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映出她愣住的一张脸，所有表情在沉默中失了效。


    心跳加速，耳尖烫得散出源源不断的热量，将整个大脑烘得昏沉。


    失神许久，尹潇终于抿了抿嘴角，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弧度。


    没来得及回应，手臂忽地被走过的女孩撞了下，她在对方连声的“对不起”中找回理智，溢出的喜悦一点点压下。


    不对。


    她怎么会在如此嘈杂慌乱的场景下听到易知砚的表白？


    之前那么多时间地点合适、暧昧气氛正好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白，怎么偏偏是这个仓促的时刻。


    尹潇轻轻按压下手掌，指甲在手心刻下一排月牙印。她吐出口气，转过身，平静地向易知砚走近两步。


    “你认真的？”


    “我很认真。”


    易知砚垂眸看她，光落向他清透的瞳孔，在眼尾处拓下漂浮不定的阴影。他的五官像被笼在一层缥缈的雾中，表情模糊。


    尹潇暂时分辨不清他的情绪，她扬唇笑了笑，轻声道。


    “如果你确实是认真的，那就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等我回家，再说一次。”


    她偏头，环视一圈来来往往的人，直言道：“在这里，显得你是冲动而为，也影响我的判断。”


    “我们都深思熟虑一点。”


    尹潇说完，踮起脚，抬手拍了拍玩偶熊的脑袋，看易知砚一眼，转身走进烤肉店。


    楼下几家珠宝店在办活动，五颜六色的气球从人群中飘走，慢慢地掠过走廊栏杆，飞上顶层。


    尹潇的背影被两个缠在一起的橙白气球挡了下，易知砚收回视线，手臂紧了紧，抱住棕色熊扭头，穿过通道，走进对面的咖啡厅。


    陆闻坐在靠窗的角落，看到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轻拍了拍身边睡着的小九，蹑手蹑脚地把靠枕垫到她脑后。


    “我刚才说错话了？”陆闻哄完闺女，喝了口咖啡润润嗓子，压低声音问易知砚，“你们好像都不是很乐意……在外面坦诚已婚的关系？”


    “我不乐意的不是这个。”易知砚放下棕色熊玩偶，把自己那杯美式拉到面前，“先不说这个，你之前结婚的时候请的策划公司发我一下，我需要准备些花束和气球这类的……”


    陆闻眼神一凛，着急打断，“你要干嘛，求婚啊？”


    “不是。”易知砚拿起搅拌勺，慢吞吞沿着杯口晃一圈，“不过也差不多。”


    陆闻双手扒住桌角，急得半个身子趴在桌上，“这个时候你怎么又着急了？不能等……”


    “不能。”易知砚沉声打断，停顿一秒，语气缓和些，“快点，发我。”


    陆闻打量他片刻，无奈摇摇头，妥协地坐回位置。看易知砚绷紧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有了主意，谁也动摇不了。


    自家弟弟真动心了，没道理阻拦……纠结两秒，陆闻还是从列表中找出策划公司的名片，点击发送。


    “你跟尹潇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急需沟通的事？”陆闻放弃劝说后，整个人松懈下来，起了八卦之心。


    “为什么这么问？”易知砚瞟他一眼，反问。


    “你难道不是故意约到这里吃饭的吗？”


    陆闻抬起手指，点了点玻璃窗，意有所指，“不过你这有点过了吧，弟妹跟朋友吃个饭，你还要跟着？”


    “不是，我是担心雨下大了，她回去不方……”易知砚霎时卡住，反应过来，陆闻这是在诈他。


    他拧眉，抬头望向对面。陆闻果然摇头晃脑，表情得意，刻意慢慢吐出几个字。


    “果然是故意的。”


    —


    烤肉店里热气氤氲，尹潇用力眨了眨眼，踩上台阶，跟右边卡座里的陈唯琪挥手。


    “快来，这个好吃。”戴岚也抬手，一把将她拉到凳子上，往她手里塞一串烤面筋。


    尹潇大口咬着，心事重重地吃完，喝口西柚汁，轻咳一声。


    “我有件事想跟你们坦白。”


    戴岚往自己嘴里塞好几口牛筋，嚼得全神贯注，陈唯琪放下水杯，手肘推了她一下，她才抬头，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


    “嗯？”


    “刚才那个小女孩没有认错。”尹潇双手紧握放在腿上，语速飞快。


    “啊？”戴岚嘴里塞满肉，又含糊不清地发出一个疑问音。


    尹潇吸口气，缓慢解释道：“我跟易知砚结婚了。”


    四周静了片刻，戴岚张大嘴，一时间没再继续嚼，眨巴两下眼睛。陈唯琪冷静许多，只皱了下眉，端起玻璃杯喝水。


    戴岚静静盯着她，像是在消化她的话，几秒后又不在意地继续啃鸡翅，等嘴里全部咽下，咧开嘴笑出声。


    “学长本人知道吗？”


    “什么？”尹潇被她突然的问题问懵，“知道啊……”


    戴岚点点头，低头又往烤盘上夹了几片肥牛卷，她用夹子耐心地铺好，烤肉开始滋滋冒油。


    尹潇观察一会她这熟悉投入的动作，看出来她没当真，“你又不信？”


    旁边的陈唯琪抢先开口，“什么叫又？你跟她说过这事？”


    “也不算说过。”尹潇揉揉眼角，“有次晚上他打电话被晓洵听到了，我跟她们直说，她们没信。”


    戴岚放下夹子，拿了张湿巾擦手，没心没肺地念叨：“这谁会信啊？你谈过恋爱吗？一个我们不认识的陌生人打电话叫你老婆，你就说结婚了？”


    尹潇理亏，试图争取信任，“那这次不是见面了吗，你们也认识易知砚，还有什么不信的。”


    “你问我为什么不信？”戴岚音调陡然升高，“是谁上个月抱住我喝酒，满脑子都是crush的？”


    尹潇语塞，差点忘了crush这回事。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crush。”尹潇索性全部说出来，“v我五千的，地铁帮我的，去高铁站接我的……都是他。”


    戴岚攥住湿巾，冷不丁发问：“什么时候结的婚？”


    “年前领的证。”


    戴岚撇嘴，“但你上个月还在犹豫要不要表白。”


    “这……有点复杂，等我捋一捋给你解释。”


    “不用了，我还是不太相信，你要是真喜欢学长就接触接触，但别直接想着结婚了……”


    尹潇愣一秒，撑着脑袋，有气无力，“你到底为什么不信啊？”


    戴岚没好气道：“你说呢，这几年你为了应付各种催婚啦相亲啦，编的谎话还少吗，我上那么多次当，当当不一样，浪费我感情。”


    尹潇捏了下发烫的耳垂，自知这时候跟戴岚是说不通了。


    “算了，吃饭。”


    她刚夹起块肥牛卷，手机屏幕弹出新消息。


    [唯琪：你跟易知砚学长真的结婚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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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结婚证，但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拿出来。]


    [唯琪：不用，我信。]


    [唯琪：但是之前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还是说瞒着你周围的所有人？]


    [除了家里长辈，没人知道结婚这件事。]


    [因为我们结婚有其他的目的，签了一年的协议。]


    这次屏幕沉寂了十几秒，才跳出消息。


    [唯琪：你认真的吗？我本来还有点信，现在又觉得你在逗我。]


    [真的！我要是骗你我今年拿不到奖学金！但你帮我保密啊！]


    尹潇抬头，陈唯琪正好也看过来，隔着埋头啃排骨的戴岚，冲她比了个OK。


    —


    吃过晚饭外面的雨早停了，地上干得没一点痕迹，尹潇独自坐地铁回柒园。


    一开门，清冽的花香直扑上来。


    尹潇愣在门口，视线胡乱地转一圈。


    客厅里的几盏顶灯全部开着，光线明亮，地板周围摆满粉色花束，从门口延展到走廊尽头。正对她的那面墙上，贴着几十个气球拼成的巨大爱心，下面还有个圆墩墩的熊猫玩偶靠在墙根。


    她反手关上门，换了鞋走进客厅，到岛台边才看到地上还有一堆散落的气球。


    易知砚坐在岛台下面抱着气球，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听到声音抬头看她，惊讶地站起身，“你……你回来了？”


    “嗯，我看外面不下雨，用不着你接我，我就没给你发消息，自己回来了。”


    她走到冰箱前，开门拿瓶可乐，拧开瓶盖喝一口，靠在岛台边，指了指满地的气球。


    “你这是……给我准备惊喜？”


    “是，下午太草率，这次重新表白。”易知砚抬手摸摸头发，扯掉一块粘住的透明胶带。


    尹潇弯弯嘴角，觉得他这样子比平时板着脸可爱许多。


    “其实也不用这样，你什么都不准备，只要再说一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易知砚弯腰，手肘架在大理石台面上，认真地看她，像在等她的答案。


    尹潇也趴在桌上，凑近一点，抬眼看他，“我也喜欢你。”


    他笑了笑，“我知道。”


    尹潇一愣，不服气地回：“我也看出来你喜欢我了。”


    他皱了下眉心，眼神里有几分质疑，“那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们的关系？”


    “嗯？”尹潇没反应过来。


    易知砚忽地盖住她的左手，指腹擦过她的无名指。


    “为什么从来不戴戒指？为什么今天见到我，在同学面前那么慌张？我们明明是最合情合理合法的关系，我在你那里连个名分都没有。”


    尹潇无奈扯下嘴角，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金鹰突然表白，原来是看到她瞒着舍友才会冲动。


    她没说话，转身走进房间，从抽屉里摸出隐婚协议，回来直接将协议按在桌上。


    “就算我们互相喜欢，这协议签了一年，一方过界就是会惩罚，我没那么多钱，哪管得上名分。”


    易知砚拿起轻飘飘的协议，低头看一眼，“说这么多，你就是顾虑这几张纸？”


    他直起身，双手攥住两角，一只手腕利落地向下撕开，“撕了。”


    撕拉的响声在耳边悠悠拉长。


    他握紧一手碎纸片，冲她挑眉，显出几分随心所欲的张扬。


    “现在顾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