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希音得皇后恩典，与几位公主一并站在前列，身后投来一道道探究打量的视线。


    也无怪乎京城官家女眷们好奇。


    这位长宁郡主出身百瑶，以一身兼两国郡主的身份，伴在皇后左右，今日还是首次在当众露相。


    世家女眷没有蠢的，私下都猜测遍了，最有可能的便是皇后想将她作王妃培养。


    可成年的皇子就那么两位，能得皇后青睐，最有可能的便是燕王殿下了。


    燕王出了名的好脾气好样貌，那可是贵女们肖想的对象。


    因此季希音能感到，身后的视线中除了好奇，便是嫉妒、探究，甚至不乏恶意。


    她心态很好，并未理会众人，专注看下方的诸军百戏。


    诸军，负责皇帝安危的御前羽林卫、负责皇城警卫的皇城司、负责云京城治安的都卫司、以及负责拱卫驻守在云京四周的四支禁军：天武军、神卫军、龙骑军、虎翼军。


    季希音做足功课，听闻武宗时端午诸军呈上的是演武比试，然景仁帝更重文，因此诸军演示改为百戏呈现。


    何为百戏？


    还未站稳脚跟，便听得阵阵呼声。


    她迫不及待敛着衣裙挪到荣安身后站定，高台之下一眼望出去，满目震惊。


    后宫女眷所处的楼阁在陛下的左侧，右侧则是朝中重臣的观看位。


    下方金鳞池中间有一宽约十五丈的白玉台，台子四周聚集着教坊司的乐伎，奏乐声响起，排列整齐的十几名壮汉赤裸上身，手持双鼓随着鼓点子敲响巨鼓。


    鼓声穿透力极强，震耳欲聋。


    荣安知她对京城各军不熟悉，便作解释：“此军乃皇城司，诸军每年各出一个节目，以展示各军的威势。”


    “那怎么区分谁演什么谁先谁后呢？”


    荣安笑道：“自然是通过诸军比试了。比试通常在一个月前，诸军通过实打实的手里功夫见真章，五军对垒可不是在小小金鳞池能施展开的。”


    季希音张大嘴巴惊叹道：“岂不是诸军比试更精彩？”


    “自然，只是父皇有规定，后宫女眷不得前往，我也是小时候撒娇求着父皇去了一次，其他姐妹都没有此荣幸呢。”


    荣安恢复了往日的骄傲，一颦一笑皆是公主风采。


    鼓声一变，一人奔至场中央，将手中大旗挥舞得猎猎生风，几列兵将有序列队、变队、以及快速做出各种行军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


    接下来，都卫司以阵列对打的架势展示了两军对垒的冲锋对战，只是终归不是真的战场，少了让人欲血沸腾的感觉。


    羽林卫的表演可以说别出心裁，竟是以戏曲的形式展示了一出战场儿女的柔情别绪，当然其中不乏奔赴战场的小将如何对敌英勇厮杀。


    若是季希音没认出扮演主角小将的是萧临羡，她或许更喜欢些。


    最后是四大禁军的合演，那才叫精彩绝伦震慑当场。


    天武军人人手持军刀，阳光下晃得人直眯起眼睛。他们以军阵的形式，伴随着冲杀的喊声变换阵型。


    神卫军左手持盾，右手挥舞着狼牙棒，随着节奏敲击在巨盾上，配合着口中唱诵的军歌，夺人心声。


    龙骑军数十匹骏马疾驰进入场中，马声嘶鸣，其中一人的马前方由长索坠着一个红绣球，现场展示了一番纵马抢绣球的精彩马术表演。


    虎翼军军中都是人人称颂的神射手。


    季希音只来得及顺着呼声转头，嗖嗖嗖数百枝利箭就将刚飞上半空的雀鸟身下绑缚的锦囊射下，锦囊内装着五彩缤纷的彩绸，一时间漫天五彩缤纷。


    季希音清晰听到了景仁帝朗声赞了一声“好”！


    为了看得更清晰，她挪到荣安另一侧，手撑栏杆踮起脚尖，聚精会神向下望去。


    忽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脚下一轻，整个人竟向前扑去。


    甚至来不及惊呼，手中胡乱抓了几把栏杆，可不知为何，触手滑腻，竟握不住半分。


    危急时刻，荣安扑过来拉住她一只手，一半身子悬在了半空。


    贴着荣安的宁安反应过来，尖叫道：“姐姐！”


    一时间，阁楼上混乱拥挤起来，有人挤向前想看清发生什么事，前面的女眷又慌了神跌跌后退，导致进退维谷不说，竟无人去救人。


    荣安身子刚刚恢复，更何况季希音那么大一个人，她咬破唇瓣脸色涨红也拽不住。


    短短几息，伴随着布帛的碎裂声和女眷们不亚于军鼓的尖叫声，在荣安惊恐万分的神色中，季希音衣袖断裂，往下直直坠去。


    宝阁二楼距湖面高约五丈，坠落湖水中的一瞬间，季希音仿佛神魂出窍。


    她竟然有空想着，这样的高度，下面是水，应当摔不死吧？


    在宝阁另一边的席间，权臣们听到呼喊声，待转头看来，湖面上激起一丛水花，水花翻滚，波纹荡开几圈便恢复平静。


    离得稍近些的皇帝皱眉：“发生了何事？”


    吴公公立马退出去查看。


    而女眷这边位于人群中央被贵妇们拥着的祝皇后，则反应迅速。


    她亲眼瞧见了坠落的季希音，和半个身子探出去幸得宁安拉扯回来的荣安。


    一颗心强烈砰砰跳着，皇后的威严随着一声叱喝“退下”而散开，乱作一团的女眷这才纷纷后退留出一条通道。


    皇后今日宫装繁重，三步并作两步慌忙赶来，险些被裙角绊倒。


    “荣安！你怎么样？”祝皇后着急忙慌扶住她双肩上下查看。


    荣安双眸怔怔无神，竟毫无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喊人去水下救人！”祝皇后斥责道。


    吴公公没走两步就听说是长宁郡主落水，倒吸一口凉气。


    这郡主是天生克水吗？都落水两次了……可别像上次一样又出幺蛾子。


    吴公公忙吩咐人去向皇上回禀，从扶栏探出身子正欲查看下方，身旁忽地掠过一道黑影，他惊疑出声：“那是何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亲眼瞧见季希音从阁楼坠落，周暄来不及深思半分。


    他本是站在权臣外侧的角落，远离朝臣，这是他习以为常的位置。


    斜对面刚好就是女眷们所在的位置。


    才刚上来，他一眼就捕捉到季希音的身影，谨慎之下，他并未多看，而是用余光关注。


    因此季希音甫一坠落，他就发现了。


    情急之下，他箭步踩上栏杆，长臂拽过悬挂在半空的红色绸缎，一蹬一荡之间，竟抓着彩绸荡到另一边，然后簌簌下落。


    季希音怎么摔下去的或许没人瞧清，可有了先前的喧闹，此时大家目光都汇聚过来。


    周暄轻功攀壁就落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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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伴随着落水声，宝阁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喧哗声。


    “我没瞧错吧？那是‘活阎王’周暄？他跳水自尽吗？”


    “好像是救人？”另一人不确定道。


    “他会救人？难不成是想要去水里暗杀？”


    “先前好像有人落水了，是女眷那边的。”


    都说三人成虎，事实怎么样早已没人说得清。


    甚至还有闺阁小女子听说周暄落水，呼啦啦攀着护栏伸头去看的。


    流言传了一遍，到皇帝耳边，竟成了周暄与一名女子当众殉情。


    皇帝紧皱的眉头就没落下。


    虽然以他看来，这流言毫无根据，可周暄自十五岁入朝，跟在他身边多年，可从未有如此不冷静的时候。


    罢了，等人回来再问吧。


    季希音水性不错，她提前闭气并未呛到。


    只是因坠落地点颇高，她落到了湖底。


    倒霉的是，今日宫裙颇为繁琐，她身上的珠链勾到了湖底水草，几番拖拽越急越扯不开。


    正欲将外衫一并脱了时，她蓦地被湖水呛到。


    遭了，要没气了……


    长臂从身后揽住她的纤腰，迎着湖面水光，她模糊看清来人模样。


    还未来得及高兴，对方将她搂得贴着他，俯身间薄唇稳稳贴上来。


    她杏眼圆睁，口中渡来一股清新的香气。


    或许是她双眸太过明亮，又或者是水中氤氲模糊了神志，鬼使神差间，周暄竟抬起另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季希音险些再次呛到：遮我眼睛干嘛？


    确定她暂时无事，周暄松开环在腰间的手，双手一划拉落在她下方。


    他从怀中掏出匕首划拉一下割断缠住她的水草，伸手往湖面指指，双手比划几下。


    季希音竟然懂了他的意思，她颔首示意。


    可她并未先动，而是朝他伸出双手。


    周暄心中蓦地一暖，稳稳牵着她，两人相携往湖面游去。


    湖面上，动静颇大。


    有了吴公公的吩咐，不少内侍和表演的兵将都纷纷跳入水中，赶着去救人。


    只是季希音下落的地方远离中间高台，待他们一左一右浮出水面，其他人离他们尚还余几丈。


    两人在水中有了默契，浮出水面时故意隔了段距离。


    可不知是谁先起得头，宝阁上竟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大庭广众之下，周世子英雄救美的传闻不胫而走。


    周暄沉着脸跃上内侍驶来的小船，强忍着不回头看季希音半分。


    待他收拾妥当，皇帝已经在一处单独辟出来的屋子等他回话。


    画扇匆匆赶来，在湖岸边给季希音披上毯子，湖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


    “郡主。”画扇担忧道。


    季希音形容狼狈，垂首抿着唇，低声道：“先回去。”


    一路上，耳中传来纷纭议论声。


    “啧，真没想到，我原先以为得娘娘恩宠，该是名门淑女的性子，竟这番不知廉耻。”


    “难道你不晓得？方才我就瞧着面熟，我曾见过她，是一名商户女……”


    “瞧她衣不蔽体的样子，玲珑身段都被多少人瞧去了。”


    “这样说，到底怎么得的恩宠谁清楚呢？怪不得住在宫里就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