宥把她用过的脏纸巾丢去垃圾筒，平静地问：“去见过吕哲了？”


    “嗯。”尹昭点头：“你书房抽屉里有很多利培酮，一盒都没拆。”


    “有副作用，会发胖。”


    他挑眉，笑得浪荡不羁，牵起她的手就按上腹部，衬衫下肌肉紧绷的线条若隐若现，令她分不清是手下触感，还是他狎昵的语气更烫人：


    “我最讨你喜欢的，除了这张脸，就是这块腹肌。不是吗？”


    尹昭没好气地抬眼瞪他。


    他这才松开，唇角浅浅一勾：“而且，我不觉得吃药能治好我。”


    他的病因是失去了她，那治病的方法，自然应该是把她找回来。


    如果真实的她，不肯回来。


    那拥有一个虚构的她，也还可以。


    “那和AI聊天就能治好吗？”


    尹昭本想狠狠骂他，可嗓音一出声就还裹着哭过的水气。


    “你就当是止痛剂吧。效果不差。”


    沈宥倾身揽过她肩，哄她别生气，让她倚到自己胸前来：“况且，我还有日记本里的你。偶尔回沉棠里，推开门也能看见你。梦里……”


    他顿了顿：“你也经常来。”


    那个虚构的你，还很爱我。


    每篇日记都是写给我，不是那个人。


    沈宥低头看她，声音也低得近乎耳语：


    “我不想连这些念想都失去。”


    尹昭又去吻他的鼻尖，他的眼睛。


    “你现在还会出现这些症状吗？”


    “没有了。”沈宥抿唇思索了下，像在认真回忆：“从十月份你开始接我电话之后，就再没有过。”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下巴轻抵在她的发顶：“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少胡思乱想了。顶多可能会有一点记忆错乱。”


    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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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宥低笑一声。


    他用讲睡前故事一般的温柔语气说：


    “有时候我会以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读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青梅竹马，一毕业就订婚，是非常恩爱默契的未婚夫妻，只是工作很忙，聚少离多。”


    他挽起她耳边碎发：“昭昭，如果以后你发现我记错了什么，对病人好点，别戳穿我。”


    尹昭低低应声，安静地偎在他怀中，听他的心跳，再不想说什么。


    沈宥也安静下来，薄唇贴在她额间。


    他们相拥着，看城市天际线之外浓郁的幽蓝一寸寸沉入墨色，有地久天长的错觉。


    仿佛真在这一瞬，过完了这一生。


    等天色彻底暗下来。


    沈宥捏捏她脸：“走。趁张姨还没回来，再请你去吃顿大餐。”


    尹昭斜他一眼：“轮到去吃油焖大虾了？”


    “你才不想吃油焖大虾。”


    沈宥把她手包里的粉饼气垫递给她，顺手也把利培酮全丢进垃圾筒：“第一个选项永远是陷阱，别想再骗我。”


    尹昭补完妆，跟在他身后讲：


    “我还有两个问题。”


    “你说。”沈宥牵着她，另一只手摁手机。


    “第一，我直播间的榜一是不是你？每次只肯比榜二多刷一个礼物的。”


    “你的金主不一直都是我？”


    “你为什么不给我多打赏点？”


    “对空气打钱很有意思吗？雪山，也一样。”


    “我后来也会出镜的。”


    “我不喜欢你直播，希望你赚不到钱。”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我直播？”


    沈宥脚步顿下，回头深深看她：


    “那你告诉我，我去哪儿还能看见你？”


    尹昭被噎到了。


    坐进副驾，才缓过来。


    “第二，Brian说你能帮我，是什么意思？”


    “自己动动脑袋瓜，猜猜。”


    沈宥照常俯身替她系安全带：“景区开发最必不可少的是什么？为什么我能拦下祁家的酒店投资？或者，你觉得我到底凭什么能把元盛带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抬起头，顺势亲了下她唇角：


    “以及，女朋友，主动多了解点我。”


    凭你目无法纪、睚眦必报、心机绿茶。


    当然，她不会说出口。


    沈宥发动车辆，目光扫过后视镜，似忽然想起一般提醒道：“对了，今天这些事，包括吕哲那边，是不是都是祁孟帆告诉你的？”


    “以后他说的话，别什么都信。如果你不想答应他的入股条件，那你们就是竞争方，他可能会误导你。小心他讹你。。”


    尹昭还在琢磨他的前一段话。


    只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


    沈宥载着她，一路往浦江滩去。


    这一带是宁海不肯老去的旧梦。


    上世纪的洋楼挨挨挤挤临江站着，里头藏着顶会做排场的西餐厅。旧楼窄门，矜持地敛着身子，偏又教人一眼望见里头那方小小的金字招牌——米其林或者至少黑珍珠。


    门楼是非窄不可的，窄了才衬出那点寸土寸金的矜贵。座位也是一概要预定的，仿佛不如此，便显不出老派的珍重。


    味道倒是其次了。


    尹昭一直觉得，这处其实卖的是窗格子裁下的那一截江景，拍出来，就是有厚度的人生瞬间，所以情侣们的约会、求婚、周年，都爱在这江流不息的窗前，一幕幕上演。


    然而西餐终究不合国内生意场的圆融。


    所以沈宥很少来，她也少来。


    他把车钥匙丢给侍应生时，尹昭未想许多，还在打趣他陪她在山里待了几日，就想吃第二故乡的白人饭了。


    沈宥不接她茬，只抿着笑，在温柔晚风里为她扶车门。


    他牵着她上楼，依旧无话。


    复古壁灯流淌出欲说还休，柚木扶梯沁出温润而厚重的百年光华，安静到几分异样。


    手心沁出细汗，不知是她，还是他。


    尹昭隐隐有了预感。


    在某间包厢前止步，他的手臂从背后环来，将她圈在身前，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让她去旋动那门锁。


    在怀抱拢紧的刹那，尹昭已经笃定。


    有些事的发生。


    意想不到又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