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出巡
作品:《打秋风》 “你千万千万别再推辞了,要我说这点诊金还远远不够呢!若不是福芝你妙手回春,我不知还要吃多少苦药……府中大夫都说,我这胎很稳固呢。”
宋婉仪捧着茶盏,眉眼间尽是喜色。
又道:“前几日,我和夫君去郊外散心,还偶遇了长乐公主!”
“她常年深居简出,那日难得出来走动,见到我高兴得很,连连夸你给的那套体式图好用,说等身子大好了定要请你去府上坐坐。”
“可见,你这神医的名声,不只是我一人如此觉得。”
宋婉仪放下手中的松子儿,好奇道:
“只不过……长乐公主虽待人亲和,却并非容易交心之人,连她都连连夸赞,离不得你……我实在太好奇了,你们说的体式图到底是什么呀?”
福芝为她续了杯温水,温声解释:
“不过是些强身健体的体式,只是恰好合了公主的心意罢了,算不得什么。”
“你如今既有了身孕,适当练练也是好的,将来生产时也没那么艰难。”
宋婉仪面含春色,摸了摸小腹。
“正是呢,我来也是想问问你,我是不是该进补一些……”
“家中老嬷嬷和婆母都说,最好吃些油水大的东西,只是我常年素淡,闻到油荤味儿就头晕。”
林福芝摇了摇头:“不必,你身体底子不差,若是乍然改换饮食,反倒让你身子难受。”
“虽说在意腹中孩子是应当的,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
“现在胎还未坐稳,这段时日不如在家中多晒晒太阳,若是想的话,也可以进一些补剂,只不过,也别过量,以自己身子为重。”
宋婉仪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幸福的光彩。
她本就生得貌美,如今更是粉面桃腮,更有几分风情。
“好,我都听你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车马声。二人齐齐望去,竟是崔巍回来了。
宋婉仪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福芝送她到廊下,她连连眨眼,揶揄夫妻二人如此和睦,闹得福芝也有些面红耳赤。
关上门,回头却见崔巍站在那儿,眉宇间带着倦色,只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福芝迎上前去,替他解下披风。
崔巍:“……”
在官场上被奉为少年老成的探花郎,却在妻子面前卸下所有伪装,也不顾自己风尘仆仆还未更换官袍,就伸手将人抱了了满怀。
福芝心下一沉,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却又不敢多问,只轻轻拍着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崔巍终于松开她:
“福芝……”
“上峰让我去北疆北巡,今日便要出行,少则几月,多则半年……”
福芝瞳孔地震,顾不得还被他抱在怀里,就飞速地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圆桌伸手。
“北巡……?!”
“……别担心,我,我随你一起!”
“我刚收了婉仪的诊金,足足十两金子呢,就算一路颠沛流放,应该也足够熬到地方了!”
崔巍伸手一揽,陀螺似的将她又转回来:“什么诊金……不是,什么流放?”
福芝急得头上都冒汗:
“我是听过的,话本子里都说这叫做明升暗降。是不是皇帝要把你派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跟你一起去,咱们一家去!”
崔巍失笑,将人重新揽回怀中,指尖轻轻拭去她额角的细汗:
“胡思乱想什么?这次是我自请北巡……是许多要做的事情。”
“你的诊金好生收着便是。只是怕你担心,特地回来告知一声,即刻就要动身……此事莫要与外人提起。”
福芝这才稍定心神,仍攥着他的衣袖不放。
“你可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崔巍瞧她这般模样,眼底泛起暖意:
“我骗你作甚,若是有半分危险,我定然瞒着你,不让你知道。”
见福芝面露不满,崔巍这才补道:
“……说来还要谢你。这回的事能成,多亏长乐公主行了方便。”
“总是在我不知晓的时候,我们福芝就帮了我许多又许多,没有我们福芝,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福芝皱了皱眉,伸手拍了拍他乱说的嘴:
“叫你胡说!都这么大人了,还当个孩子似得呢!”
总被人在背后念叨多智近妖的少年孤臣如今只垂下一双眼,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静静听她的教训。
似是被这眼神看得有些面红,福芝又道: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给人看病罢了。”
转念又蹙起眉头,“不过听说北方很艰苦,你没关系吗?”
崔巍伸手拂过她方才弄乱的头发,只淡然道:“奉命出行,一路自有护卫相随,自然不必担忧。”
福芝紧紧盯着他面上的表情,意识到他是在报喜不报忧,故作嗔怒,一拳锤到他手臂上。
“你又这样,每次都是,若不说实话,我就跟你一起去!”
崔巍吃痛揉了揉手臂,反应过来却又不觉疼痛,反应过来是福芝收了力道,也露出笑容。
“……还是瞒不住你。”
“北疆自然是有些路途遥远,但一路上有护卫随行,不过是奉命北巡,也算不得危险,只是有些风尘而已。”
“福芝,好夫人,不用担心我的,我很快就能回来!”
“家中的宅院有些小了,我知你常常想念杏花村,等我回来,或许就能搬个更大的宅子,那时,再将大家接回来,一起热闹,岂不痛快?”
不等福芝回话,竹影便在身后唤了一声,行囊已经收拾完好。崔巍也不敢再停留,匆匆和福芝告别后便想要离开。
福芝忙叫停他,转身进了内室拿了个包裹,塞入崔巍的怀中。
“早晚要记得加衣服……”
“而且,你要快点回来啊!”
“我们才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不能让我等太久,知道了吗?”
福芝面色有些发白,崔巍掀开包裹,却见里头是她多年前做好的那对兔绒护膝,护膝的皮毛已经有些旧了,却保存得极好。
只觉心头一暖。
他郑重点了点头,随后踩上马车,朝着官道行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福芝才弯下身子,面色苍白,满头虚汗。
方才摸过的兔皮味儿泛上来,惹得她阵阵恶心。
她只当是连日操劳所致——自为长乐公主看病后,又有许多命妇专程上门,她不敢懈怠,另一边又在杏林春连日坐诊,饮食不调,休息不足,身体疲倦也是情有可原……
等忙过这段日子,她就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李虎站在门外,有些担忧地望向她。
“少夫人,您没事吧?”
福芝摇了摇头,撤回扶在门框上的手,转身往屋里走去。
“无妨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这段日子,还请李师傅多多注意,我心里实在有些不安稳,只怕……”
“哎呀,我也被崔巍那家伙带的口无遮拦了,说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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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北巡十分隐秘,崔巍当日便出发,一行护卫脚程极快。
不过两日工夫,马车已行至京畿地界。
再往前十余里,便要出京城辖区,正式北上。
车厢内并不止他一人。
他主动领了北巡的差事,左都御史也乐得推个顺水人情,特地指派了翰林院的齐牙随行。
此刻齐牙正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渐变的景色,满面喜色。
“同光,这回真是沾你的光了!”
齐牙放下帘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能得这巡边的差事,积攒些许经验,回去后也能少坐些冷板凳了。”
“哎呀,我就盼着什么时候得个实缺,不说银钱几何,好歹能让我施展些许抱负,也比坐在翰林院写那么些文书来的有意义!”
齐牙虽是进士出身,却不如崔巍仕途顺遂,至今仍在翰林院做着编修的闲差。
此番无论结果如何,于他都是个难得的机遇。
崔巍闭目养神,闻言却微微蹙眉:
“哦……是吗?只可惜这一趟,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
齐牙不解:“怎会?我可听说,这次能成行,有长公主的手笔。”
他四下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长公主的意思,不就是那位的意思么?”
太子与长公主一母同胞,姐弟同心,朝野皆知。
崔巍睁开眼,目光沉静:“我是陛下的臣子,自是奉旨北巡。至于其他,不便揣测。”
齐牙素来机敏,在翰林院当值日久,耳濡目染间也知晓不少朝中秘辛。
此刻闻言不由失笑,摇头道:
“同光,我们这群同窗,唯有你一如既往,像是在学中那般孤介自守……”
“满朝皆知太子殿下圣眷正浓,若非东宫示意,谁人能有这般手笔?何况天家父子,本就同气连枝……”
崔巍皱了皱眉,睁开双眼,眼神却有些冷。
“齐牙,念在同窗之谊劝你一句,你我二人便罢,但这等话在外万万不可再说。”
他话说得极重,却是出自本心。
齐牙面色一凛,自知失言。
狠狠扇了两个嘴巴,这才赔笑:“我,我,这不是马车里吗……”
崔巍摇摇头,“莫说天家,即便是平民百姓一家中,父母妻子也不一定同心同德,更遑论……”
“你看看我家中,便知晓了。”
他抬眼望向车窗外掠过的渐渐稀疏的山野,声音沉静似水:
“我只愿做个孤臣。不论为谁效力,终是为天下百姓,为社稷,为君主……”
“你可知晓?”
齐牙闻言正色,连忙颔首称是。
迟疑片刻,又试探道:“那此番长公主出手相助……”
说起这个,崔巍摸了摸手指上的扳指,霎时露出笑意,方才的严肃与冷冽悉数散尽,仿若瞬间,他又沾染上人的温度。
“或许没我们想的这样复杂……”
“我想,或许只是投桃报李吧。”
齐牙不解:“投桃报李?”
崔巍:“投之以红薯,报之以权柄。”
他呵呵一笑,也顺着窗户望出去:
“你可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坐马车去往杏花村送粮食药材吗?”
不等齐牙说,他便继续道:
“或许就是这样简单,不问缘由的相助,也会换来不问缘由的恩惠。”
“我等,不过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