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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民宿的日常。


    大抵「迎来送往」四个字就足以概括。


    次日，尹昭开车，离开的客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下一站去往雾浓村，也是好地方。


    路途中闲聊，谈起旅行的目的。


    大叔就说，年轻时天天忙工作，现在退休了，有钱有闲，想弥补当年错过的好风光。


    阿姨也念叨，这样空闲的时光，人生没几年，儿媳已经怀孕，明年就要在家带孙辈了。


    尹昭弯着嘴唇笑，觉得阿姨可爱。


    心下早把带孙辈当成第一要紧事，却还要怨怪耽误自己游山玩水，明明心甘如饴，偏要口是心非。


    话题不知怎地就聊到了孩子。


    阿姨问他们，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生孩子。


    尹昭一愣，在她的概念里，避孕是天经地义，只好扯了些工作多压力大的常见理由，又笑着说您看我，跑到这山里，哪里具备抚育孩子的条件。而且怀孕，她想了想，说有点怕。


    阿姨点点头，说也能理解。


    不想一直沉默着的沈宥，却问起了女性孕期是不是都会呕吐、会有不适反应，怀孕顺产是不是风险很大。


    问得认真，搞得像他有人可结婚一样。


    阿姨笑着答了，又调侃他，说他看起来是个能让父母省点心的，不搞不婚不育那套。


    沈宥余光落向尹昭，说好像男人到一个年纪，会突然觉得有个孩子也不错，但他其实都行，有没有孩子都可以。


    尹昭的指节轻敲了下方向盘。


    第一次发现。


    原来她还有这个问题，也要想一想。


    可爱的大叔阿姨，在车站与他们告别。


    尹昭要下车，被沈宥拦了。


    他去帮忙提了行李，她还是下了车，两人温和地同大叔阿姨讲，有缘再见。


    九点十分出发的车次，在滇南算早。


    开到哈巴乡的集市，早餐铺生意正好，柴火上的蒸笼滚出腾腾热气，可快递店却还关着卷帘门。


    尹昭把车在斜坡上停稳，拉手刹熄火，放下座椅靠背，出神地瞧了窗外一会。


    也没多久，她就闭了眼，一副打算在这暖阳下美美睡个回笼觉的懒散模样。


    沈宥把她拽起来，问她快递店几点开门。


    尹昭摇头说不知道。


    他不说话，只盯着她，在怀疑她说谎。


    尹昭记起狼来了的故事，只好认命认罚地同他解释，哈巴乡这儿没有固定开门时间，店老板家里的活计忙完了，或者把来蹭早饭的朋友送走了，就会来开门了。


    那你陪我聊天。沈宥不放过她。


    尹昭有点抗拒，不想聊天。


    他们这两天已经聊了许多，甚至太多了。


    她很久没和人这么聊过天了，聊了太多她自己，聊到她有些不适，有些超负荷。


    我们去逛一逛吧。尹昭提议。


    没多大点地方，他们买了点水果，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就把乡政府乡卫生院全走完了。


    最后停在了哈巴乡第五小学门口，学校新换了牌子，现在校门上的红底圆形招牌上写的是哈巴乡中心小学。


    依旧是上课时间，校门紧闭，红旗在飘。


    沈宥瞥一眼尹昭，见她的目光逗留在飞扬的红旗上，面色却犹疑。


    于是他开了口：“尹昭，我想进去看看。”


    本意是替她开口，沈宥说完就意识到，他确实也是想去看一看的。


    她最珍视的记忆，就在这扇铁栅门之后，他怎么能不想去看一看？


    “现在在上课。”尹昭垂眸讲。


    “参观又不会打扰上课。”沈宥不听她的口是心非，干脆牵起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前。


    一把铜锁横在门上，没有边门，也无人。


    只有条半人高的黑狗，毛色漆黑发亮，在门内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手就被她捏得更紧了些。


    沈宥勾起了唇，顺势把她的手都罩进掌心里，又把她往身后挡了挡，这才伸手探进栅栏里拨了下铜锁。


    黑狗顿时扑过来，一通狂吠。


    吓得身后的姑娘立刻长吸一口气，直接又往他背后躲了更多。沈宥想，早知道就不应该把她挡在身后，应该把她搂在怀里。


    看门的大爷被狗吵到，溜达出来了。


    “干嘛的啊。”学校的大爷就是不一样，语气不善，但至少会讲普通话。


    “我们想进去参观下。”沈宥友好地笑，对着横眉竖目的大爷与龇牙咧嘴的黑狗。


    “上课呢。”


    “我们不会打扰上课的。她以前在这——”


    “李阿爷，是我。尹昭。”尹昭探出了头。


    “嚯。早说嘛。”大爷咧嘴笑了，对着黑狗潇洒踢了下腿，黑狗就摇着尾巴撤了。


    大爷踱过来开门，端详了眼沈宥，也给了他一个和善的笑：“你朋友？诶你还别说，瞅得还真有点像。怪不得我看着就眼熟。”


    “嗯呢，他想来看看。”尹昭从他身后绕出来，笑得甜滋滋：“您忙您的，我一会自己锁门。”


    “你这名字还怪好用的。”沈宥睇她。


    “比不上沈总的名字在宁海好用。”她对他挤眉弄眼地笑，三分奉承三分揶揄四分可爱。


    这句奉承不错，他原谅她对别人笑了。


    “你经常来这？”


    “也就两次？大学毕业那年暑假来过，16年也来过一次。这里和以前变化很大，没什么好看的。”


    “那大爷为什么——”沈宥又质疑。


    “回学校的人，本就不多。”尹昭指了下四周墙上亮闪闪的尖刺，有点骄傲：“看到这防爬刺了吗？以前没有，我翻墙之后装的。李阿爷看门生涯最严重的一次失守，可能就是我。记得我，也合理。”


    沈宥不太相信尹昭的话。


    因为他不觉得这个小学变化很大，只是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太多录像里的影子。


    她排队等饭的食堂。


    她爬上去看星星的屋顶。


    她往楼下丢沙包的走廊。


    她拿树枝捞羽毛球的大柏树。


    她跳广播操学打篮球的操场。


    东侧的新教学楼，没那么新了，墙皮脱落了些。那一年支教时这是她的宿舍，如今是教室，当年走廊里挂满湿衣服，如今也没了。


    可红格子窗还是一样的红格子窗。


    从红格子窗望进去，一颗颗摇头晃脑的小脑袋，几乎和录像里的画面一模一样。


    沈宥一直在往教室里看。


    明知不可能，他却忍不住期待能在下一间教室，看见站在黑板前的二十一岁的尹昭，去认识她，去爱上她。


    在上课，要安静。


    所以他没有打扰身边的二十九岁的尹昭。


    他知道，她与他看到的屋顶不是同一处屋顶，走廊上或许有人在走，大柏树上的羽毛球可能已经在那个人的球拍上掂来掂去了，而她眼中的篮球架下，应该也不是只一个孤零零的篮球摆在那。


    他不必干扰她，陪着她就好了。


    现在陪着她的人，是他。


    旧教学楼已经废置不用了，现在改成了学生宿舍和活动室，正空着没人。


    当年的临时办公室，如今是个图书室，四周也终于摆上正经柜子了，密密地摆放着色彩鲜艳的书，几张旧课桌放在中间，供阅读用。


    尹昭沉默着，转了进去。


    沈宥却被门旁的铭牌绊住了脚，他侧身细看，上头写着宁海大学支教队2016年捐赠。


    一秒诧异，探头问屋里的人：“你捐的？”


    站在书柜中的尹昭，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没给反应。


    沈宥就又问了一遍：“这个图书室，这些书，都是你捐的吗？”


    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倏然回头看他，摇头又点头：“我只出了一点，大头是贺琮出的。当然名义上都是我。”


    “怪不得大爷记得你。”沈宥喉结滚动，走到她身侧，忍不住说：“做好事，怎么也不叫我？我不比贺琮有钱？钱还比他干净。”


    “下次叫你。”她应付得草率，匆匆转身走了，像是一秒也不愿意与他在这多留。


    沈宥挑起了眉，站在她刚刚的位置上。


    扫视四周，猜是什么让她魂不守舍。


    视线从新书架、新书和粉刷一新的白色墙壁，落向面前的旧课桌，突然就眼熟。


    沈宥伸了手，逐字逐字，摸过桌角刻字。


    周牧白爱尹昭生生世世


    他终于明白，录像里那个人偷拍她上课时一点点隐约的刺耳杂音是什么了。


    只是，他在怀疑，生生世世是尹昭自己后来一厢情愿补刻的，毕竟字迹看着很不同。


    这么幼稚的事，更是只有她会做了。


    沈宥冷眼鉴赏了会这串刻字，觉得上方偏空，有点失衡，不合美学。


    正瞥见边柜上有把剪刀，就拿了来。


    他俯下身，在周牧白三个字上犹豫了会，想想只在爱字上方补上沈侑之三个字。


    沈侑之爱尹昭生生世世


    这样虽然转了个弯，但也很通顺。


    这样他们三个人的心愿都能实现了。


    大作搞定，沈宥很满意。


    他打算去寻尹昭，但不打算告诉她这副作品。惊喜是不该告诉人的。


    只是方一转身，隔着窗，他就看见她正在走廊上，笑盈盈地，迎上了一个戴细边眼镜穿Polo衫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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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白脸男人。


    这男人喜欢她。太明显了。


    但长得不行。与那个人半点不像。温吞没特色，看一眼就忘。


    裴禹。


    沈宥毫不怀疑地得出这结论。


    “你怎么在这？”尹昭看着有点惊喜。


    “这儿的校长下个月退休了，空了位置，林主任知道我的情况，和局里推荐了我。”


    裴禹说这话时，眼神在她的脸上多逗留了一秒，才又讲：“下周组织谈话，我没教过小学生，提前来看看。”


    “小学而已，你肯定没问题。”她弯眼夸。


    窗后，沈宥轻轻啧了声。


    心思动挺深，工作都安排好了。


    但可惜，媚眼全抛给瞎子看了。


    而且吧，道行浅得很，居然还不懂，和这姑娘说话就不能太隐晦，不能给她一点装瞎的机会。


    沈宥再不匿身，直接走到尹昭身后，伸手揽上了她的腰，明知故问道：


    “昭昭，这位是？”


    掌中腰线一瞬绷紧，但现在的她应该不会躲了，她也别想躲。


    尹昭果然没躲，只警告般剜了他一眼：


    “裴老师。洛桑的班主任。”


    “不该这么介绍。”裴禹微笑着纠正她，很不明显的强势，又彬彬有礼递出手：


    “沈总是吗？久仰。我是裴禹，尹昭的大学学长。”


    一个两个，都爱这么介绍自己。


    读个宁海大学了不起吗？他怎么就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有威慑力的身份。


    房东炮友金主，没一个上得了台面，还都得加个前字。


    “沈宥，尹昭的男友。”沈宥迅速决定了自己的新身份，握手的动作也迅速。


    裴禹却似惊讶极了，手悬在半空忘了收。


    他诧异地望向尹昭：“你有男朋友了？”


    尹昭头疼地闭了眼：“我没有，他有病。”


    裴禹笑意不减地点头，推了下眼镜看向沈宥，眸光平和善良，似乎是在对他说，沈总有病，还是建议早点治。


    沈宥轻嗤一声，才不管他，只把怀里的尹昭又搂紧了些，低头咬她耳朵：


    “现在不是，迟早也是。除了男朋友，你还让谁这么抱过你？”


    沈宥把声音压得很低，没想让裴禹听见。


    只要让这个人看到尹昭有多习惯他的身体接触就行了，推他瞪他也没关系，说他有病更没关系，小姑娘爱闹脾气的情趣而已。


    “我没让你抱我。”她也低了声。


    “那现在这叫怎么一回事？”他得逞地笑。


    “是你抱过来的。”她控诉。


    “你默认了。”他狡辩。


    沈宥一手钳着尹昭的肩臂，一手轻揉着她头，拿出十二分耐心，与她慢慢掰扯。


    也顺便掀了眼皮，三分挑衅地去看裴禹。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裴禹握拳清咳了几声。


    像个哨声，怀里这只小兔子要急眼了。


    沈宥干脆大度地松了手，手指又虚落回尹昭的腰后。


    他好整以暇地抬眸看过去，脸上还残留着些宠溺笑意，只是目光一碰到裴禹就冷如冰棱。


    笑也变得阴冷，在尹昭看不见的角度。


    裴禹将视线投向尹昭，温和地笑：“最近怎么样？如果有什么麻烦——”他微顿，余光瞥一眼沈宥，继续道：“需要帮忙处理一下的，尽管开口。”


    沈宥无动于衷，只扯出个无声冷笑。


    他也把目光落向尹昭，他相信，昭昭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这姑娘的温柔假笑一向是无差别攻击：


    “已经麻烦你太多啦。我自己和洛桑就不说了，其他大事小事的。浦老师今天早上还在念叨你。”


    裴禹却似没他臆想的那些弯弯绕，只淡淡讲下句：“是好些日子没见老师了。”


    沈宥立时沉了脸色，手指收紧了些。


    这姑娘却突然瞎了眼似的，蒙头往人陷阱里跳，就知道假客气：“你中午有安排吗？要不去我那，陪老师吃个饭？”


    裴禹平淡掠过沈宥一眼。


    沈宥微眯起眼，冷冷回视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裴禹就又多笑了些，没正面回答，依旧一派温文尔雅，只讲事实一般地说：“我跟着县里的车来的，他们下午才回。”他看一眼图书室：“本来打算在这打发时间的。”


    沈宥下意识就去拉尹昭的手。


    可他拉都拉不住，一时管松了些，这姑娘就彻底跳进了别的男人的陷阱，还笑得一脸傻样。


    “那就和我回村里吧。”


    “明天又是周六，浦老师一直在等你，想你再陪他进趟山。”


    她在笑，裴禹自然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