莯鎏长公主抬步和江媣并肩，突然两个孩童嬉笑打闹般经过她身边，为首的孩子手里举着糖人，稚嫩的笑声几乎荡漾整条长街。


    “来追我呀，追到我就给你。”


    “坏哥哥！”女孩不服气道，男孩回头朝她耍了个鬼脸，刚要转头就撞上了拐角处的莯鎏长公主，手里的糖人“咔”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男孩瞧见撞到的人气势不凡后，他顿时噤了声，顺带着一直紧跟他身后的妹妹也停下脚步，面露慌张。


    “对不起……”男孩鼓起勇气道，他伸手护住身后的妹妹，似是下定决心，“我会赔的，但这和我妹妹无关，请不……”


    “不要怎么样？”莯鎏长公主拍拍广袖裙，语气淡淡。


    “不要迁怒我家人。”男孩说着又紧紧拉住女孩的手往自己身后靠，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看不见妹妹，半是结巴，“可，可以吗？”


    身后的桑剑归眉眼动动，目光犹如鹰隼看见猎物，极为犀利的落在莯鎏长公主淡漠的神情，青绿的穗子被他揉得发皱。


    江媣噗嗤一声笑出来：“皇姑，别逗他了。”


    莯鎏长公主轻笑着摇头，原先她没有逗弄的意思，只是瞧见兄妹俩如获大祸，她就起了逗人的心思。


    眼下看，倒是她做得太狠。


    莯鎏长公主看见躺在地上碎掉的糖人，从浅黄绣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弯下腰交到男孩的手里，笑道：“去买两个糖人，一个给你妹妹，一个给你。”


    桑剑归的心猛地一颤，手里停止了动作，剑穗的流苏松散缠绕于他的指尖。


    正前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倏地转身，万千灯火在她周围缭绕，衬得她美艳动人，一双乌黑的眸子带着无奈和些许笑意。


    “桑公子，你怎么还在？”


    “长公主，在下……”桑剑归哑言，想到刚才对她的误解，长长的鸦睫覆盖下来，显得他有几分不知所措。


    莯鎏长公主并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垂眸看到他紧握的剑穗和刀柄，道：“桑公子，恕我冒昧，你当真叫桑剑归吗？”


    桑剑归一怔，随即神情自若，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在刀柄上，正色点头问：“长公主，在下的名字怎么了？”


    莯鎏长公主笑笑，半是开玩笑的语气：“我觉得你倒不叫桑剑归。”


    桑剑归刚扬起的笑僵住，雕纹银面具也掩盖不住他愣住的神情，他无奈道：“那在下该叫什么？”


    “你总是持刀，该叫桑刀归才是。”莯鎏长公主淡然点头。


    桑剑归：“……好。”


    桑剑归刚要跟上去，就看到方才一直不曾开口的江媣若有所思看着他，他犹豫片刻，朝二人道：“长公主、公主，在下突然想到有事，就不多留了。”


    话落，桑剑归转身离开，江媣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记起是那日在淮晟楼从包厢内望去的人，她问道：“皇姑，你与桑公子在哪认识的？”


    “还管起皇姑了？”莯鎏长公主笑道，揉了揉她的脸，巧妙的避开了这个话题，“你与路卫帅是怎么回事，何时关系这么熟？”


    江媣：“……皇姑多心。”


    莯鎏长公主也不在意，她正了正色，也朝玄色巷子里看去，嘴里默念着一句诗：“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


    “倒不知，你归的是哪个家乡。”


    ……


    豫王府。


    “主子，不好了！”一个暗卫匆匆忙忙从大殿外跑进来。


    “在殿下跟前，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孟宥初手浮在黑子上方，听到暗卫慌张的声音不由得皱眉，忍不住训斥道。


    暗卫咽了咽口水，他把头埋得很低，几乎是跪伏：“属下看到陈千户带着人冲进了岚仙庄。”


    “什么？”孟宥初夹着黑子的手一顿，重复一遍后，“你确定是陈千户吗？”


    “是……玄一来报，路卫帅已经在岚仙庄里了，陈千户到时，正好在与我们的人……”暗卫突然噤声，鲜血从脖颈流了一地，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滚到孟宥初脚下，他低下头就能看到暗卫那双因震惊睁大的眼睛。


    孟宥初心停了一拍，他佯装镇定，努力缓和语气，显得自己没这么害怕：“殿下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豫王冷笑一声：“一群没用的东西。”


    他把白子投到棋盘上，他胜了。


    “岚仙庄进了可就别想出来了，路璟淮。”


    “哦？”孟宥初狐疑看了一眼，“殿下何出此言？”


    “孟先生猜猜，岚仙庄为何叫做岚仙庄。”豫王轻笑一声，仿佛胜券在握，殿外飘来阵阵清幽的肉桂香，是马鞭草的味道，“就算是仙人来了也能拦的住他出去。”


    “路璟淮一个倚仗长兄混上掌卫事的人，进去了只有死路一条。”豫王眼神不屑，继续道，“先前有路珺淮阴差阳错替他铺了路，后又攀上本王的侄女，真以为……”


    豫王顿住，提及江媣，凭心而论，他总是多有怜悯。可她又是那人唯一的女儿，厌恶和同情寻常反复。


    “殿下，莯鎏长公主和二公主进宫，现陛下召您即刻入宫面圣。”门口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陛下身边的李公公在外候着……”


    豫王眉心一跳，不咸不淡问：“可有说什么？”


    小厮摇头：“只说了让殿下尽快入宫。”


    豫王点头，他舒展笑容：“本王的好皇妹啊，莫要让本王失望。”


    他往前走一步，朝暗处道：“王妃可安置好了？”


    随即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黑衣人，语气恭敬：“是。”


    豫王满意点头刚要离开，心头猛地一颤，他总有不祥的预感，朝半跪的男人厉声：“玄二，你再替本王办件事。”


    等豫王和玄二走后，孟宥初先前的惧色不复，嫌恶地踢走了脚边的头颅，“咕噜”一声掉出了台阶，脖颈处的血痕宛若一条无边际的血河。


    他垂眸看向了已分胜负的棋盘，若不是他有意藏拙，豫王怎可能赢下这盘从头至尾由他引导的棋。


    可笑。


    眼下亥时，街上的摊贩陆续收拾回家了。蟠龙金顶马车行过数条民街，一路畅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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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阻。


    坐在软座上的男人阖着眸子，手里摩挲着佛串，这是他青灯十几年唯一不离身的物件。


    忽地马车剧烈一摇，他沉声：“怎么回事？”


    “禀殿下，是只狸猫，现已赶走了。”


    随着轻轻“吁”一声，马车又继续行驶了。豫王靠在淡黄软座上，撩开车帘一角，他看到高悬的明月，街上的花灯，一股子喜庆的味道。


    原来今日是上元节。


    他才想起来。


    十七年前的上元节是他第一次偷偷跑下山，第一次不再在郊外的高山遥望京城。


    他那天过得很开心，所以在同年的中秋节他又一次偷跑下山。


    他翻墙进了皇宫，他与母妃十几载未见，他想她了。


    他也想父皇。年少的豫王想告诉他们，他的病已经好了，身子很强健了。


    不要再丢他一个人在寺庙里了。


    寺庙的被褥好冷，寒风也好冷。


    可迎接他的是皇宫走水，大火从内院一直蔓延到皇上的寝宫。


    整座皇城被大火包围。


    “父皇！父皇！你在哪？”他大吼着，可没有人回应他。


    他冲进寝殿，不顾及火的灼烧，他的左臂被烫伤了一大块，鲜血直留，看见床榻上的人后，他双目一亮。


    当他看清脸后，几乎瞪大了双眼。


    他的父皇死了，不是烧死，是被人下了毒，嘴角留着黑血，面青唇紫。


    那一刻，他立马想明白了，这场大火是有预谋的，是他的几个好皇兄做的事。


    “咣当！”屋梁掉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遍身全是火光。


    他不能死，小满还等着他回去，父皇的死因他也要查清楚。


    他几乎咬碎了牙齿，回头看向床榻上的皇上，心里默念。


    父皇，你也不想看我死吧。


    ……


    豫王闭上眼，不堪的回忆在他眼前一次次上演。


    “王爷，到了。”李公公在外弓着身子，手中的拂尘抖了抖。


    豫王走下马车，瞧见乾清宫就在跟前，见他疑惑，李公公笑着解释道：“夜深路难走，陛下体恤王爷您呢。”


    “这可是莫大的恩宠，王爷，莫要让陛下等急了。”李公公若有若无提醒着。


    豫王笑着回应，眉眼可见亲近：“李公公还是这么会说话。”


    李公公“欸”了一声，伸手做一个“请”的姿势。


    豫王不欲多言，撩起袍脚，跨步迈进了乾清宫。刚一进殿，就看到站着的两人，为首中间的男人坐在龙椅上，看见他的到来面容换上了浅笑。


    他往左看去，莯鎏长公主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他又往右望去，看见江媣神情里的复杂，他就知道这件事，在座的三人都知道了。


    但就算知道真相，没有证据，有何用处？


    一如当年的他，只能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忍着心中的嫌恶和皇上演一出亲密的兄弟情。


    他扬声：“臣弟来迟，请皇兄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