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媣和柳长青纷纷一愣，止住了动作。


    只有冯云书站不稳似的往柳长青身上倒去，清香的酿酒洒了一地，也浸湿了柳长青的衣襟。


    柳长青顿时脸色一变，匆忙扶住她。怀里的人哪肯，伸手就要去挣脱。


    “松手啊……柳长青。”冯云书眯眼看清门前的人后，倏地大喊一句，“先生！”


    “您要不要来尝尝这壶青梅酒，好喝得紧呢。”


    手里的酒罐“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冯云书张张嘴，低声嘀咕，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我不是有意的……”


    江媣这时也走到冯云书身边，将她从柳长青手里揽过来，微咬着唇，面露难色：“先生，我们领罚。只是能不能先给云书一碗醒酒汤？”


    从始至终站在文华殿门口的讲官目睹一系列闹剧后，气得当场大骂，眼珠子冒火一般：“喝什么醒酒汤，现在就给我跪在门外！”


    “立刻！”讲官说完还是不解气，他看看一脸无辜的江媣和酩酊大醉的冯云书，眉心狠狠跳了一下，又把视线投向空着手沉默的柳长青。


    他找到方向了。


    “还有你柳长青，作为最年长的人怎么不做一个好的表率！”


    柳长青刚要张口又被堵了回去，讲官滔滔不绝的讲：“带着两个比你小的公主小姐喝什么酒。”


    江媣刚扶好乱动的冯云书，耳边就听到讲官的这句话，她抬眸将柳长青失落的神情尽收眼底，她也开口为他辩解：“柳……”


    “公主，再不熬醒酒汤真要等她自己在雪地里醒过来吗？”讲官继续打断道，脸上的胡须一翘，“都给我走！半个时辰后我要在院子里看到你们三个人清醒的身影。”


    柳长青冲她摇头，先一步走出殿外。


    后厨里，柳长青端来一碗醒酒汤。江媣小心翼翼得拿勺子喂给冯云书。


    她轻吹了热汤，待冯云书喝下后，她才开口：“我方才又和先生解释了，但……”


    江媣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看了一眼他，柳长青很快会意，希冀的眼神黯淡下来：“无妨，左右也是我没劝住。”


    “先生说得对。”柳长青自哂，无奈的笑了笑，“是我没做好表率。”


    “如果要为了别人的认可就放弃自己，那我宁可不要。”不知何时，冯云书已经醒了，正扶着额撑起身子，她轻轻晃了晃头，好让自己更清醒些。


    “这还是我认识的柳长青吗？”


    “你为何要这么在意先生的话？”冯云书着实不解，连连追问，“就因为柳太傅是你祖父吗？”


    柳长青错愕抬头，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荡漾波澜，他淡淡苦笑。


    “无关祖父。”


    “先生教我仁义礼教，助我尽辅佐之意，我以后是要做文臣的。”


    “文臣？”江媣疑道，“你当初进学时不是嚷嚷着要做武将吗？”


    “武将……？”柳长青垂下眼睫，慢慢说出口，带着疑惑，带着怀念。他想起来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久到他自己都要记不清曾经年少的志向了。


    “我柳家世代从文，我祖父是，我父亲是，我合该也是。”


    “不该。”冯云书清冷的声音响起，斩钉截铁。


    不该。


    两个字逐个掉进他的心里。柳长青看向面前的少女，醉意的脸颊上红晕还未完全消散，但她的话很清晰，一点不模糊。


    “柳长青，你做什么该由你做决定，而不是受家族影响。”冯云书仰头把剩下的醒酒汤一灌而下，她脑子清明了许多，眼神更加坚定。


    “从文的世家为何不能出一个武将。”


    “文官的柳家为何不能出一个从武的柳长青。”


    屋外大雪纷飞，在狭小的后厨里，三个人窝在长凳上，谈过去，聊未来，却只字不提当下。


    一年后，柳长青离开了文华殿，去了校场。因着这场雪的缘故，他们三个时不时就会聚上一聚。


    时常被世家子私底下笑称“文武三权”。


    数年后，冯云书依旧记得那日。其实不止她，江媣和柳长青也记得。


    那天的雪下的着实有些大了。不像今夜，只有小雪缓缓飘在空中。


    江媣想到这，又忍不住倒了壶梅子酒。


    “替我也满上。”江媣看过去，冯云书是清冷的长相，微微挑起的眼尾平添了冷艳，一身荼白罗裙，宛如月下仙子流转人间。


    “今天总算没有长青阻拦了。”冯云书笑笑，眼角莫名泛着泪花，她毫不在意，仰头喝完一杯后，又自顾自倒满了酒，“来，再来一杯。”


    一杯接一杯，一壶又一壶。


    冯云书视线逐渐模糊不堪，她感觉头沉沉，可不知究竟是酒意上头模糊了脑子，还是眼眸中打转的泪水糊住了眸子。


    她看不清，一点看不清前方的路。


    “再来！”她嚷着，举起了酒杯。


    江媣扶额，怎么和少时一样。


    江媣按下冯云书的手，她的脸就出现在江媣面前，那双湿润的眸子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察觉到了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冯云书一喝酒就犯酒疯，这点毋庸置疑。偶尔几次犯酒疯，她也会哭。


    冯云书外表再坚强，到底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


    江媣敏锐的发现，她最近很爱念旧。


    “媣媣，想什么呢？”冯云书晕乎乎笑道，一眼看破她的心思，“我只是觉得那时实在太好了。”


    “自及笄后，事情越来越多了，还不如少时自由自在。”冯云书拉着江媣的手，指向高悬的明月，少女的眸子鲜少有的明亮，语气怀旧，“雪地夜的明月也是这么亮。”


    明月挂在天上，群鸟掠过遮住了月的皎洁，在京城另一处，两重在纸屏风上的身影也隐没了片刻。


    “说好的，待你凯旋而归就请你喝酒。”路珺淮只着了件中衣，他伸手拿起石桌上的陶罐酒壶，微微一怔。


    时隔三年，他的手还是使不上力气。


    柳长青刚要出声就看见路珺淮打开掌心，最中间有一道淡粉色的浅疤。


    他一愣，神情呆若，半晌后轻轻蹙眉：“路大哥，这三年……”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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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再说下去，有些事不方便说，也不好说。


    路珺淮淡淡一笑，犹如毫不在意，他托着双手将酒壶举起，仰头闷了进去：“爽快。”


    "这场仗，你打的很漂亮。"路珺淮看向柳长青的眼里有欣赏、欣慰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


    他记得初次与柳长青见面的地方，就在城墙之下。


    那时是三年前，他受重伤回京疗养，而柳长青临危受命代替他成为新的镇守边疆的将领。


    出征那天，他驾马而来，黝黑的手背上系着绷带，胳膊处，胸膛前若有若无显露可怖的疤痕。


    路珺淮那双瑞凤眼深邃如死潭，嘴角抿成一条线，下颚紧绷着。他骑了很久才堪堪赶到，刚到城墙下看到万千骑兵，他的心就一颤，他想出征，他想骑在那匹战马上。


    像前几年一样，他突然感觉手心有些凉，低头一看，又出血了。


    白布上晕染朵朵艳丽的梅花。


    疤痕好似永远愈合不上，就像他一样，再也上不了战场。


    他沉默的把手收紧，疼痛从手心蔓延，直至心脏。


    他正色看向柳长青，马背上的少年也定定看着他，眼里有他曾经那抹不易察觉的亮色，是属于少年郎的明亮，是属于出征战场对保家卫国的向往。


    出征在即，号角即将吹起。凌厉的风呼啸着刮起，他的声音埋没在风声中。


    “柳将军，战场上刀剑无眼，切勿忌医。”


    柳长青点头，声音洪亮：“谢路大哥提醒，长青定谨记。”


    路珺淮总觉得他应该继续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很快雄厚的号角声响起，远处有人喊了一句“柳将军”。


    柳长青大声回应，朝路珺淮作揖后牵起马缰就要转身。


    路珺淮突然开口。


    “无论何时，注意任何人的武器，包括你自己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扔过去。正好扔进了柳长青的手里，他冷眉道，“这瓶药能快速止血，我以后用不着了，就给你吧。”


    “保重，要高兴的凯旋归来。”


    他觉得柳长青眼里有一丝动容。


    是可怜吗、是怜悯吗？


    不像。


    柳长青身后又有将士的催促声，看他犹豫不决，路珺淮想，这可不行。


    行军之人，不该犹豫。


    所以他索性收起了一向严苛的脸，第一次露出笑容，对他说。


    “去吧，少年人就应该完成自己的志向，不要犹豫、质疑你的决定。”


    “是。”柳长青郑重回答。


    “还有。”马背上穿着战甲的少年身形一顿，他微微侧头等待路珺淮剩下的话，“待你做到我说的，来日归京，我请你一尊我亲手酿的好酒。”


    “好！”马背上的少年策马跟上队伍，远山辽阔，那句“好”就荡漾在群山之间。


    现在看来，他听进去了他当时说的话。


    “多亏有路大哥当初的教诲，不然长青难以有今日的成绩。”见柳长青谦逊，路珺淮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