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一间茶楼门口，黝黑皮肤的货郎挂着一盏灯笼，向来往的路人兜售货物，时不时嘟囔一句：“今日东西若是卖不完，回去婆娘定要唠叨一晚上。”


    茶楼上，还是几个月前的那间屋子，凌飞依然守在门口。


    “凌大人，好久不见！”


    甫一踏进房门，屋内的少女还如从前那样浅笑晏晏，凌旭朝暗松一口气，神色轻缓：“你们……”


    据他打探到的消息，周暄自贤王府被围后便被幽禁府中，而长宁郡主被生父囚在府中，只等秦王回京便迅速改嫁秦王府为侧妃。


    他也曾唏嘘过，可非亲非故，他与周暄之间纯属交易，他也着实介入不了两人的姻缘之事，只好对瑶卿瞒下消息，唯恐她为此神伤。


    几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长话短说，周暄解释完他们出现在此的原因，凌旭朝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你们竟然真去了一趟北边。”他沉默片刻，“依你所说，燕王殿下正在四处寻求援军？”


    “殿下被楚王设计，如今孤立无援，若我不能查清陛下的情况，恐对殿下将来之事不利。”


    现下百姓知晓的舆论皆对燕王不利，就算他率军攻打京师，也要被冠上反贼的名号。


    “你们想做什么？”


    “入宫！恳请凌大人援手。”


    周暄直视他的眼睛，他之所以回京后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凌旭朝，就是因他知晓，凌大人除了为未婚妻翻案的决心外，是个对景仁帝十分敬重的臣子，是大齐难得的好官。


    凌旭朝并未一口回绝，却也未一口应承，他再次沉默。


    就在季希音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时，他抬眸回视周暄，缓缓开口：“京中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严峻。”


    周暄拧眉：“你知道些什么？”


    季希音一时心急，再次劝说：“凌大人，希音知晓您忠于大齐，一心为民，楚王监国之位得来不正，不日便要举办太子即位大典，到那时他名正言顺，可就来不及了。”


    “那我便一一为你们解释吧！”


    听完凌旭朝掌握的线索，周暄脸色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我们发现泰州知府不对劲后，就联想到他的姻亲王尚书恐怕是幕后黑手，没想到，他竟然胆大到联合工部韩尚书私造火器，这是谋逆大罪！”


    凌旭朝长叹一声：“结合你们所说的情形和眼下京中的时局，皆与我查到的线索一一对应。长期以来，在京中暗中收拢权臣的不是别人，正是多年甚少回京的镇南侯世子陆昭熙！”


    “王尚书和韩尚书，不过都是他的棋子罢了。顾相说的不错，其他朝臣你们没必要联系，空手斗不过饿狼，二来嘛，难辨忠奸。”


    此事周暄早有所料，只不过先前只是猜测，如今得到确定的答案。


    “可若按瑶卿姐姐父亲的案子来说，那时候他不过十岁出头，就能布局这么大了吗？莫非是镇南侯？”季希音提出疑惑。


    “楚王是他亲侄儿，他花费七八年替他筹谋，也不无可能。”


    凌旭朝忽地想起一事：“你们可知，陆昭熙要将他妹妹静姝郡主嫁给定国公世子萧临羡，再过三日就要完婚了。”


    “啊？这么快……”季希音下意识望向周暄，她可是知晓陆昭然一心爱慕他，还险些害她丧命一事。


    只不过后来陆昭然被幽禁府中，她又被困在宫中，两人便再无交集。


    周暄眼神一沉：“萧临羡居然真的投靠楚王了？”


    按血缘关系来说，萧临羡和周暄算是表亲。幼时有贤王妃的关系在，两人也经常见面，彼时周暄还小，尚未担起家族之责，萧临羡身体虽弱却聪明伶俐。


    后来萧临羡被送出京，周暄被送入宫，两人不知不觉产生隔阂。十年后的再见面，萧临羡与他屡次作对，他都没有将对方的恶意当真。


    定国公府作为开国功勋，传承几代，也曾如日中天。这代定国公不擅兵马，却又极喜钻营之事，十年前，景仁帝有意削弱兵权，便拿他家开了刀。


    待传到萧临羡手上，已是岌岌可危。


    周暄理解他想重振萧家，为了权势攀附楚王的做法，可真到了这时候，他立场与自己截然不同，心中难免升起一股郁郁之气。


    季希音迟疑道：“凌大人，陛下既然早先就知晓有人欲行不轨之事，以陛下的才能，应当会早做准备才对。”


    周暄扬起眉峰：“希音说得不错，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就算对方诡计措手不及，他也不可能束手无策，我们得留意他留下的后手。”


    “陛下的后手……难道不就是你们？”


    周暄和季希音互视一眼，周暄否定道：“不够，陛下虽派我出京协助燕王，可并没有给我一兵一卒，单凭我一个人的能力，翻不了这盘棋。”


    凌旭朝讪笑：“说的也是。”


    季希音：“这么说的话，陛下应当将兵权交予了信任之人才对。”


    “可据我所知，陆昭熙对萧临羡极其信任，连亲妹妹都许给他了。不止城外四大营均交由他手，连皇宫守卫也全在他的掌控中。前久又出了臣子逼宫之事，现下想混进宫中，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萧临羡……”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难道我们就没有可乘之机吗？”季希音不甘心道。


    “倒也不是没有。”凌旭朝抬眸，“宫中昨日传出消息，楚王体谅陛下病体，因此取消了大典之后的庆祝宴，改为在头一天晚上小范围的宴席，只邀请三品及以上的重臣参加。”


    周暄目光变得幽深，权衡着每一项选择的后果，一个念头升起，心中已有了一个危险的计划：“既然他如此体谅陛下，我们便去毁了这场闹剧。”


    回到住处，夜色已深，砚平在院中悬挂了一盏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晃晃，撞进季希音的眼睛。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坐起来蜷腿抱膝。


    周暄大半被子被她裹走，无奈也起身将人搂进怀里，夜色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有心事？”


    季希音绞着他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忧心忡忡：“周暄，你觉不觉得，你我如今，便如那涸泽之困鱼。渔夫何须撒网？只需静待水竭潭枯，便可尽收其利。届时……你我皆在网中，在劫难逃。”


    周暄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声音低得只彼此能听见：“即便如此，在那渔网加身之前，你我另挖渠道，逃出生天，或挣他个鱼死网破……棋局未定，落子无悔。”


    “此去凶险，希音，你不该同我回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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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希音往他怀里挤了挤，斩钉截铁：“天下人皆可弃我，唯独你，不行！”


    顿了顿，她接着道：“只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又回京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见姨母他们，春念成亲没有？我还未当面道喜……”


    “会有机会的。”


    就在周暄以为她已经熟睡时，季希音忽地开口：“明日我去见一个人，若她愿意，或许我们能见萧临羡一面。”


    周暄一怔：“谁？”


    “他的奶娘。”


    翌日，城西望云客栈。


    云京城加强戒备一事，在城西并不明显。街面上依然熙熙攘攘，来往商旅络绎不绝。


    张大娘的儿子上次从官府赎回后，她发狠般将刚刚接回来的亲子当众鞭打，直到他皮开肉绽，哭嚎着求饶悔过，才被街坊将她拉开，好言相劝。


    张大娘泣不成声，痛骂他也痛骂自己。之后的日子，她儿子居然真的改邪归正，不再去赌坊混迹，而是跟着她学习打理客栈之事。


    半年过去，已是做事老成，有模有样的小掌柜。


    这日，小掌柜在门口得体地笑着送走昨日入住的客人，正欲转身，一名头戴幂纱的少女踏进店中。


    他熟练地招呼：“这位女客，是打尖还是住店？”


    少女面容隐藏在白纱之后：“劳烦请问，张大掌柜在吗？”


    小掌柜打量她一瞬，并未言明：“张大掌柜是我娘，客官找她何事？不知我可否帮忙一二？”


    少女迟疑片刻：“既是如此，那劳烦你帮我转达，年初落雪的时候，季家三娘曾得她收留，今日归京，欲见她叙旧。”


    季家三娘？


    片刻后，张大娘自后院火急火燎冲进前堂，瞧见熟悉的身影，一拍大腿：“哎哟，真是季娘子！”


    季希音撩开半截面纱，莞尔一笑：“大娘，好久不见。”


    望云客栈后院，曾经季希音住过的那间厢房，张大娘给她续上第二杯热茶，唏嘘道：“天香引出事后，林掌柜险些急疯了，后来，听说是您的姨母出面给她送去银两，说是人没事，要带你回老家休养，便没了消息，我还当你不会回来了。”


    季希音淡淡应声，当初为了避免再将无辜之人卷入是非，她特意让姨母斩断了和林掌柜之间的关系，眼下她身陷更危险的境地，即使心中挂念，也只得装作不在意。


    张大娘明显感到她冷淡敷衍。借着倒茶的功夫，打量她身着布衣，头上只一根缎带系着，联想初次见她的狼狈，便琢磨着这姑娘不会又遇到什么难处了吧？


    看她为难的样子，该是不好意思开口，总归她也曾真心帮过自己……


    张大娘胡乱猜测后，试探道：“季娘子可是有什么需要？若是老身能帮上忙，尽管开口。”


    季希音犹疑一阵，贝齿轻咬唇瓣：“希音想请大娘引荐，再见萧世子一面。”


    哐当一声，张大娘手中茶壶落地，她颤着手迟疑道：“季娘子，莫非你同世子……”


    季希音以为她猜到自己和萧临羡相识的事，颔首肯定道：“我与萧世子还有余事未了……”


    听在张大娘耳中，变成了：她与萧世子余情未了……


    作孽啊！张大娘再次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