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醉花友

作品:《不恨明月

    雪再次骤降,落在百姓早已清扫好的路。


    不一会路上复覆上一层积雪,走动的马车压在新雪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


    即将出百花村时,突然传来几道凄楚的哭声。


    乾邵颜拉开车帘,寻声望去。


    一个矮个男人走在前面,后面四个壮汉抬着一架棺材,缓慢移动。


    前面那个人,乾邵颜有印象,是当初在徐镇时刀丘身边的小喽喽。


    这样想来,棺材中的人是谁也就不用猜。


    除了刀丘,别无二人。


    五个壮汉在雪地嘶哑着声音大哭,实在是有些渗人又突兀。


    本来顾及雪路滑漫步的归乡人听到哭声,脚步不由迈得飞快。即使他们脚下打滑,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双手迅速爬起来,赶往家的方向。


    他们边狂奔边在心中骂:真晦气。下雪碰上这事。


    前行的人不知,嘴里还在叫嚷:“刀大哥,师父死了,我来找你是去给师父送终的,没想到你居然也这样去了……”


    “你家中的毒妇跑了,方才我还看见你小儿,我喊他,他竟瞪我,也跟别人走了。我的刀大哥啊,你怎命这么苦?!”


    听到他这番话,谢之斡和云尚勒马挡住他们的去路。


    云尚急切问:“等等,你说这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你管是谁!瞧你也是要入黄土的人了,劝你别多管闲事,躲远点!”小喽喽示意身后人绕开他们走。


    谢之斡无视他的不客气,拉着马,往前走几步,继续挡住他们的路,“你说,刀丘死了?刀锋也死了?”


    小喽喽听他熟悉地念出名字,他面上一愣,仰着脸,认真眯着眼看他二人,又望望他们身后的马车,看到了不久在徐镇那位乾家捉妖师。


    他顿时跪下,身后的四个人见状都卸下棺材,也跪下。


    小喽喽磕了一个头,趴在地上,义正言辞道:“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诸位侠士,义士,我大哥刀丘意外身故,我怀疑是那毒妇所做,如今她下落不明,我无法前去捉她赔命,还请诸位发发善心,帮帮我大哥,帮他报仇。”


    谢之斡对他乞求的话面色淡淡,只问:“你先说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小喽喽以为有希望,忙道:“三日前,师父要刀大哥帮他从黑芋手中买到阴州百草仙新制的长生药。此药不得用膳,不得见日。只需坚持三天,三日过后可长生不老。师父特意吩咐我们不得打扰。可今日鸡鸣时,我满心欢喜地推开师父房门,祝福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看到的是师父的尸体。他口角挂着残渣,双目怒睁,躺在床上,床上床下皆是他的秽物。”


    谢之斡没有停,接着问:“刀丘呢?”


    “刀大哥跟踪你们来百花村数日之久,迟迟未归,也无消息。师父死了,我就来此找他。谁知发现他死在一个偏僻小巷口,头颅从脖颈处断落,他实在死得太惨了!”


    小喽喽面上染上怒色,补充道:“定是那毒妇,从刀大哥来百花村后,她就下落不明。”


    他说着,手上还不忘做着掐人的动作,好似他口中的毒妇就在他的眼前。


    谢之斡忽略他有意的引导,道:“你说你见过刀丘小儿,他瞪你之后呢,有没有听到什么谈话?”


    小喽喽回忆,“只听到他情绪激动地说还清了,要去京城,别的倒没听到。”


    谢之斡沉默。


    小喽喽打量他没了下音,脸色渐渐沉下来。


    云尚以为是他哭累了,续着谢之斡的问题往下道:“你为何说是林娘杀了刀丘?”


    小喽喽眼光微闪,他用手拍打膝盖上、肩上的积雪,态度大变,啐一口道:“呸,问来问去,我看你们不会帮。”


    “什么狗屁捉妖师,一切都是假的。”小喽喽招招手,瞪他们一眼。


    他们继续大哭。


    嘴里嚷着,他还一步三回头,生怕他们追上来似的。


    很快,棺材化成一个黑影,隐匿于风雪中。


    望着远处的黑影,云尚疑惑又生气道:“他到底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


    谢之斡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觉得呢?刀锋拼搏大半辈子,家底肯定是有的。”


    云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都是这般虚伪。”


    乾邵颜收回视线,刚要关上车帘,便见一匣子从她眼前擦过,砸在平希芸和谢之若中间的空位上。


    谢之若泛着困意,被吓得一激灵。


    乾邵颜探出头,便见十三娘站在不远处,朝她笑。


    她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开。


    云尚勒马过来,“那是?”


    乾邵颜望向那边,嘴角扯出一抹浅笑,“一位故人。”


    云尚没再多问。只招呼马车继续走。


    乾邵颜端详手中的匣子,她晃了晃,里面传来清脆的声响,不似利器的声音,更像是木头碰撞的声响。


    而匣子中央落着一把锁,锁上写着文字


    平希芸出声道:“藏诗锁?”


    乾邵颜:“嗯。”


    乾邵颜转了转锁上的文字。


    有:月,雪,哭,语,说,疯,痴,梦,谅,人,日……


    每行五个字,共二十五个字。


    达不思蹙眉道:“小姐,怎么还有用诗做的锁,这要怎么才能开锁?”


    乾邵颜边试边道:“要从中挑出五个字组成一句诗。”


    达不思:“我来,简单。痴人说梦语。”


    没开。


    达不思流露出郁闷。


    乾邵颜道:“不是随便一句诗都可以的,那句诗是设锁人定的。”


    达不思哦了一声。


    乾邵颜思忖后,转动锁。


    月雪谅梦人。


    匣子没反应。


    乾邵颜没再动它。


    她放匣子在一边,头靠在马车壁上,不再动弹。


    惊醒后的谢之若望向藏诗锁,眼中带着浓厚兴趣,她朝着乾邵颜道:“邵颜姐姐,可让我试试吗?”


    乾邵颜点头,递给她。


    随后乾邵颜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名。


    刀丘,刀锋,清言,纪读尾。


    花染,林霞,十三娘,礼公子。


    经历悲痛的事,在当面的刺激下可能感觉不深。但回过头来,尤其是在由热转冷后,就如迟来的凌迟,压得乾邵颜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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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邵颜深吸一口气,试图放松,可清言的遗言、纪读尾的发疯、那颗滚落的人头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当下她实在没有力气再管匣子的事,尽管有重要线索。


    她必须要让自己静下来。


    马车走得时而急时而缓。


    乾邵颜躁动的心跟着马车的节奏颠簸。


    马车外,四条发带在雪中飘扬,赶往一条不归路。


    …


    …


    琴音收拾完狼藉。


    他看着灵力尽失的桃树,不管怎么用灵力都无法再恢复它原来模样。


    琴音为了不让梵灵难过,他在相同的地方又种了一株桃树。


    梵灵看见但没说话,只轻轻摸了摸树皮。走开。


    结界没有灵力的支撑早已消失不见,泉水和茅草屋如同世外桃源般裸露出来。


    从天而降的瑞雪似是看不惯它们遗世独立的清高样,纷纷覆在泉水中、草地上、茅草屋上,霸道地勒令它们沾上冰凉的气息,代表它来过。


    梵灵独自坐在河边饮酒,旁边还放着一个装着土的匣子。


    正喝着,视线中冒出一个泛着热气和肉香气的烧鸡,香味不断窜入他的鼻息。


    梵灵不客气地夺过来。


    琴音和平乐笑着,落坐在他的两旁。


    梵灵朝匣子前洒了一坛酒,道:“看你们人祭祀都喜欢这样。你放心别人有的,你也有。”


    他脑子一转,自顾道:“你别多想,我不是可怜你。我就是觉得你那么乖,那么守礼,定没偷喝过酒。”


    “我妖心慈善,让你喝得痛快。今日过后,明日你可别舍不得我,该去投胎就去投胎。”


    “说到底我都记不得你了,你真傻。把你这一条命给我。你都不知今日其实我都没想再活下去……”


    琴音捂住他嘴,“别在娘和清言面前说这些。他们会哭的。”


    梵灵轻呸一声,朝匣子和河流中的人解释道:“我喝醉了,说胡话了。你们千万不要哭。”


    梵灵掏出一坛新酒,撒在河流中,道:“娘,你可听见,我们花妖族在百妖排行榜中连升十名。”


    梵灵保证道:“娘,我成长了。我以后会和两个哥哥守护好百花村,延续百花村的繁荣。”


    “娘,对不起。是我太幼稚,你本应是自由的,可我因为自己的不舍得,把你困在这里七年。”


    “娘,阿灵,长大了。阿灵想让你去追寻你的自由。阿灵以后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让娘担心。”


    梵灵一字一句,哽咽道。


    琴音问:“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梵灵偏过脸,朝他笑,“不后悔。”


    琴音摸摸他的头,飞到河流中去。


    他用力撕开棺材底的符纸。


    符纸发出红光,飘在河流上。棺材中的人开始消失,自她身上不断冒出金色的泛青的光,似流莹般散落在空中。


    小花妖们闻着气息飘过来,任由光进入它们的身体。


    小花妖越聚越多,直到漫天都是它们与金光融合的微影。


    这些映在梵灵湿润的眼眸中,他轻声道:“娘,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