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岚的电话来得及时。


    逼近缠绕的气息悄无声息消退，四周重归平静。


    尹潇瞟一眼易知砚，背过身接通电话。通话那端的戴岚气势汹汹，抱怨的碎碎念不停挤压耳膜。


    她习惯性安抚两句，在戴岚的催促下，赶紧点开视频提建议，“对哦，确实露腰很奇怪，你别穿这件了，明天买西装的时候，帮你重新配件衬衫……”


    聊过几分钟，戴岚就满意地主动挂断电话。尹潇随手把手机丢到床上，双手交叉绕到脖子后面，有气无力地按了按。


    “你舍友发的自己的视频？”易知砚冷不丁出声，还揪着视频这件事追问。


    尹潇眼神一滞，缓慢转身，不动声色地反问，“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是你之前爱看的那种……视频。”易知砚直起身，气定神闲地扣好衬衫，一点点抚平压出的褶皱。


    嗓音微哑，语气别有深意。


    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一遍，尹潇视线掠过衬衫扣子，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误会她要看的是……腹肌？


    尹潇深吸口气，字正腔圆道。


    “我真是说累了，但我还是要澄清一遍，我不是点开任何一个视频，都是为了看腹肌，我也看些正经视频的！不是……我看的就是正经视频！”


    易知砚安静地盯着她，小幅度地点点头，看不出几丝当真。


    她摸着胸口喘口气，撇撇嘴，瞪他。


    “还不走？”


    易知砚的视线忽然转到床上，他弯腰拿起刚才飞出去的那枚纽扣。


    “还要吗？”


    话题转的突然，尹潇的气势卡在嘴边，她抬起胳膊，盯着袖子上的缺口打量几秒，又小心地搓了搓线头，丧气道。


    “不要了。”


    “那我带走了。”他勾起手指，将纽扣弹进手心。


    “哦。”尹潇猜想他可能有用，无所谓地应下。


    易知砚走到门口，手腕搭在把手上，忽地扭头，“尹潇。”


    “嗯？”


    “对不起。”他神情专注，口吻认真，每个字都稳稳落在地上，“我没有一点利用你的想法。”


    “嗯，我想明白了。”尹潇坦诚地回，手指缩进袖口，“但是，我前两天投过几家传媒公司和独立剧社，如果我最后没有选择……”


    “没关系。”易知砚笑了笑，“选择权自始至终在你手上。”


    —


    金鹰商场外在下大暴雨，水雾冲刷过玻璃穹顶，斜落向干净的幕墙，哗啦啦的水声隐没在一片嘈杂中。


    [下雨了，我来接你。]


    尹潇背对透明幕墙，坐在空旷的连排长凳上，盯着易知砚刚发的消息迟疑。


    [不用，我在金鹰吃过饭再……]


    没打完字，一个黑色的纸袋忽然砸在她膝盖上，吸引了她注意力。


    匆匆一瞥，袋子里是一顶米白色毛线帽，帽檐边绣着两只抱紧的大熊猫。


    尹潇疑惑抬眼，冲站在面前的戴岚歪歪头，“你说有事，让我坐这等你，就是去买这个了？”


    “嗯，不好看吗？”戴岚直接把帽子揪出来，举到半空比划几下，“挺衬你的啊……”


    尹潇有点没想到，“给我的？”


    “对啊，你不是最喜欢熊猫了嘛，多可爱。”戴岚捏着两边帽檐，盖到她头顶，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尹潇抬手把帽子拿下来，轻轻揉一揉帽子顶软绵的线团，“不过节又不过生日的，干嘛突然送我？”


    “就想送你。”戴岚双手叉腰，故意摆出一幅不讲道理的样子。


    尹潇一点没当真，伸长胳膊，挠了挠她下巴，“这么霸道呢？你到底什么情况？”


    戴岚眼皮耷拉，忽地有些感伤，坐到她旁边叹气。


    “刚才为了面试试穿西装的时候，突然间对毕业产生了实感。想到以后不在一个城市，见面都很难，就想着趁现在给你买好多好多礼物，你一戴上这个帽子，就能想到我！”


    尹潇被她说得也有些低落，勉强挤出笑意，安慰道：“又不是天南地北的，你要想我，我立马飞到三亚陪你。”


    “说得轻松，机票钱可贵。”


    “那我就努力工作赚够机票钱啊。”尹潇夸张得瞪圆眼睛，“哇这么想想，我以后赚钱是为了见你，还蛮浪漫的。”


    “你拉倒……”戴岚憋着嘴，眼圈泛红，依旧毫不留情地推她一把，一脸想笑又想哭，“你记性差死了，之前连crush都记不住。”


    尹潇嘴角僵了僵，掀起帽子扣到她头上，隔着厚实的毛线揉一揉，“谁说的，我那就是一点点脸盲，记性好的不得了。”


    戴岚不服气地抬起下巴，尹潇赶在她输出之前，挽住她胳膊。


    “好饿啊好饿啊，找地方吃饭……对了我看群里消息，橙子说她实习证明搞定了，过来找我们一起吃饭。”


    “太好了，我给她打个电话看她到哪了。”聊到吃的，戴岚心情肉眼可见平复许多，主动拉住她往前走。


    从二楼绕到五楼，她们最终选定一家烤肉自助店，取了号，趴在连廊栏杆上望眼欲穿。


    五分钟后，陈唯琪踩着细高跟跑过来，妆容精致，一看就刚从正式的办公场合脱身。


    两个人迫不及待拉着陈唯琪到门口圆桌边坐下，听她埋怨。


    “中午吃一顿烤肉，我晚上又要多跑五公里。”


    “别管晚上，现在吃好最重要！”戴岚煞有介事地拍拍她肩。


    “同意。”尹潇大声附和。


    陈唯琪妥协，撑着脑袋跟她们一起等叫号。


    “你今天盖章是不是很顺利啊？上午就搞定了。”戴岚拆了颗桌上的汽水糖，随口问道。


    “嗯，听人事部姐姐说，公司最近忙着转型，不想招事，直接就给我盖了，生怕我到网上说公司坏话影响关键时候的风评……”她凑过来，手掌虚捂着嘴，“而且，公司走了好多人，大多是文字编辑、品牌宣传那边的，有个剧本编排团队全走了。”


    “什么？你说的是环岛传媒吗？”戴岚追问。


    “对啊。”


    戴岚扭头看向尹潇，沉思几秒，摸了摸耳朵恍然大悟般，“怪不得之前不签你的剧本，搞半天是人家内部问题，这下你别内耗了。”


    尹潇抿抿嘴唇，点头想说点什么，却被陈唯琪打断。


    “我今天还听到点八卦。”陈唯琪冲两个人挑眉。


    “公司的阮总之前和宜智公子哥传过婚约，一听就是假的，果不其然，那人早被家里安排了另一门婚事，而且还是我们学校的……”


    “那个。”尹潇越听越不对劲，内心浮出淡淡的尴尬，还有隐瞒朋友的抱歉，多重情绪搅动得她愈加不安，实在憋不住直接开口，“我想先跟你们认真说件……”


    “A16。”耳边响亮的机器叫号恰好打断她。


    戴岚眼睛一亮，一手拽起一人直冲向门口。尹潇小跑两步跟上，硬生生咽下嘴边的话。


    走到烤肉店门口，里面滚烫的热气阵阵翻涌着，尹潇侧了下脸，余光意外捕捉到一个冲向自己的小女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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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来得及调动大脑贫瘠的人脸信息储备，没有搜索到准确名字，就听到小女孩脆生生的一声。


    “小婶婶。”


    大腿被牢牢抱住，熟悉的感觉涌入脑海，眼前扎辫子的小女孩终于和“小九”这个名字对上号。


    “小朋友，不能瞎叫哦，你要叫姐姐。”戴岚似乎是没拽动她，察觉到了突然出现的小女孩，回身蹲到她面前哄孩子。


    “姐姐好，”小九听话地看着戴岚，手上力道没松，又仰起头看尹潇，“小婶婶，我想跟你玩。”


    戴岚明显脑子没转过来，呆愣愣的视线在她和小九之间游离。


    “你别蹲着了，起来。”另一边的陈唯琪看不过去，伸手拉戴岚，小声道，“小朋友肯定是把潇潇认错了，我们要不要陪她在这等一会她爸妈，还是送到楼下的管理中心？”


    尹潇果断开口，“你们先进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陪她就行，估计一会就等到了。”


    她悄悄摸出手机，准备给陆闻哥发消息。


    “姐姐，你们说错了！”小九抱着她蹭了蹭，冷不丁挥一下左手，小拳头在陈唯琪面前晃一圈，“我没有认错人，就是小婶婶。”


    “好好好，没有认错……”戴岚被逗笑，乐呵呵地牵住小九的手。


    “你不信我！”小九急得蹬腿，脑袋甩来甩去，扭头指向对面，“我小叔叔就在那！”


    尹潇下意识抬头，看见陆闻的瞬间，先是松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托住小九的胳膊往对面轻推了推。


    陆闻着急地跑过来，一把将小九腾空抱进怀里，皱紧眉头，但没说什么。


    易知砚落后陆闻两步，穿一件休闲风的牛仔外套，手里抱着一米多高的棕色熊玩偶，整个人比平时多了几分朝气。


    “学长好。”陈唯琪先认出易知砚，主动开口。


    尹潇吸口气，面不改色地跟着戴岚一起挥手打招呼。


    陆闻往旁边挪动几步，明目张胆地看向易知砚，揶揄一句，“一家人挺巧哦。”


    易知砚熟练地把熊翻了个身，递到小九面前逗她，没接话。


    这句本就没头没脑的话落了空，可四周的目光明显迫切。


    尹潇纠结地瞥向另一边，扯了扯散在肩上的碎发，隐隐觉得结婚的事不能再瞒了，可眼下又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小九突然扭头，朝她伸出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陆闻及时抓住挥舞的手，低声制止。


    “我……”尹潇观察下小九委屈的表情，转过身，吞吞吐吐解释，“你们先进去吧，我先……在外面待会。”


    戴岚“啊”了声，就被陈唯琪拉走。尹潇惆怅地攥紧衣摆，又松开。


    她调整好情绪，一转头却只看见易知砚留在原地。他还单手抱着那只熊，冲她点点下巴。


    他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


    “你瞒得真好。”


    尹潇愣了下，依稀听出点他话里的不满。


    她懒得深究，既然小九被带走了，她全部心思就只需要花在跟舍友坦白这件事上。她敷衍地“嗯”一声，扭头要走。


    “尹潇。”易知砚忽然叫住她，语气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尤其清晰。


    “我想违约。”


    尹潇停住脚步，不由自主地颤了下，“什么？”


    背后的声音依旧平缓，混在人来人往的嘈杂中，很难辨别真实的情绪。可话音响起的那一瞬，四周的声响被无形隔开了。


    只剩他忽近忽远的声音。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