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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拥有男频待遇后她爽翻了

    第101章


    二人走后,萧衡又开始犯嘀咕,“我觉得那两个男仆看着就像是会勾引女人的,不该放他们过去伺候。”


    身边的仆从忙问:“那要不要寻个由头,把他们叫过来?”


    萧衡踌躇片刻,“都叫过来显得我心窄,陆侯知道了会不高兴。好像刚成婚,我就要管着她似的。叫过来一个,让他们知道我这位新夫郎的脾气,以后他们在我面前,知道收敛着,不敢放肆就是了。”


    仆从忙问:“那叫哪一个?”


    萧衡想了想,“叫那个眼睛水汪汪的,伶牙俐齿,会装可怜的那个。”


    于是仆从来敲门,恭敬道:“启禀陆侯,小郎主说他以后要随陆侯去神京生活,对那边府里一概不了解,心里发慌。难得府里来人,想叫一个人过去说说话,了解下府里的情况。”


    陆锦澜看了看怀里的两人,“你们谁去?”


    雨眠连忙垂下眼,“我一个侧夫,又不持家,府里的情况我哪了解啊?再说我身份低微,跟小郎主说话心里发怵,怕说不好。”


    凛丞哼了一声,“得了吧,你还说不好?全家数你嘴皮子厉害。你去,我不去。明天就要走了,我今晚陪着妻主。”


    雨眠不说话,拽了拽陆锦澜的衣襟,一脸可怜。


    陆锦澜咳嗽一声,问门外:“小郎主说没说要叫谁过去?”


    门外回道:“说了,小郎主说,想请大夫郎的陪嫁烟石过去。他想问问府里的人事,正好跟烟石打听打听,正夫是怎么伺候陆侯的。小郎主说他身为平夫,也该学学,免得以后到了府上,惹出笑话。”


    陆锦澜左右看了看,“谁是烟石?”


    雨眠心不甘情不愿的垮着脸起身,陆锦澜笑着亲了他一口,“去吧。等回了家,我好好陪你。”


    雨眠无奈地点了点头,“你可得说话算话。”


    雨眠跟着来人去了,凛丞勾着嘴角,别提多得意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陆锦澜是今夜小别重逢,明夜新婚。几番云雨,自不必说。


    完事后,凛丞披着衣裳站在镜子前,抚摸着小腹上的疤痕,闷闷不乐,“虽然抹了你让雨眠拿回去的产后修复膏,还是能看出痕迹,这道疤是不是很难看?”


    陆锦澜昏昏欲睡,借着烛光眯着眼瞧了瞧,敷衍道:“你挨了一刀,怎么可能一点痕迹没有?没有就怪了,快睡吧。”


    凛丞怀安北时胖了三十几斤,他生完能下床之后,就开始想办法减肥。努力了一个多月,虽然瘦了十几斤,但还是比产前胖了些。


    他坐到陆锦澜床边念叨:“曾大人家的夫郎跟我说,拿个铁棍,担在肩上,举起放下,每日做半个时辰,能很快痩下来。”


    陆锦澜一听,这不是举铁吗?她瞥了他一眼,“你没那么做吧?”


    凛丞笑了笑,低声道:“我看他那身材炼得也不怎么样,我多聪明啊?我一想这种法子,最出力的是手臂,天天那么锻炼,手臂会变粗的。你之前不是说,手臂粗了像青蛙,你不喜欢吗?我就没练。”


    陆锦澜“嗯”了一声,“你别跟着他们瞎炼,他们都不懂什么叫科学健身。”


    “科学健身?”凛丞忙问:“那你懂吗?你教教我。我这肚子上都没有腹肌了,生完孩子腰粗了一圈,你快告诉我怎么瘦下去。”


    陆锦澜闭着眼探入衣襟,摸了把他肚子上软肉,“嗯,是没有腹肌了。”


    怎么练马甲线来着?陆锦澜在现代天天忙得蓬头垢面,没过劳肥就不错了,哪有心思研究减肥的事儿?


    不过她常听人提起郑多燕、帕梅拉,偶尔也刷到过健身相关的短视频,依稀有点印象。


    “你这样,你躺在床上,做蹬车的动作。”


    凛丞一愣,“车不是马拉的吗?怎么蹬?”


    陆锦澜怔了怔,“当我没说,我教你另外两个动作。这样叫平板支撑,这样叫仰卧起坐。”


    陆锦澜给他示范了下,“你每天练这两个动作,练半个时辰。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像没生之前一样,找回你的腹肌。”


    “真的?”凛丞算了算日子,“我练好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该回家了?”


    “嗯,和谈的事儿还有些后续流程要走。等交割完城池,都处理完,就该回去了。”


    陆锦澜握住他的手,“你好好练,等我回去检验成果。”


    凛丞安心地闭上眼睛,靠在她身侧,“为夫遵命,


    我回去后会照顾好一家老小,保养好自己,等你回家。”


    *


    第二日,陆锦澜和萧衡大婚。虽然筹备时日尚短,但萧承英亲自操办,又是两国联姻,依旧办得风光热闹。


    曲国的不少皇亲重臣特意从上都赶到赤州,嬅国这边也去了不少将领和臣子。


    宋婧骁虽然离得不远,但还是没去参加。


    她派岳蝉等人替她到场,特意跟陆锦澜交代:“大帅说,她不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听说婚礼宾客太多,她有些不放心。她不来,是免得曲国人起坏心,免得把咱们嬅国良将一窝端了。”


    陆锦澜笑着摇头,暗自感叹宋婧骁真是心思老辣,永远防一手。


    不过她老人家大概不知道这边的具体情况,抛开萧承英个人的打算不谈,以曲国的国力还不敢给嬅国来一场血色婚礼。


    只要萧承英不想灭国,就不会趁机屠杀宾客。发这种疯,是活到头了。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唯一让嬅国人不满的是曲国人喜欢在婚礼上载歌载舞的风俗。


    仪式进行完,菜都上齐了,按理应该开席了,结果一堆什么皇亲国戚,开始一个个招呼着上台,表演起了曲国的歌舞。


    这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那边还在那儿又唱又跳的。


    晏无辛空着肚子喝了好几杯酒,心急地问陆锦澜:“什么时候开席?”


    陆锦澜无奈地摇头,“我哪知道?早知道娶曲国人这么麻烦,我肯定得再考虑一二。”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了控制开席时间,不给发筷子的缺德招儿是古已有之。


    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就是不给筷子,逼着宾客欣赏她们曲国人的歌舞。


    不过嬅国这边来了那么多武将,平日里糙惯了,压根不管这个,谁说吃饭一定要筷子?


    用孔鸾的话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她在衣服上擦擦手,立刻把面前的那只烤全羊生拆了。


    “岳将军,你要不要?左将军,来一块不?”


    台上爱唱唱爱跳跳,这边已经吃起来了。于继芳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低声提醒:“孔将军,注意礼数,别让人笑话。”


    这话换个脸皮儿薄的读书人听了,会脸红。但孔鸾一天书都没读过,压根不知道“礼数”两个字怎么写,她只认她自己的理。


    孔鸾:“笑话?谁啊?笑话我啊?她们曲国人整半天不开饭,让咱们饿肚子,我还没笑话她们呢,她们好意思笑话我?于大人,你也饿了吧?这块肉多,给你。”


    她撕了一大块肉塞到于继芳碗里,于继芳转而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陆锦澜,“陆侯,您吱一声吧。”


    陆锦澜张了张嘴,“那个……吃吧吃吧,羊肉就得趁热吃,凉了膻。”


    等曲国人跳完下台,嬅国人都快吃饱了。


    反正两边都挺高兴,搞唱跳的很开心,吃手抓肉的也没掀桌子。


    当晚洞房时,萧衡忍不住问:“昨天来的那两个男仆,里面是不是有你的夫郎?”


    陆锦澜一笑,“怎么这么问?”


    萧衡嘟囔道:“我见着他们就觉得讨厌。你说,他们哪个是你的夫郎?”


    陆锦澜抿了抿唇,“你猜猜。”


    萧衡仔细回想一番,“论姿色,算各有千秋。我还真有点猜不出来。难道……难道都是?”


    陆锦澜笑着点了点头,萧衡气道:“我就知道,他们瞧着就像是来勾引你的!”


    陆锦澜抬手扯下他的腰带,放在手中理了理,笑道:“你都当平夫了,还计较这个?人家见了你,可没说你坏话,你看你小气的。”


    “别说这些了,咱们还是干点儿正事。你们曲国的千秋基业,还指望着咱们的孩儿继承呢。”


    萧衡凑上前去,委屈道:“他们是先来的,我是后到的。咱们刚成亲,他们俩就把我当傻子骗。以后咱们回了神京,入了府,你得给我撑腰,不能让他们欺负了我。”


    “好,给你撑腰。”陆锦澜笑着答应,顺手解开他的衣衫,“我先看看,你腰在哪儿。”


    洞房里传来一声嬉笑,春色无边。


    *


    陆锦澜在边关又忙活了一个月,终于完成所有事宜。


    陆锦澜带着两支使团、一众将领和五万精兵荣耀凯旋。


    萧衡带着几十个仆从和一百多车的陪嫁跟在队伍中,隔着帘子见陆锦澜端坐马上威风凛凛,沿途各地官员百姓跪地相迎,更觉与有荣焉。


    到了神京,丞相晏维津亲率百官在城门相迎。陆锦澜连忙下马,拱手道:“劳烦相尊和诸位大人在此等候,愧不敢当。”


    晏维津笑道:“陆侯当得起,诸位将军都当得起。”


    她的目光扫过晏无辛,才三个月不见,晏无辛比离京时变了许多。


    看着好像长高了,也更壮了,也许是常常披甲练兵,脖子上被塞北的烈日晒出了界限分明的印子。


    晏维津老眼一红,忙道:“诸位将军都辛苦了,此役为我朝取得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实乃嬅国大幸。诸位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皇上龙心大悦,一直盼着你们回来,特命我等在此等候。全城百姓听闻我军凯旋的消息,也自发在城中迎候。”


    “请诸位将军上马,城中已备好馆驿供各位休息。陆侯和项晏两位将军,直接入宫,皇上要先见你们。”


    陆锦澜等人又上了马,城中百姓夹道相迎,一众家眷也站在人群中,高兴得眼含热泪。


    项如蓁朝金雪卿挥了挥手,“回家等着,我面完圣就回家。”


    三人快马到了宫门口,赵祉钰笑着迎上来,“恭喜恭喜!我给陆侯和左右将军道喜。母皇要一个一个见你们,陆侯先去面圣吧。两位将军,去我宫里坐会儿?”


    有了上次面圣苦等的教训,晏无辛忙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陆锦澜跟随着宫人的接引,到了养心殿外,她停下脚步,在门外悄悄瞥了一眼。


    皇帝赵敏成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伏案书写。


    她还未细看,身侧的宫人低声提醒她,“陆侯君,您该进去了。”


    陆锦澜刚要出声求见,皇帝忽然问道:“是靖安侯到了吗?”


    陆锦澜连忙迈步进去,“臣靖安侯陆锦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面传来一声低沉的笑,“你到了,不进来,在外面偷看什么?”


    陆锦澜如实答道:“启禀圣上,臣第一次面圣,没见过皇上,所以想……先看看皇上。免得回到家中,家里人问我皇上长什么样,我说不出来。”


    皇帝又笑了笑,“那你看吧,朕许你好好看看。”


    陆锦澜一点不客气,赵敏成让她看,她就真的抬起头好好看。


    赵敏成还在伏案书写,虽然两人一高一低,但相隔几步,也能看个清清楚楚。


    陆锦澜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四周,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轻叹一声。


    赵敏成笑问:“你叹什么气?难道朕长得太丑,让你大失所望?”


    陆锦澜低着头,忙道:“回皇上,臣并非溜须拍马之徒,发自内心的说,您面相疏阔,是天生的龙凤之姿,当然不丑。可是……我记得皇上您好像不到五十岁,看起来比臣想象的……想象的……”


    陆锦澜搜肠刮肚地想词,赵敏成替她说道:“比你想象中老一些,是不是?”


    陆锦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是。”


    话音一落,耳边顿时传来无数吸气声。


    陆锦澜连忙解释道:“可臣方才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她娓娓道:“是因为臣看到养心殿这么大,殿里伺候您的人这么多。可除了您,个个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喘,安静极了。这地方看着金碧辉煌,陈设奢华,却显得很是空旷。”


    “您是至高无上的皇上,有无数的人尽心伺候着。所以,臣先前以为您是养尊处优的,才会想象您特别年轻。但方才仔细一瞧,您鬓边的白发比我娘都多。”


    耳边又听到无数人在倒吸凉气,方才引


    领她进来的宫人吓得直冒冷汗,悄声制止道:“陆侯慎言。”


    赵敏成眉头皱了皱,高声道:“让她说。”


    陆锦澜继续道:“臣见到皇上便知道,皇上也不容易。您虽然至高无上,却也是高处不胜寒,天下万事都要您操心筹谋。臣曾听闻圣上宵衣旰食,起早贪黑的处理政务。想来您是心累,才会生了许多白发。”


    “所以,臣感叹。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雌竞折腰。”


    “若有人说您不老,此人一定不实在。可若有人说您老,您也不必不悦。因为您是为天下事而老,是天下人之幸。”


    陆锦澜一番话说完,大殿像死了人一样安静。过了许久,龙椅上方传来一声沉重地叹息。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雌竞折腰?哈哈,好句。唉,朕多年来的苦心经营,竟被你一个年轻人一语道破。”


    “是啊,高处不胜寒呐。朕有时坐在这大殿里,也常常觉得寂寞。朕在位十七年,听过各种各样的赞美,还从未有人说朕为天下事而老。”


    “朕一直想要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好皇帝,你这句话朕要让史官记上,这是对朕最大的褒奖。”


    我可没说你是个好皇帝啊!陆锦澜心底暗自腹诽。


    很久之前,皇上袒护二郎主杀难民的时候,陆锦澜就确信赵敏成不是个好皇帝,至少不是无瑕的,做不到公正无私。


    但在几次奏折往来后,陆锦澜同时确信,她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精明皇帝,绝不是凭一场厮杀侥幸夺得帝位的莽妇。


    她坐在宫中,便可预料千里之外的战事发展。两人之前从未见过,她仅凭听闻来的消息,便能推断陆锦澜的行事作风,甚至以圣旨密令加以辅助,这是寻常人万万做不到的。


    就拿严露锋的事来说,陆锦澜当时用了非常手段,先斩后奏。她以为皇上至少会申斥她一番,私下警告她不许再这样做。


    但赵敏成什么都没说,她在群臣面前敷衍的斥责几句,便为她遮掩,说那是英雌本色,冲冠一怒为红颜。前线正值用人之际,事情过了便算了。


    皇上私下给她的密旨密信,从未提起此事,大有一种许她放手去干的意思。


    她是非常之臣,她亦是非常之君。


    晏无辛之前说,皇家人心眼子比筛子都多。陆锦澜估摸着,这位就是掌握帝王之术且心机深沉的集大成者。


    陆锦澜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应对,护好自己的脑袋。


    赵敏成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被吓着了,笑道:“你能实话实说,朕很高兴,不必害怕。平身吧,让朕也看看你。”


    陆锦澜心道:实话可不敢全说,不然你一急,恐怕要砍我。


    她站起身,皇帝便道:“抬起头来。”


    陆锦澜微微抬起头,与皇帝对视了一眼,赵敏成忽然愣住。


    嗯?陆锦澜有些奇怪,笑问:“难道臣长得太丑,让皇上大失所望了吗?”


    皇帝微微摇头,招了招手,让她再上前几步。


    陆锦澜站到案前,皇帝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你是云州首富陆今朝的女儿?”


    “是。”


    “你爹是谁?”


    “回皇上,我生父姓严。”


    “你今年多大?生辰是什么时候?”


    又是这套问题,陆锦澜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只能照实回答:“臣是天和元年九月初六生的,今年十七岁。”


    “九月初六……”皇帝低喃。


    陆锦澜忙问:“圣上为何这么问?”


    赵敏成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见你年少有为,想必你的母父一定待你很好。”


    陆锦澜道:“是的,我娘看似严厉,但是很慈爱。我爹很宠我,体贴入微。她们对我很好,反而是我常常惹祸,让她们操心。”


    赵敏成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复杂,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还是陆锦澜主动打破沉默。


    “对了,臣将定北侯通敌的书信带回来了,请皇上过目。”


    赵敏成匆匆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的放下,“你立了大功,朕不知该如何奖赏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会尽量满足你。”


    陆锦澜想了想,“皇上已经给了臣很大的封赏,臣十分感激,按理说不该再贪心些什么。但您若许臣提要求,那臣就斗胆提一提。”


    赵敏成微笑着点头,“说来听听。”


    “通敌是大罪,定北侯死一万次都不为过。但她的女儿恐怕不知内情,在战事中还负了伤。臣斗胆为凌照人求情,希望皇上您能饶她一命。”


    赵敏成想了想,“朕会考虑,还有呢?”


    陆锦澜道:“学院的事儿,上次我们闹过,皇上您是知道的。臣恳切皇上为长远计,不再允许徇私舞弊的事儿发生。”


    赵敏成一笑,“朕也这么想,不过如此一来,会引发新的麻烦,你会为朕分忧吗?”


    陆锦澜没想到这么顺利,忙喜道:“臣愿意。那些大家族要是为此不满,臣去跟她们斗,本来舞弊就不对,我看谁有脸闹?”


    赵敏成叹了口气,“朝中人事复杂,恐怕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但你既然要做这件事,朕也想试着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


    “朕已经决定让你们这批学生提前结业,明日在殿上封赏完你们这批将领,便给你们安排差事,让你们入朝为官。”


    “定北侯这一倒,各方势力一直在暗中角逐。你们这股新势力,会面临许多压力,你能顶得住吗?”


    陆锦澜笑道:“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什么顶不住的。再说,我们这些人年轻,不怕苦不怕累,受点气也能忍,会努力和老臣们搞好关系的。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应该同心协力嘛。”


    赵敏成笑着摇头,“朕可不信你能忍,但也许你们带来一股清风,帮朕冲散朝堂上的陈腐之气。朕手里有几个差事,你可以选一选。”


    陆锦澜忙问:“有好差事吗?”


    赵敏成摇头,“只有不好的差事,更不好的差事和最坏的差事。”


    陆锦澜抿了抿唇,“那臣不选了,您要是对臣好,就别把最坏的差事派给臣。臣虽然能扛事,但也不想那么累。如果不用每日上朝,就更好了。”


    赵敏成哼了一声,“做梦,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日日都要上朝,你岂能逃过?”


    “你还真敢说,朕告诉你,休想。另外朕要提醒你,你行事太高调,难免引人注意,别人说你几句你就听着,别一入朝就和人起冲突,弄得鸡犬不宁。”


    陆锦澜当时还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直到第二天在朝上听见那句:“臣要参靖安侯陆锦澜。”


    陆锦澜心底立刻骂了一句:爹个腿儿的,我招你惹你了?


    第102章


    首次面圣,离开皇宫前,皇帝对陆锦澜道:“你既然想管教育事宜,就去礼部任职吧。礼部左卿出缺,你去顶上。”


    礼部,掌管礼仪、祭祀、庆典等等,听起来是个闲差,但礼部同时还掌管教育科考和一切外交事宜。


    陆锦澜在学院的时候就对许多事儿看不惯,早就想治一治教育口的歪风邪气。让她去礼部,简直是正中下怀。


    当然,她也有一丝私心。想着以后主导涉外事宜,说不定能想个法子把蚩离请到嬅国来。


    陆锦澜当场答应,皇帝忽然从龙椅上走下来,捏了捏她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敏成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陆锦澜有点愣,这是哪一出啊?


    皇帝离得很近,几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赵敏成身形高大,又站在台上,此刻弓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慈母一般温声叮嘱。


    “十七岁是好年纪,还在长身体。一定要注意饮食,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好好吃饭。朕听闻你颇好美色,要知道节制方为保养之道。”


    皇帝连这也管?陆锦澜有些脸热,微微抬眸,愣愣地点了点头。


    皇帝又笑问:“你知道高处不胜寒,怎么还往高处走啊?”


    陆锦澜噗嗤一笑,“皇上您这话就是逗我了,我又不傻?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虽然高处不胜寒,但高处还能一览众山小呢。”


    “身在高处,有好有坏,但一定是好远远多过坏。百姓不是常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吗?甘蔗不能两头甜,都在高处了,寒点儿就寒点儿吧,多加几件衣服就是了。”


    “臣以前觉得自己不是个爱争权夺利的人,懒得搅合。现在想想,那是因为我那时没有拥有过权力,怕使劲儿忙活还是一无所获,所以干脆劝自己算了。”


    “当我手中有了权力,体验过权力的滋味,自然就舍掉了懒惰,只想牢牢抓住权柄,为此付出辛苦也觉值得。”


    “臣不知道皇上如何看待朝中的争斗,但臣的看法却很乐观。”


    赵敏


    成勾着嘴角,听得颇有兴致,笑问:“乐观在哪儿啊?”


    陆锦澜笑道:“很多人都希望朝堂一团和气,大臣们群策群力,不争不抢。臣却觉得这种期待太过理想化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个几十人的小团体,都避免不了争斗。哪怕是码头上扛大包的苦力,也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争我抢。”


    “朝堂,是一个国家权力最集中的地方。天下间最诱人的权力,就在朝臣们中间流转,要求人人都不为所动,不贪不私,那简直有违人性。大家又不是庙里寺里修佛修道的,怎么可能毫无贪欲?”


    “再说了,就算是修佛修道的,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说不定有多少私欲膨胀的腌臜事。”


    赵敏成笑出了声,“你这么小的人儿,就开始关心佛道的事了?”


    陆锦澜看了她一眼,心说:你要是有互联网,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新闻早就推给你了。


    她吞咽了一下,将话题拉回来。


    “臣是按常理推测,总之,不管什么人都是人。是常人,而非圣人。百官是人,臣不会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她们。她们能入朝为官,自然都有些本事。这些人争权,臣并不会觉得失望。”


    “权力,本身就是世上最具诱惑力的东西,大家不是理应争夺吗?”


    赵敏成点了点头,陆锦澜道:“真正的问题不在于争权,而在争权的手段是否得当、能力是否和手中的权力匹配、得到了权力能否为广大人民谋取福利。”


    “臣乐观就乐观在定北侯已经伏法了,朝堂如今有争斗,说明还没有哪方势力能造成一边倒的局面。有争斗,就意味着有机会,一切还未尘埃落定。”


    “臣不敢保证自己争权的手段多磊落,反正不至于害人就是了。假如臣能得到三分的权力,就会尽五分的力,绝不会辜负圣上您给我的机会。”


    “臣不敢说一定做个流芳百世的名官,也至少能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反正,臣肯定比大部分人做得好。”


    “再退一万步说……”


    陆锦澜忽然住了口,赵敏成挑了挑眉,追问道:“再退一万步,如何?”


    陆锦澜想了想,“再退一万步说,就算臣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一败涂地,权力终究还是握在女人手中。权力在女人之间流转,臣觉得这点就值得乐观、庆幸。”


    赵敏成背着手,笑吟吟的在她面前踱步。


    “这话,朕有点儿听不明白。权力不在女人手中,在谁手中?难道这里面,还有男人的事儿?”


    陆锦澜会心一笑,拱手道:“最让臣感到乐观的就是这里面没有男人的事儿,只要权力在女人手中,咱们女人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太惨。不然……就不好说了,反正贪权总比失权好。”


    赵敏成不解,但还是肯定道:“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朕不大懂。但朕很喜欢你看事情的态度,懂人性、知取舍、自信达观,比朕年轻时想得更清楚,少了许多痛苦挣扎……”


    她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锦澜呐,你要好好做事。记住,你前途无量,一切皆有可能。”


    陆锦澜恭敬道:“臣,谢陛下教诲。耽搁您这么长时间,实在不该,臣告退了。”


    赵敏成点了点头,陆锦澜退后几步,转过身迈出了殿门。


    “锦澜!”皇帝忽然叫住她。


    陆锦澜一愣,转过身见皇帝独自站在殿中。她戴着庄重的冕冠,穿着一袭华贵的龙袍,连折射出的影子都显得那么长。


    但不知为何,陆锦澜看着她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面容,忽然觉得她有些孤独。


    赵敏成没有召唤她过去,只是提高了声音,问她:“按照你刚才所说,你觉得朕如何?”


    陆锦澜不解,“皇上,您指的是……”


    赵敏成道:“你觉得,朕争权的方式得当吗?朕和手中的权力,匹配吗?朕,为广大人民谋取福利了吗?”


    陆锦澜心头一紧,她刚才只顾着论争权的事儿,说得太投入,忘了顾忌皇帝的心思了。


    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在内涵她吧?


    陆锦澜手指抠着殿门上凸起的花纹,忙道:“臣方才的话,只适用于朝臣。您是天子,另当别论。”


    赵敏成微微点头,“那你回去好好想想,朕想听听你的帝王论,想好了记得来见朕。”


    真会给人出难题啊!陆锦澜皱着眉出了宫,回家路上就在想,这篇帝王论怎么作?


    不夸她肯定不行,夸她又不想违心。实话实话,指定不行。要不,装傻吧?


    嗯,对。下次问我,我就说我已经想破了脑袋,但我身为臣子,想象不到皇帝要操心多少事,实在无法评判。


    想必,一定是很难的,是我这个年轻又刚入朝堂的臣子无法想象的。


    对,就这么半真半假的吹着说,蒙混过关就是了。


    她心里一想通,顿时愁云消散。


    回到家,家里敲锣打鼓放鞭炮,老老小小,欢天喜地的围上来道喜。


    陆锦澜被簇拥着进了门,看了看几个孩子,把带回来和偷回来的东西拿出些,给家里人分了分。


    全家都很高兴,陆今朝得空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今日面圣,皇上说什么?”


    陆锦澜道:“皇上给我派了个礼部左卿的差。”


    陆今朝又问:“还说什么了?”


    “还说……”陆锦澜想了想,身世问题陆今朝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只能等她以后自己查。


    她也没多说,只道:“问了我的生辰,我照实回了,皇上就没再问了。”


    陆今朝松了口气,“那就好。伴君如伴虎,你在御前要小心应对。”


    其实,陆锦澜觉得皇上对她还行,和蔼亲切,还让她节制呢,关怀得可真细致。


    但她弄了这么多男人在身边,哪那么容易节制啊?


    每个晚上,男人们都眼巴巴的盼着,盯着她去哪儿屋。


    回家头一晚,凛丞和萧衡就争抢起来。


    如果没有萧衡,陆锦澜自然去凛丞院里。毕竟他是正夫,陆锦澜愿意给他体面。


    可萧衡在这儿,入府第一夜,非说自己住不惯,要她陪着。


    凛丞是正夫,他是平夫,陆锦澜要是陪凛丞,他肯定觉得委屈。但陪萧衡的话,这府里


    上下都看着,好像有了萧夫郎,宋夫郎就受了冷落。


    陆锦澜干脆跳过他俩,直接去了七郎那儿。


    七郎生完三胞胎后身子弱,陆锦澜一直惦记着。


    一番温存过后,陆锦澜想起来,“十三的妻主孔鸾这次也随我回京受赏了,十三有了身孕不便跟来。过几日我在家里宴请这些部下,你也去见见她。”


    “她这人性格豪爽,对我也很是忠心。可那么多人,我单赏她不好。你以你送十三的名义,给她准备一千两银子,再备些礼物,让她走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七郎忙道:“我记下了,你快睡吧,明早还得上朝呢。”


    *


    早朝,在最初那段时间,都是陆锦澜的梦魇。因为实在太早了,这对厌恶早起的她来说,简直是酷刑。


    凌晨五点早朝开始,凌晨三点,她就得起床。轿子到了城门口,城门还没开呢。


    碰巧,又逢罗大莉当值,笑问:“陆侯,上朝去啊?”


    陆锦澜无奈的挥挥手,“别提了,明天我就搬回城里住。”


    忠勇园在城外,虽然豪华宽敞,但是远,她得想办法给自己节省通勤时间。


    轿子晃到了宫门外,边关带回来的将领已经在那儿兴奋地等着。她们不能直接上朝,要在外面候旨听宣。见着陆锦澜,纷纷热情地朝她打招呼。


    陆锦澜眯着眼应了几句,站在金銮殿上,回头一看,天还没亮呢。


    我的老天奶啊!这是什么逆天的安排?


    陆锦澜躲到项如蓁身后,“我眯会儿,有事叫我。”


    大家都站着,也没个座儿,但陆锦澜坚信以她此刻的困倦程度,站着也能睡个回笼觉。


    然而这是上朝,不是上课,赵祉钰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到最前面。


    陆锦澜一看与她并排的是丞相晏维津和御史令金云凝,顿时打了个激灵。


    忙问赵祉钰:“这是做什么?皇上让我做礼部左卿,从二品。我不和如蓁无辛站一起,我也得站在我们礼部尚书罗大人后面,你拉我到这儿干什么?”


    赵祉钰笑道:“你忘了你封侯了?这殿上就你一个超品侯君,你不站前面谁站前面?”


    陆锦澜往旁边一看,晏维津和金云凝朝她点了点头。


    得,这回不用打盹了,打起十二分精神吧。


    赵祉钰留在她旁边不走了,看来大皇女的马甲也准备脱了。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赵祉钰低声道:“给你透个小道消息,让你做礼部左卿的旨意昨天就传出去了。你在学院闹的那次事,让京中大族都颇感不安。你要断了人家后代的青云路,人家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


    陆锦澜一笑,“你还不了解我?我会怕吗?”


    陆锦澜寻思着,等我管了教育,后门全堵死,一个废物别想塞进去。我看那些大族,以后能拿我怎么样。


    但她没想到,那些人的工夫不在以后,而在现在。


    皇帝一来,先把一众武将都宣进来,表彰了一番。然后又说学院的学生表现优异,提前结业,这几日皇上会亲自安排人选,入朝为官。


    皇上当众宣布了赵祉钰的身份,大皇女从今日起参政议政。


    然后便让那些不通政事的武将们都下去,只留下陆锦澜,还有项如蓁和晏无辛这样高阶武将在殿内,开始议论政务。


    第一件事,便是公布定北侯通敌。皇上让三司再审一次。这回定了罪,大概就要直接抄家问斩了。


    这些没有陆锦澜的事儿,她一直默默听着。紧接着,内廷司便宣读了让她这个靖安侯、嫖骑将军兼礼部左卿的圣旨。


    陆锦澜刚要谢恩,忽然有人高声道:“请皇上三思,臣以为不妥。”


    赵敏成微微抬眸,“有何不妥?”


    御史楚岭举着提前准备好的奏折,高声道:“臣要参靖安侯陆锦澜三项大罪,恳请皇上御览,收回成命。”


    殿内顿时气氛一变,顿时格外安静。


    “三项大罪?”赵敏成端起面前的杯盏,悠闲地靠在龙椅上,“念来听听。”


    楚岭便将奏折展开,高声念道:“奏,靖安侯兼嫖骑将军陆锦澜,在边境作战期间,屡次不按章法行事,举止轻浮,态度傲慢,犯以下三宗大罪。”


    “一,陆锦澜俘获曲国小郎主不以俘虏待之,反而纳入帐中,整日寻欢作乐,如同做了妻夫一般。败坏军中风气,致使军纪散漫,上下不安;”


    “二,议和期间,陆锦澜私拨业州城池给曲国皇储,回京时又从曲国拉回一百多车财物。大有公器私用,私相授受之嫌;”


    “三,陆锦澜好色,天下皆知。日常更是不知节俭,挥金如土,还曾出入青楼。这样的人入礼部为官,以后掌管科考、接待外国来使,会让天下学子和外邦宾客以为,我嬅国重用此等浪荡风流之徒,实在是大为不妥。”


    陆锦澜听着听着明白了,合着是从一开始就要拦她,压根不让她进礼部。


    她在那儿暗自磨牙,皇上往下扫了一眼,“诸位大臣,你们怎么看?”


    晏无辛和项如蓁不知道要不要先开口,一个劲儿往这边瞧,陆锦澜摇了摇头,暗示她们先等等,等别人出完招再说。


    很快,又有人站出来,“启禀皇上,臣以为靖安侯征战有功……”


    陆锦澜连忙回头看过去,心说:这人是谁?我都没见过,怎么帮我说话?


    紧接着便听那人道:“靖安侯虽行为有失,但皇上不妨给她个机会,还是让她回到封地,继续在边关效力吧。”


    好家伙,我才刚回京,就要把我送到边关去?缺不缺德啊?


    那人说完,立刻又有两位老臣站出来,出声附和。


    一看这都是商量好的,一伙唱红脸一伙唱白脸,卯足了劲儿要把她挤出朝堂。


    赵敏成听了半天,轻咳一声,“靖安侯,有什么话说?”——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马上走新剧情~


    第103章


    陆锦澜笑了一下,“回皇上,臣自入京以来,听到的闲言碎语可谓是车载斗量,街头巷尾茶楼戏院,编排臣的故事是一出接一出,数都数不过来。”


    “可臣觉得,她们没有恶意。百姓不明就里,茶余饭后寻个谈资,大家高兴就好,我向来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但今日几位大人的指控未免太严重了,给我罗织了三项大罪,我若不为自己辩驳几句,心里实在委屈。”


    这话听着有几分阴阳怪气,那几位大臣斜着眼看她。心道:虽然罪名是罗织的,但事儿基本都是真的,又不是空穴来风,她还委屈上了?


    赵敏成压了压嘴角,“既然觉得委屈,你就辩吧,朕也想知道你委屈在哪儿。”


    “是。”陆锦澜转过身,瞧着那几个参她的人,高声道:“别的事儿暂且不论,就说把业州给曲国的事儿。诸位大人远在京城,大概无法想象当时姜曲联军兵临城下,七十万大军磨刀霍霍是什么景象。”


    “不是我居功自傲,可若不是我夜入曲营,说服萧承英,达成嬅曲联盟,诸位今日要讨论的恐怕不是我陆锦澜有几宗罪,而是如何抵住七十万敌军。”


    “诸位都是读书人,大概不傻。用后脚跟琢磨,也能猜到萧承英不会平白无故的临阵倒戈吧?许她一个城池,是结盟的条件。”


    “她助我们击败了姜国军队,还给了我国一个城池,将弟弟许配给我,这都是人家修好百年的诚意。”


    “我把业州城给她,是依诺守信。此事我早就将前因后果禀明皇上,皇上圣明立即准许,还下旨让我全权做主,达成和两国的和谈。”


    “请问诸位大人,我错在哪儿?难道你们要我违抗圣旨,背信弃义,激怒曲国,再惹战事吗?”


    陆锦澜横眉立目,给参她的人扣了一顶抗旨的大帽子。


    楚岭忙解释道:“启禀


    皇上,我等没有这个意思。皇上准允此事,自然是圣明之举。可我们参的重点是有人借机徇私牟利……”


    陆锦澜冷哼一声,打断道:“别‘有人’了,不就是说我吗?”


    楚岭气道:“就是说你!一百多车的财物拉入你的府里,无数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在军营寻欢作乐是事实,好色风流挥金如土,也是事实,你敢说没有吗?”


    楚岭猛地看向项如蓁,“项将军,听闻你刚正不阿,有一副赤胆忠肠。请你诚实的说一句,靖安侯有没有把曲国小郎主纳入帐中寻欢作乐?”


    项如蓁低着头走到正中,沉声道:“启禀皇上,纳入帐中的事儿……有,但帐里的内情臣就不知道了。”


    楚岭等人脸上立即有了喜色,“皇上,证人证言已经有了。帐里的事儿不就是那点事儿,倒也不用谁亲眼所见,一想便知。”


    陆锦澜看着好笑,瞎高兴什么?这事儿是事实没错,陆锦澜没打算否认这点,但事实也看怎么说。


    那几个大臣没听出来,陆锦澜还能听不出来吗?项如蓁给她提供一条思路,就是“有内情”。


    于是,陆锦澜顺势说道:“启禀皇上,表面上看,臣是起了色心,把曲国小郎主带到自己的营帐里,实际上确有内情。”


    赵敏成微微抬眸,“什么内情?”


    陆锦澜道:“臣是为了嬅国。”


    噗嗤!殿内全是憋笑声。


    睡个男人,还扯上国家了?连晏维津都得咬着牙,才能忍住不笑出声。


    陆锦澜做作地长叹一声,“唉,我舍身与敌国人质周旋,一腔热血为国为民,这谁能理解我的苦心啊?”


    “我若不睡服这个小郎主,他能死心塌地的为我办事吗?没有他引路,我如何进得了曲国军营?如何能与萧承英促膝长谈缔结联盟?”


    “我把人纳入帐中,与他同床共枕,看似寻欢作乐,实则苦心孤诣。”


    秦岭都被她气笑了,“这么说,不该怪你,还应该嘉奖你?”


    陆锦澜洒脱道:“那也不必,天恩浩荡,皇上给我的封赏已经够丰厚了,倒也不用为此事再表彰我。而且说有一说一,小郎主相貌出众,我也不算忍辱负重,顶多承受些误解罢了。”


    “另外,那一百多车财物虽是从曲国拉到我府里的,但那是小郎主的陪嫁。他虽然是个男儿,但颇受曲国国君的宠爱,人家母皇多给些陪嫁,我总不能拦着吧?”


    “说我挥金如土我也认,但我可没搜刮民脂民膏。我们陆家从我姥姥的姥姥那辈儿起,就颇有家资。我娘是本分经营的生意人,家里每一两银子都是合法的。我花家里的钱,我娘都不心疼,关你何事?”


    “诸位大人,总不能因为我家里有钱爱花钱,就参我吧?若如此论,天下财富都是陛下的,皇上每日封赏这个那个,花销也不少,你是不是也要参皇上?”


    秦岭急地发抖,“你……皇上的开销都是正事,你奢侈靡费,岂能和皇上相提并论?不要胡搅蛮缠!”


    赵敏成咳嗽一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也有道。只要钱来得正当,用得合法,无需非议。”


    陆锦澜立刻拜道:“皇上真乃明君也!不像有些糊涂人,以为清贫才好。难道我等入朝为官,是为了上百姓过上清贫的日子?臣认为,让大家都过上清富的日子,才是正道。”


    “清清白白的富有,一定好过不得不节俭的贫穷。臣有一夙愿,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和臣一样,脱离贫困,衣服富足,甚至可以挥金如土。如果此愿成真,那我嬅国便是当世第一大国,皇上便是古往今来第一能君。”


    赵敏成笑出了声,“朕看你是爱做梦,还爱作美梦。百姓要是都能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朕确实算古往今来第一能君,真有那时候,朕便封你为古往今来第一能臣。”


    哎?不对呀!殿上的大臣感受到了一丝罕见的说笑的氛围,这哪是问罪啊?


    尤其是参陆锦澜那几个人,有点懵了。


    陆锦澜信口开河也就算了,皇上怎么也被她带跑偏了?


    俩人在这儿做起嬅国梦了,什么我是能君你是能臣。没影儿的事儿,还分封上了?


    秦岭暗觉不好,她知道陆锦澜能言善辩,但今日一见,还是觉得低估她了。


    陆锦澜比众人想象中更为老成,她仗着自己年轻,装出一副天真直爽口无遮拦的样子,实际上她比谁都精明。


    她装得越口无遮拦,皇上对她说出的颂扬之语越受用。


    有人在楚岭耳边嘀咕:“楚大人,咱怎么办?拍马屁咱拍不过她,皇上站在她那边。”


    秦岭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此人心机深沉,咱们先前准备的那套没用了。不过皇上既然喜欢她,咱们就换路数。捧她去别的地方,只要她不在礼部任职,就不碍咱们的事儿。”


    于是几位大人话锋一转,纷纷给陆锦澜致歉。


    “哎呀陆侯,误会误会,经你一说,下官恍然大悟。陆侯为国舍身,如此高风亮节,做礼部左卿实在委屈。皇上,臣斗胆,举荐靖安侯去工部任职。她心思灵巧,一定能带领能工巧匠带给皇上不少惊喜。”


    陆锦澜:呵呵,让我带人去修堤筑坝,统领铁匠木匠石匠等等,天天带着一帮手艺人叮叮当当?我不去!


    “启禀皇上,臣觉得陆侯到户部任职更加合适。前任户部尚书获罪出缺,国库吃紧,户部正需要能人。陆侯能在战场上力挽狂澜,必定也能在户部大有作为。”


    陆锦澜:啥?前任都被抓起来了,那得留下什么样的烂摊子?还想丢给我接盘,我不要!


    陆锦澜对皇上道:“臣不觉得礼部委屈,礼部左卿很好,臣愿意去。”


    那几个人又看向楚岭,楚岭再次出列:“皇上,臣参奏陆侯的三宗罪,虽然有许多误会。但陆侯好色,天下皆知。”


    “陆侯一旦去了礼部,以后掌管教育面对天下学子,难免造成不良影响,难以成为天下学子的表率,还是不妥。臣恳请皇上,赏陆侯一个更合适的官职。”


    赵敏成微微点头,“也几分道理。那依你的意思,该让谁去做这个礼部左卿?”


    楚岭看了看殿上这三个人,除了陆锦澜,待任职的就只有项如蓁和晏无辛。


    楚岭想:项如蓁断不可用,此人为人固执爱较真。陆锦澜和她关系不错,她都没为陆锦澜做伪证,可见是个死心眼儿。


    晏无辛,是晏氏族人,是相尊大人的女儿。虽然之前参与过闹事,但晏氏一族人口众多,到时候她家亲戚纷纷找上门,她还能铁面无私吗?


    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就好说了,各大家族便可闻风而上。仍旧可以世世代代,享尽荣华。


    楚岭想到这儿,立刻道:“臣以为,左将军晏无辛合适。”


    晏无辛心底哎呦一声,心道:你莫要害我!我要是去了礼部,以后晏氏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到我家来,让我安排她们家孩子上学的事儿,我可顶不住。


    晏无辛忙道:“启禀皇上,臣就更不合适了。臣还未成婚,已经有八个应子了。臣比靖安侯还好色,也不宜为学子表率。”


    殿里又发出一阵笑声,晏维津嫌她丢脸,咬着牙瞪了她一眼。


    晏无辛又道:“论学院成绩,靖安侯是第一名,项将军是第二名,臣排不上号。臣既好色又没有才学,从哪方面来说,都做不得表率。”


    “也不能这么说。”陆锦澜突然插嘴道:“其实,晏将军能考入皇家学院,已经证明是栋梁之材。”


    嗯?晏无辛有点懵,什么意思啊?别推我啊。


    楚岭等人也有点懵,但听着陆锦澜好像愿意促成晏无辛去礼部。于是,几个大臣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晏将军能文能武,不要过于自谦啦。”


    陆锦澜又道:“好色也不是什么罪过,女欢男爱,人之常情。俗话说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如果天下学子相信,好好读书能够变得富有,抱得美夫郎,大家不就更爱读书了吗?晏将军有几个应子,也不算什么。”


    众人纷纷点头,话说到这儿,大家都以为陆锦澜赞同晏无辛任职。


    晏维津不得不出声反对:“皇上,小女贪玩好色才学浅薄,教育是大事,礼部的担子太重了,她不合适,请皇上还是给她个别的差事吧。”


    楚岭忙道:“相尊大人不要谦虚了,陆侯不是说了吗?好色也不算什么。晏将军能在皇家学院那般人才济济的地方,取得中上等的成绩,足够了不起。这次战场上又立了大功,怎么会不合适呢?”


    “是啊!是啊!”陆锦澜跟着楚岭大声附和:“晏将军合适,但……”


    陆锦澜差点没憋住笑,她顿了一下,方朗声道:“但我更合适。”


    啊?这话锋转得突然,群臣集体呆滞。


    陆锦澜笑道:“刚才楚大人已经认同了,好色也不算什么。那论文论武,甚至论好色,都该让我来做天下学子的表率,我真是合适极了。”


    赵敏成微微一笑,“那就不必再议了,你明日就去礼部上任。”


    “谢皇上隆恩!”陆锦澜跪地谢恩,特意朝楚岭眨了眨眼。


    气得楚岭都快脸色铁青,都快当朝厥过去了。


    不过这事儿还没完,那群边关回来那群武将在太和殿外等着,一直没走。


    大家等着陆锦澜她们散朝,一起去忠勇园赴宴呢。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消息,说陆锦澜被几个文官给参了。


    孔鸾一听火冒三丈,撸胳膊挽袖子,气道:“我就知道这些文官嘀嘀咕咕的不干好事,我们在前线洒血断头,回来还得受这鸟气?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左隋之一看情况不太妙,忙道:“你先别急,先打听打听怎么回事。项将军和晏将军也在朝上呢,陆侯不会吃亏的。”


    孔鸾哪听这个?怒道:“咱跟这些文官废什么话?我今儿就要教训教训这些书呆子。”


    孔鸾先前在宋婧骁处,宋婧骁待她不薄。她到了陆锦澜麾下效力后,陆锦澜待她更是亲厚,保着她一路升官委以重任。另外有十三那层关系,孔鸾觉得算沾亲带故,比旁人更近一层。


    陆锦澜受了排挤,别人可以不出声,她必须得为她出了这口气。


    有几个像她一样没读过书的莽人,也跟着跃跃欲试。孙乐闻等连忙拉着,众人正撕巴着,群臣下朝了。


    一大群人从太和殿出来,孔鸾立刻挣开左隋之的手,指着骂道:“哪个是御史楚岭?操/你爹的,给老娘滚出来!”


    *


    散朝后,皇上把赵祉钰、陆锦澜、项如蓁和晏无辛留下来,打算再商量一下其她人的任职安排。


    刚说了两句话,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


    还未开口,赵敏成便皱着眉一拍桌子,“慌什么?宫变了?”


    第104章


    “回……回皇上,横野将军孔鸾听说御史楚岭参奏靖安侯,正在太和殿外破口大骂。”


    陆锦澜眼前一黑,晏无辛忙道:“也许只是一时误会,理论几句。”


    赵祉钰好奇地问:“她骂什么了?”


    侍卫垂首道:“回殿下,骂得极其难听,楚御史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夫郎孩子,都没能幸免,属下实在难以转述。”


    陆锦澜忙求情道:“皇上开恩,孔鸾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个性彪悍了些。可她在战场上,敢打敢拼,是一员猛将。军前骂阵,没人能骂得过她。请皇上看她刚立了战功的份上,不要与粗人计较,原谅她无礼。”


    赵敏成拧着眉,催道:“那你还不快去看看,一会儿打起来,就算朕不跟她计较,那些老臣可不会放过她。”


    “呃,那臣先告退。”


    陆锦澜几乎一路小跑往外赶,项如蓁和晏无辛对视一眼,生怕局面失控,也连忙告退。


    剩下赵敏成和赵祉钰母女俩大眼瞪小眼,赵敏成:“没读过书的武将京中一个都不留,赶紧外放。”


    *


    三人赶到事发地的时候,真快打起来了。


    文官武将几十人搅合在一起,推推搡搡吵吵嚷嚷。陆锦澜冲进人堆里,只见孔鸾揪着楚岭的脖领子,挥拳就要打。


    陆锦澜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喊左隋之孙乐闻把她带走。


    陆锦澜站在中间调停,两方人马终于分开。


    文官这边吃了几下暗亏,纷纷跟晏维津抱怨,“相尊大人,你可得给咱们讨个说法,这成何体统?”


    晏维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陆侯,你得好好管教一下,太过分了。御史参奏是本职,她瞎闹什么?”


    陆锦澜忙道:“您说得对,我这就将人带回去,军法处置。”


    晏维津还想说什么,晏无辛赶紧把她拉走,“娘,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府吧。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府吧。”


    相尊大人被拉走,文官这边群龙无首,只得先散了。陆锦澜望着那些气乎乎的背影,笑着拱手道:“诸位大人受惊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闹事的我一定重罚。”


    陆锦澜说完一回头,见项如蓁在四处寻找。


    “找什么呢?”


    “我没看见我岳母,她那么大岁数了,不会出事吧?”


    陆锦澜忙跟着一起找,转了一圈发现老太太靠着花坛,在地上坐着呢。


    陆锦澜道:“哎呦,您怎么在这儿?是不是伤着了?”


    金云凝连连摆手,“没有,你们那个姓孙的同学认得我,知道我是如蓁的岳母,一开始就把我拉出来了。”


    项如蓁道:“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我去叫御医吧。”


    金云凝喘了口气,“不用,我没事,只是吓着了。今儿我可开了眼,上了一辈子朝,头回赶上打群架。”


    “那个姓孔的将军果真勇猛,骂出的话让我这个七旬老人听了都觉得臊得慌。我在这儿冷眼瞧着,那几个御史被她怼了好几肘。以我对这几位的了解,明儿肯定要参她,你们赶紧把人送走吧。”


    陆锦澜点了点头,“是,多谢您提点。”


    陆锦澜回到忠勇园,七郎正带着三个孩子跟孔鸾说话。见陆锦澜进来,孔鸾连忙放下手里的拨浪鼓,老老实实跪下请罪。


    “我给侯君惹事了,要打要罚怎么都行,我绝无怨言。”


    陆锦澜瞪了她一眼,“你说你好歹也是个四品将军了,做事怎么还这么冲动?”


    孔鸾道:“我就是受不了那些文官欺负你,咱们在边关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回来还得听几个没上过战场的御史说三说四的,我气不过。这不就是欺生吗?这事儿我有经验。”


    陆锦澜不信,孔鸾这辈子第一次进京,第一次上朝,她哪来的经验?


    “你有什么经验?”


    孔鸾道:“小时候我家里穷,我娘在我们村的菜市场摆了个小摊,前三天每天都来好几拨同行找茬。第四天我娘跟人干了一架,这才消停下来。今天我骂了一架,若是不管用,我明天再去打一架。”


    陆锦澜气得想笑,“得了吧!京城不是你们村,朝堂也不是菜市场。朝堂争斗跟战场杀伐完全是两回事,你别参合了。”


    孔鸾想了想,有点怀疑自己,“难道我的思路不对?怪不得杨凝说,我这招儿太蠢了。”


    陆锦澜手下,最耿直的两个武将就是孔鸾和杨凝。


    陆锦澜好奇,“连杨凝都看出来不对了?”


    孔鸾点头,“杨凝说在宫里大家都看着,不好动手。应该等到没人的地方套上麻袋,把那几个御史结结实实揍一顿。”


    陆锦澜揉了揉眉心,“别说了,你和杨凝明早就走。给我老老实实回到赤诚军驻地带兵去,别在京里发挥你们的聪明才智了。”


    孔鸾垂下头,“遵命。”


    七郎抱着安西笑了笑,“回去也好,十三一个人在边关


    ,还怀着身孕,怎么能让人放心得下?他前些日子来信,说想托我帮他买些好棉花,给孩子做包被。我买了,还准备了好些别的,是侯君和我给孩子的心意,你回去正好带着。”


    陆锦澜叹道:“闹成这样,就算你不想走,也先回去蛰伏一段日子。我们刚入朝,还没站稳脚跟。等我们在朝中能说上话,京里有了合适的职位,我就把你调回来。”


    孔鸾忙道:“我没不想走,我是怕我走了,没人给你出气。京里人心眼多儿,不好相处,还会算计人。陆侯,要不你劝劝项将军和晏将军,大家都带上家眷到边关去吧。”


    “我看京城也就是比北州繁华了点,可北州都是咱们的人。在那儿你们说了算,照样吃香喝辣,不比在这儿受气强?”


    陆锦澜一笑,“起来吧,竟说些傻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如蓁无辛都在朝上,我们会互相照应,不是孤立无援。乐闻、隋之、易舒她们应该都能留京,还有一些相熟的学长,也能领到差事。等大家都入了朝,我们这股新势力跟谁都能较量较量。”


    “朝堂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很复杂。”


    “总之,你回去学学读书写字,学会了给我写信,等孩子生下来,和十三一起,带孩子回来省亲。另外要注意言行,什么‘都是咱们的人’?天下是皇上的,你这么说给有心人听去,便是一宗罪名。”


    孔鸾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陆锦澜放下茶盏,拍了拍孔鸾的肩膀,“好了,咱们出去和大家一起吃饭吧。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幸亏我早有防备,把宴席的日子提前,不然你和杨凝都赶不上这顿饭。”


    孔鸾嘿嘿一笑,“正好饿了。”


    第一天上朝,闹了个鸡飞狗跳。


    孔鸾和杨凝吃完饭抓紧时间去京中最繁华的集市逛了逛,买了些土仪给家里带回去。加上陆府给的东西,装了满满两车。


    第二日,那些御史在朝上参孔鸾的时候,孔鸾和杨凝已经离京了。


    陆锦澜在朝上说她已经严惩,罚了五十军棍,将人逐出京城。


    皇上道:“既如此,此时就算了了,不必再提。”


    事实上军棍当然没打,御史们能猜到,皇上能料到,但陆锦澜这么说,让大家听起来都觉得舒坦,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新人陆续入朝,做事方法很朝中老臣大相径庭。朝上很快分为新旧两派,说水火不容夸张了点,但可以说是互相看不上,时常针锋相对。


    皇上给新人机会,摊派各种大小事宜。项如蓁出任户部尚书,接了一个超级大烂摊,忙得脚不沾地,经常下了朝就不见人影。


    晏无辛出任兵部左卿,皇上让她搞改革出条陈,也没空出来玩了。


    陆锦澜反倒成了最悠闲的那个,明年下半年才招生呢,年前礼部没什么大事儿,陆锦澜琢磨着办个什么国事活动。


    “尚书大人,我看皇上是明年二月二的生日,今年咱们与邻国止战修好,我看明年咱给皇上做个大寿。把曲国姜国的皇帝皇夫都请来,一起给咱们皇上庆祝,她肯定高兴。”


    礼部尚书罗大人有些怀疑,“人家能来吗?何况皇上明年又不是整寿,无端办大,人家怕是要怀疑咱们别有用心,还是算了。”


    陆锦澜道:“不会怀疑的,咱们能有什么用心?不就是想要大家走动走动,友好相处嘛。”


    过了几天,陆锦澜又道:“大皇女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等她成亲的时候,咱们多宴请些宾客,把邻国的皇帝皇夫都请来。”


    罗大人有些不解:“你怎么老想着请外国宾客呢?”


    陆锦澜理直气壮道:“我这是为了搞好睦邻关系,关系不好容易打仗。您远在京城,不知道战争多残酷。”


    罗大人恍然大悟,“陆侯深谋远虑,失敬了。你想办就去办吧,老妇必定鼎力支持。”


    陆锦澜嘿嘿一笑,兴高采烈的回家。


    一进门听说项如蓁来了,她不禁抱怨,“你有七八天没登我家的门了,我看你比相尊都忙,忙什么呢?”


    项如蓁叹了口气,“别提了,因为打仗、腐败加上各种灾情,前任户部尚书给我留了四百万两的亏空。我上任以来,废寝忘食地想办法堵这个大窟窿,脑袋都快想破了。”


    “国库吃紧,年后春耕,各项拨款拨不出去,百姓的日子可就要捉襟见肘了。昨儿我听罗尚书说,你打算给皇上办大寿?四十六又不是整寿,你别办了,给我们户部省点儿钱。”


    陆锦澜噗嗤一笑,“原来找我是为这个事儿,我是打算办,但是我知道国库没钱,没打算多花钱。按照往年惯例办,多请几个客人而已。”


    项如蓁道:“你给我个面子,干脆劝皇上别办了。按照惯例也得修缮宫殿、加上新制衣物、陈设、宴席、表演,我看了账册,去年在打仗,只是简办,还花了七十万两银子。如果大办,两百万两都打不住,国库真的没钱了。”


    陆锦澜想了想,“我试着跟皇上说说,但我猜皇上不会同意的。我可能比你了解她,这人上了岁数,是会追求享受的。不过简办花七十万两银子,肯定是有人贪了,哪用得了那些钱?”


    “这样吧,我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她要是不同意不办,我就亲自给她办。不动用国库的钱,让那些皇亲望族来出,你那边可以少些压力。咱们开源节流,争取先补上窟窿。”


    项如蓁连连点头,“这样最好。其实我今天找你还有一件事,定北侯的案子已经判了。定北侯下个月问斩,要抄家。定北侯府其余人等,明日抄家后,全部流放长州,永世不得入京。”


    陆锦澜一惊,“全部流放?照人的生父是皇上的亲弟弟,也流放?”


    第105章


    项如蓁道:“皇上没特别说明,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我当时想要问一嘴,无辛给我使了个眼色,没让我问。”


    陆锦澜忙道:“不让你问就对了,咱们这位皇上心思深着呢。一句不慎惹了圣怒,当下不处罚你,也会在心里给你记上,早晚要算账。”


    项如蓁笑着看向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看,皇上对你很是亲切。大皇女在皇上面前都得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你却能自在轻松的和皇上谈笑风生闲话家常,简直羡煞满朝文武。”


    陆锦澜苦笑,“唉,我那份自在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我比大皇女还战战兢兢。面对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谁能轻松?”


    “不过我瞧着她有时很寂寞,大概希望有人能时常陪她说说闲话,热闹热闹。我呢,就做这个体察圣心的大臣。”


    “一来让皇上高兴,不会为难我;二来,百官见皇上和我关系不错,也得顾忌几分;三来,是以防万一,日后你和无辛若惹了事,我还能凭着这点情分,去说说情。”


    “这是我最近琢磨出来的为臣之道,你觉得怎么样?”


    项如蓁沉默半晌,“我觉得……没错倒是没错,但你是不是把重点搞偏了?其实不用围着皇上转,把事情办好,皇上自然会高兴了。”


    陆锦澜一惊,“我的老天奶啊!项如蓁同学,项大人,我必须严肃地跟你掰扯明白这个道理。”


    “你看咱们新旧两派斗得如火如荼,皇上一点也不着急。她天天冷眼旁观喝着茶看热闹,你说是为什么?”


    项如蓁忙问:“为什么?”


    陆锦澜道:“因为皇上也有皇上的算计,她也许就喜欢这样,也许朝臣们达成一致,她反倒不喜欢了。帝王制衡之术,历来如此。”


    “所以你必须要明白,你为百姓做事和为皇上做事,是两码事。让百姓高兴的事儿,未必能让皇上高兴。”


    “给皇上做寿这件事,不就是这样吗?你得谨记……”


    陆锦澜压低了声音:“皇上,不代表百姓。”


    “当然,一个聪明的皇上会关怀百姓安抚百姓,因为做暴君就会有暴民,人家是会造反的。但你得看透,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


    “没有哪个皇帝会为了个百姓的利益,折损自己的利益。所以你做事的时候,一定要多加考虑。”


    “别忘了那句话,‘不求文章中天下,只求文章中考官’。”


    “你现在是户部尚书二品大员,心怀天下没错,可在朝为官,别忘了咱头顶上是皇上。这个考官可是会要命的,你忽略了她,是非常危险的。”


    项如蓁微微点头,陆锦澜又道:“我不是劝你也围着皇上转,你这样耿直的人根本装不来。但你要想既中天下又中考官,一定要多多留神,别


    把自己害了。拿不准的事儿,多找我和无辛商量。”


    项如蓁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记住了,等我回去再琢磨琢磨。我以前是个纯粹的莽人,自从认识你和无辛,耳濡目染,我已经渐渐学会变通了。对了,刚才话说一半。”


    “皇上说明日查抄定北侯府,让你我和大皇女一起去。查抄的现银进户部,物件进礼部。定北侯府的人都在府中拘禁,明日咱们只怕要和照人碰上。”


    定北侯一倒,之前依附凌家的三十几位官员被罢官免职,甚至入狱抄家。凌照人作为小侯君,自然躲不掉。


    战场上立下的功劳为她得了个杂号将军的封赏,可定北侯通敌罪一定下来,凌照人的一切赏赐立刻被褫夺,还要被流放。好在,命保住了。


    陆锦澜叹了口气,“碰上就碰上吧,这是免不了的。”


    项如蓁道:“虽然咱们跟她关系一般,但好歹同窗一场。她骤然沦落到这步田地,已经够惨了。明天要是怨咱们,说些不中听的话,咱们别和她计较。”


    陆锦澜笑着摇了摇头,“咱不是那小气的人,不会落井下石,但别人就不好说了。”


    *


    第二日,陆锦澜、项如蓁和赵祉钰各自领着一拨人,到了定北侯府。


    凌家人都穿上了囚服,被分批被赶到院子里。府中所有的珍奇物件、金银器皿、锦被华服都被搜了出来,一一登记造册。


    三人正带人在后院清点,赵祉钰的近卫图灵匆匆来报,“殿下,凌照人说想见您,要跟您说几句话。”


    赵祉钰沉着脸翻了翻登记册,“没看我正忙着呢吗?没空,我跟一个流放的罪人没什么可说的。”


    图灵为难道:“可她说,请您看到她爹的面子上……”


    “嘶——”赵祉钰皱了皱眉,“她爹昨日请旨要见母皇,母皇都没见他,她爹有什么面子?不见,这样的话不用回了。”


    话音未落,前院看守的侍卫匆匆来报,慌道:“皇上的弟弟……定北侯的正夫,刚刚趁人不注意,撞柱而亡。”


    陆锦澜和项如蓁对视一眼,有些吃惊。虽然料到抄家的场面不会好看,但没料到会直接死人。


    赵祉钰“嗯”了一声,吩咐道:“先将尸首盖上,派人进宫去跟母皇说一声,如果没有特别示下,直接拉出去埋了。”


    项如蓁忍不住问了一句:“前院情况怎么样?”


    来人回道:“看起来像是提前知道他会这么做,所以都不惊讶。”


    赵祉钰皱眉道:“早不死晚不死,偏赶上咱们在这儿,死给咱们看,真是惹人厌烦。”


    她挥挥袖子,让人下去。叫上项如蓁和陆锦澜,“咱们再到西院去看看吧。”


    三人带着人往西院走,凌照人见她们经过,忙唤了一声:“殿下!”


    赵祉钰脚步一滞,凌照人忙戴着镣铐哗啦啦膝行几步,跪到阶下。


    她看着赵祉钰的背影恳求道:“大皇女殿下,请你看在咱们同窗又是亲戚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我爹刚刚死了,我娘还在天牢,下个月就要问斩。我娘没多少日子了,现在已经入冬了,天气这么冷,天牢阴暗潮湿,我娘还有腿疾,您能不能把她常用的护膝留下?”


    “那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儿,只是我第一次狩猎时打了只兔子,用兔子的皮毛给她做的。那副护膝已经很老很破,可不可以不要查抄?”


    凌照人含泪恳求,赵祉钰微微侧首,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所有的东西已经登记,我无权做额外的处置。”


    凌照人哽咽道:“只是一副护膝而已,您身为大皇女,怎么会无权做主?我知道,你恨我。以前是我不好,我轻狂傲慢,目中无人,我错了,我给你磕头赔罪。”


    凌照人说着便开始磕头,“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我今日就要流放了,我娘到时候身首异处我都不能给她收尸,我只想让她上路前穿得暖和点……”


    看着凌照人哭得泣不成声,额头都磕出了血,陆锦澜忍不住跟着鼻酸。


    她连忙扶住她,劝道:“照人你别这样,你要保重身体。”


    凌照人痛苦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平日里不招人待见,没少得罪人,我有愧于你们。可咱们朝夕相处,在一个宿舍住了那么久,就没有一丝情分吗?我也是给大家提过水取过饭的,咱们还一起打过架。锦澜,你快帮我跟殿下说说……”


    想起大家在学院时的点点滴滴,陆锦澜忍不住潸然泪下。她还未求情,项如蓁已经红着眼开口:“殿下,要不……”


    赵祉钰打断道:“项大人,现银钦点的差不多了,你带回户部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赵祉钰大步离开,项如蓁无奈地摇了摇头,凌照人靠在陆锦澜怀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陆锦澜用衣袖帮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道:“别哭了,也别再求了,没用的。”


    凌照人目光呆滞地流着眼泪,“或许我真该像我爹那样,一了百了。”


    陆锦澜急道:“别这么想,活着总比死了好。如蓁,你来劝劝她。”


    陆锦澜将人交给项如蓁,一咬牙快步去了后院。


    礼部的几个主事正在清点登记,陆锦澜拿过册子看了一遍,直接问:“有没有一副兔毛护膝?”


    一位长着狐狸眼尖脸的年轻主事道:“回陆侯,还没清点出来。不过刚刚殿下派图大人过来说,如果找到,立刻烧了。”


    陆锦闭着眼长叹一声,“何至于此。”


    她打算去找赵祉钰求情,然而刚走到回廊刚才那位主事追了过来。


    “陆侯,请留步。”


    “何事?”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副兔毛护膝,“您是不是想要这个?”


    陆锦澜一愣,“你刚才不是说没清点出来吗?”


    那人无奈道:“刚刚人多,我若是说已经找到了,恐怕不想烧也得烧了。陆侯请放心,刚刚我将此物收起来的时候,无人看见。一会殿下若再派人来问,我就说没找到。”


    “东西那么多,一副旧护膝又不是昂贵的物件,找不到也很正常。我将东西交给陆侯,您来处置吧。”


    陆锦澜忙将护膝收到袖子里,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人道:“不瞒陆侯,下官出身商贾之家,家里虽然富庶,但苦于没有关系。我进入礼部四年,一直做最低等的司务,今年才升了主事。下官自负有报国之志,苦于无人提拔。”


    “下官不是要陆侯徇私,只是听说您知人善用,所以想求您给个机会,能让下官证明自己。”


    “另外,下官还有句实话。今儿这事儿,就算是旁人想要帮忙,下官也会想办法一试的。说句僭越的话,咱们虽然身份是尊卑有别,但大家都是做女儿的,略抬抬手,成全别人一点孝心,值得。”


    陆锦澜连连点头,“说得好,你叫关山月是吧?我看过你写的字,我记住你了,你去忙吧。”


    关山月欣然拱手:“下官告退。”


    陆锦澜绕到前院,官兵已经给凌家人戴上枷,压着往外走了。


    陆锦澜追出去忽然一怔,晏无辛、孙乐闻、楚易舒、吴琼梦等许多同窗都在,大家都来送别。


    楚易舒忍不住冲到队伍里,跑到凌照人身边,捧着她的枷锁怔了怔,忽然失声痛哭。


    “怎么了这是?去年这个时候,咱们还在学院里上课,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众人纷纷落泪,连忙将提前准备的干粮衣物送过去,让凌照人路上带着。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感情总是这样真挚。


    天天住在一块的时候,恨不得离她远点。可真听说她遭了难,又忙不迭地过来看看。


    哪怕是平日里关系一般的同学,眼见凌照人蓬头垢面、额头上还带着新伤,如此凄惨,都忍不住为她感伤。


    讨厌一个人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她备受折磨生不如死又是另一回事。


    晏无辛将一张银票塞到凌照人手里,“路上拿着打点,从京城到长州,长路漫漫,疏通一下,希望你能平安到达。”


    凌照人点了点头,感动得说不出话。


    陆锦澜拽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护膝,低声道:“东西我已经拿到了,回头我帮你送去。你好好活着,以后咱们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


    凌照人泪如雨下,“我亏欠大家太多,其实我真的想过死,但听说你为我在圣上面前求情保住我的性命,又觉得死了就欠得更多了。可惜我已经身无长物,没办法报答大家了。”


    大家都道:“别想着报答了,谁图你报答?长州苦寒之地,你到了那儿,可得挺住啊。”


    赵祉钰出来的时候,便见众人围着押送的队伍,她皱了皱眉,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且等一


    下!”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众人送目过去,只见院长凌知序颤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躬身行礼,“见过大皇女殿下。”


    赵祉钰面色一慌,忙道:“院长,不必多礼。”


    凌知序咳了两声,“老妇年迈来迟了,殿下您知道。我是凌照人的姨姥,想给她送些干粮,叮嘱几句,请求殿下恩准。”


    赵祉钰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都开口了,我哪有不准的道理?尽快吧,不要耽误赶路就是。”


    赵祉钰说完带人走了,院长将两个包袱给了凌照人和她的家人。大家围在一块,又说了许多鼓舞的话,这才离去。


    陆锦澜和项如蓁、晏无辛站在一处,一同看着流放的队伍远去。


    项如蓁道:“负责押送的头目是勉州人,我的老乡。我刚和她攀谈了一会,她说她认识咱们,会关照她们的。可大皇女今天是怎么回事?怎的如此不讲情面?”


    陆锦澜叹了口气,“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记恨着上次来侯府做客的事儿吗?”


    项如蓁皱眉道:“可这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心里不舒服,骂几句还不行吗?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逼着人磕头求饶。要这么论,我和凌照人还互相捅过刀子呢,我是不是也得趁机报复她?”


    晏无辛也叹了口气,“我早就说,她和咱们不一样。咱们要小心了,这位殿下心窄,只怕比皇上还容不得人。”


    陆锦澜点了点头,“你们回吧,我去趟天牢,见一下定北侯。”


    *


    陆锦澜从未见过凌之静,本也不打算见。可既然跟凌照人说了,便决定为她跑一趟。


    凌之静一身囚衣,面对着墙面。上次到侯府,她不愿意露面。这一次,似乎也不愿意露面。听狱卒说,她已经不吃不喝好几天了。


    陆锦澜将护膝放到牢门口,“照人说你有腿疾,让我把这个给你,上路的时候身上能暖和点。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走了。”


    凌之静忽然声音沙哑的问:“已经抄家了吗?那孩子心智愚鲁,她还好吗?”


    陆锦澜道:“是,今天刚刚抄完。照人还撑得住,院长和很多同学都来送她,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城,在流放的路上了。”


    凌之静微微点了点头,“我那位正夫还挺得住吗?”


    陆锦澜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话。


    凌之静自顾自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陆锦澜“嗯”了一声,“今天抄家的时候,他自尽了。”


    凌之静长叹一声,“我和他姐姐都对不住他,唉,也好,他先走一步。皇上那么恨我,抄家这种大快人心的事,一定让她女儿来办的,是不是?”


    陆锦澜道:“是三个人一起办,大皇女、新任户部尚书项如蓁,还有我。”


    “你?”凌之静猛然回过头,“你是谁?”


    陆锦澜道:“我也算是你的大仇人,靖安侯陆锦澜。”


    “不!”凌之静连忙摇头,“你不该姓陆。”


    陆锦澜一愣,“你也觉得我长得像某位故人?”


    “是,很像。”


    “那你一定不肯告诉我,那位故人是谁。”


    凌之静摇头,“不,我可以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快结局了事儿比较多,一写就收不住,抱歉又来晚啦,下次赶早~


    第106章


    陆锦澜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那个人是谁?”


    “顾怀瑜。”


    “顾怀瑜,她有没有别的名字?”陆锦澜记得很清楚,在系统给她的记忆里,陆今朝叫那个女人飞卿。


    凌之静道:“没有,顾怀瑜就叫顾怀瑜。他是个容貌出众气质脱俗,令人一见便不能忘却的男人。”


    “男人?”陆锦澜有些糊涂。


    凌之静又道:“准确地说,你不是像一个人,你是像两个人。因为顾怀瑜有一个和他容貌相像的姐姐,叫顾飞卿。”


    陆锦澜张大了眼睛愣在那里,心跳如鼓。


    凌之静仰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回忆旧事。


    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我最后一次见她们姐弟是很多年前的事,距今快有十八年了。那一年,先皇重病,诸位皇女为了争夺帝位,明争暗斗。”


    “先皇有二十几个女儿,某天一个最不起眼的皇女找到我,想请我和我妹妹举凌氏全族之力,扶住她登上帝位。当时跟在她身边的人,便是时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顾飞卿。”


    提到妹妹,凌之静不由心绪起伏。


    “其实,如果皇上没有毒死我妹之冲,我也不会孤注一掷,走到今天这步。”


    陆锦澜着急听身世的事儿,眼看话题要跑偏,忙道:“逝者已矣,你不要多想了。还是说回当年的事儿吧,那个找你们的皇女就是当今皇上?”


    凌之静微微点了点头,“是,是她。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真的很不服气。”


    “论根基,我凌家兴盛三朝,乃当世第一大族。论实力,我们都手握数十万兵马,挥手便可兴兵讨伐。可偏偏让她得了你这员神将,为她逆转危局,反败为胜。”


    “你说,上天为什么待我如此不公?我到底输在哪里?”


    陆锦澜叹了口气,看来不帮她解开这个心结,她是不肯往下说了。


    陆锦澜道:“我帮你复盘分析,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行吗?”


    凌之静晦暗的眼眸忽然一亮,“好啊,我正好想听听你对我和皇帝的看法。”


    陆锦澜想了想,“其实,我对你们都没有很深的接触。但从一些事上看,我实话说啊,你别嫌难听。我觉得,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凌之静噗嗤一笑,“一语中的,说得对,继续往下说。”


    陆锦澜道:“你说当年是你们凌家鼎力相助,助皇上登上帝位。在乾坤未定前,你们一起干了掉脑袋的事儿,虽然其中一定涉及到许多利益交换,可也是并肩作战,理应彼此信任。”


    “但在尘埃落定后,你们显然出现了分歧。互相怀疑、猜忌、防备、作对,甚至斗到把国土和百姓都拿来牺牲。这非为君之道,更不是为臣之道。”


    凌之静深吸一口气,“当年我们谈了许多交换条件,举事前她承诺的事,登基后却反悔了。”


    陆锦澜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谈了什么条件,但据我观察,你们凌家的势力实在太大了。拥兵自重,凌家军只听你的命令却不听皇上的命令。”


    “她身为帝王,好不容易爬到那个最高位置,一转头却发现她的权力被架空了,她怎么受得了?必然是要清算的。”


    凌之静冷笑一声,“如果架空她的权力就要她清算,那她要清算的,何止我一个?”


    陆锦澜道:“那她一定是有多少个清算多少个,只看她有没有机会。”


    “在你这件事上,也许你觉得是她不守信用在先,你心里有怨气,所以在许多事上和她较量。”


    “你在不断提醒她,你有跟她对抗的实力。也许你心里始终瞧不起她,你觉得当年要没有你,她根本当不了皇帝。”


    “


    但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情况已经变了。她已经当上了皇帝,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


    “你还在为当年的事儿愤愤不平,可是新的局面已经开始了。你不臣服,就要付出代价。”


    “她那样的人,能允许你一次一次挑战她的皇权吗?”


    凌之静低下头,沉默不语。


    陆锦澜又道:“你刚刚说,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我觉得你输在很多地方,比如,你太意气用事。那次请我们吃饭,你明知道大皇女也在其中,还故意失礼。她和她母亲一样,都受不了这种冷待。”


    “很多事看似是小事,但也能像针尖似的,扎到人心里,让人家记恨至今。”


    “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晓得为人处事的大忌,便是从来只考虑自己,从不考虑别人。”


    “其实,你不那么做,根本不影响你什么,可你偏偏要那么做。你受不了被你扶上高位的人,在你面前高高在上。”


    “可人家也受不了你,你总是摆出一副‘没有我你哪有今天’的态度。你说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吗?”


    凌之静看向她,“你是说我输在态度上?”


    陆锦澜摇头,“也不是,那只是争斗的起因,并不能左右结果。我认为你输在两点,一是用人不善,二是通敌。”


    “我发现你特别喜欢重用你们家亲戚,亲戚若是个好样的,用了就用了,但我看你用的人也不怎么样。你不在军中,派去的将领也不行,能赢就怪了。”


    “当然第二点才是重点,通敌这件事你不该做。看似是拿捏住了皇上,其实是寻了条绝路。”


    “那些士兵都是有眼睛的,你不能把她们当傻子。卖国能引起人神共愤,一旦大家看明白这一点,她们还会为你奋力厮杀吗?”


    凌之静眉头紧锁,“我那时……我那时走投无路了。她逼得我没有办法,我妹已死,下一个就是我。”


    她揉了揉眉心,“这么说,我从一开始,进退失据,就进入了一个必输的局?”


    陆锦澜道:“也不一定,只是进的时机不好。一开始进退失据,后来是进退游移。不甘心退一步,又没决心进一步,一拖拖了十七八年。如果你早下决断,未必是这个结果。”


    凌之静诧异地看向她,嘴角漾起一丝赞赏的笑意,“你还真是能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问题,说得对啊!进退游移错失良机,最后反而落得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以至于奋力一搏还是一败涂地。”


    她顿了一下,忽然问陆锦澜:“如果你是我,是不是早就反了?”


    陆锦澜抱着牢门上铁栏杆认真想了想,“不一定,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才不趟这浑水呢。押上身家性命,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结果,犯得着吗?”


    “又不是活不起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样的话,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赌就赌了。可干嘛放着好日子不过,提着一家老小的脑袋去赌命呢?”


    凌之静笑着摇头,“如果有一个做皇帝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能不为所动吗?”


    陆锦澜道:“那要看需要我付出多大的代价,称帝之路,必然要踏过尸山血海。当皇帝固然好,但是命运不可能无端馈赠厚礼,必然需要我用什么来交换。”


    凌之静点头,“没错,如果让你用家破人亡和众叛亲离来换取皇位,你换不换?”


    “不换!”陆锦澜笃定的回答,随即不甘的质问:“凭什么?我才不要失去我的家人和朋友。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用让现在珍视的一切去交换,我不换!”


    凌之静长叹一声,“你想得很明白,但恐怕命运有的时候不给你选择的机会。”


    “听你一席话,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我还是不服,她无非是比我运气更好一些。可她那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我臣服的?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和她死磕到底。”


    “她是个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的人,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惜交换任何东西,包括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是心爱之人的性命。她算什么英雌?我只承认我有一点不如她,那便是她拥有一个好女儿。”


    陆锦澜心想:赵祉钰也没比凌照人好到哪儿去,你这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却听凌之静又道:“我不是说赵祉钰,她有什么好的?读书的确不错,也颇具才干。但我冷眼瞧着,她只能称得上工于心计,狠辣有余,度量不足。有短智,而无大智。”


    “格局、胆识、气魄,还不如她娘,更比不上你。她做个权臣尚可,做皇帝没有人约束,只怕要成为暴君。”


    陆锦澜头靠在栏杆上默默听着,话题越扯越远,她还在焦急地等凌之静回到正题。


    然而当凌之静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看向她时,她忽然感觉到脊背一阵发凉。某种可能,在她脑海里跳了出来。


    “你……你刚才说的不是赵祉钰,还能是谁?”


    凌之静:“你说呢?”


    陆锦澜心里咯噔一下,“我娘……我娘难道姓赵?”


    凌之静轻叹道:“我最后一次见顾怀瑜的时候,他挺着大肚子,就快生了,你的生辰应该在六月。”


    陆锦澜紧握着栏杆,急切地问:“我娘是不是当今皇上?”


    凌之静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陆锦澜急道:“您别给我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要听实话。”


    凌之静叹了口气,“顾怀瑜是她的正夫,你应该是她的女儿,可是你的品行一点也不像她。你这么有情人味儿,实在跟姓赵的扯不上一点关系。”


    “想必你已经见过她了,她一定比我清楚,你是不是她的女儿。可她没打算认你,你又何必执着?”


    陆锦澜抿了抿唇,“她不认我,我也不认她。但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我的……生父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有人追杀我的姑母,还有刚出生的我?”


    凌之静摇头,“你要真相有什么用呢?你刚刚说得明白,你珍视现在拥有的一切。你既然无心帝位,就不要认她,更不要追查当年的真相。否则,你会失去很多很多,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原本是打算把一切都告诉你,但跟你谈了这么多,我反而改变了主意。我听说你曾为我女儿求情,我感激你的这份善心。你是个性情中人,我不想害你。”


    “你别再问,也别再来。今天见过我的事,最好不让人任何人知道,以免惹来灾祸。”


    陆锦澜不甘心,又跟她耗了一会儿,但凌之静一言不发,已经决意要把秘密带到坟墓里了。


    牢头前来催促,“陆侯,走吧,时候已经不早了。我放您进来是违规的,让人发现了,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锦澜点了点头,从身上摸出两张银票塞给她。


    牢头忙推拒道:“陆侯客气了,小的放您进来存粹是仰慕您的威名,不图这个。”


    陆锦澜道:“拿着吧,算我请你喝酒的。我来的事别说出去,另外……”


    她瞥了眼凌之静,对牢头道:“这人快要走了,她一把年纪,你给她弄点好吃好喝,别让她再遭罪了。”


    牢头忙道:“那小的就收着了,您放心吧,这儿我说得算。”


    *


    陆锦澜从天牢出来,一时五内惶惶,竟然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想找陆今朝追问当年的事,也想过找赵敏成当面对质,可她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秘密咽到肚子里,守口如瓶。


    她骑马到了郊外,在寂静无人的山林里躺了一下午。


    她让系统循环播放那段久远的记忆,看着顾飞卿带着襁褓中的自己跟追杀她的人以命相搏,陆锦澜内心万分挣扎。


    她很想知道,顾飞卿当年舍命护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送到陆今朝手中,心里到底怀着怎样的期望?


    是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为顾家姐弟报仇?还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凌之静应该不会骗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骗她的理由。


    凌之静让她不要追查的当年真相,是不是意味着真相涉及到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如果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预言是真的,那就说明对方位高权重。


    她已经是靖安侯了,在她之上的人就那么几个,有谁能让她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呢?


    是不是赵敏成?还是别的,位高权重的人?


    陆锦澜不敢再往下想,太阳西斜,日暮落下,天已经暗了下来。


    她该回家了,家里老老小小,都等着她回去。


    陆锦浑浑噩噩的回到忠勇园,一进门忽然听到嘭一声响——


    作者有话说:勿慌勿慌~我说快大结局,不是立刻结局,月底差不多正文完结。这是最后一个副本了,不想剧透,只能说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儿,请大家谨记我们是HE,爽文,过程可能曲折,但结局一定是好的。多了不方便说,总之,大家要坚信这点。正文完结之后,会有一些番外内容。因为最后一个副本,正经事比较多,前面埋下的伏笔都想收回来,很多时候插不进不正经的内容。但是番外我已经想好了,通俗的说,打了这么多年仗,咱还不能好好享受享受吗?忙完了正事儿,务必展示一下极致享受的帝王生活。汇报完毕,接下来我将保持静默。各位安心,我先退下了。


    第107章


    陆锦澜脸色一变,一道焰火直冲天际。


    萧衡急忙跑过来,看着她的神色,紧张道:“没吓到你吧?我……我看你这几天忙忙碌碌的,不怎么高兴,就买了点烟花,想给你个惊喜……”


    萧衡越说越心虚,“你要是不喜欢咱就不玩了,我也觉得挺……挺幼稚的。”


    他说着便把烟花往地上丢,想踩灭了它。


    陆锦澜正想疏散心中的沉闷,此刻忙道:“别踩,给我几个。买了多少?都拿出来吧,把孩子们也抱出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萧衡松了口气,笑道:“买了好多呢,过年的烟花都有了。”


    他连忙张罗着让人摆到院子里,凛丞、雨眠、七郎一个个闻声出来。


    奶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抱孩子过来干什么,反正听说侯君要看孩子,连还在睡觉的都从被窝里拎出来,裹得严严实实的,抱到院子里。


    陆锦澜四个夫郎,五个孩子,加上一大堆奶爹仆从,一转眼就站了一院子人,热闹极了。


    嘭!嘭!嘭!无数的焰火升入夜空,热烈又绚烂。


    最大的孩子已经认人了,陆安东在雨眠怀里挥舞着手臂,跟忽闪着小翅膀一样,要找陆锦澜抱。


    雨眠笑道:“侯君快抱抱她,一天没见你,她可想你了。别看她小小的人儿,话都不会说,脑子里聪明着呢,像极了她娘。”


    陆锦澜接过孩子,便听见萧衡冷哼一声。


    他顶看不惯雨眠的做派,动不动就拿孩子做借口,整日往陆锦澜身上贴。


    这会儿萧衡便阴恻恻道:“是像她娘吗?我看更像她爹,大眼睛滴溜溜转,一肚子心眼子。”


    众人哈哈大笑,雨眠不甘示弱,阴阳怪气的回道:“我们的孩子自然像我们俩,不知道你生的孩子是更像曲国人还是嬅国人呢?好歹你先生一个出来,再评判我们东儿吧。”


    萧衡气了个倒仰,急得直拽陆锦澜的衣服,“你看看他,跟我没大没小的,笑话我生不出孩子。”


    陆锦澜笑了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你争口气,赶紧生一个。”


    萧衡气恼地白了她一眼,“我两三天都抓不着你影儿,我自己怎么生?”


    陆锦澜笑道:“今晚上我去你那儿,咱们好好努力,明年你准能生出个大胖丫头。”


    萧衡眼睛一亮,“说话算话,今晚上你要是跑到别人屋里去,我就跟他打一架。”


    凛丞见两人凑在一块低头耳语,便不动声色的靠过来,拍了拍陆锦澜的背,“你上哪儿去了?瞧,衣裳都蹭脏了。我让人新给你做了几件冬衣,昨儿刚做好,一会儿你去我那儿试试。”


    萧衡忙道:“送到我那儿去吧,妻主今儿去我院里。”


    凛丞看了陆锦澜一眼,对萧衡道:“那我一会就让人送过去,难得妻主想去你那儿,你机会不多,好好伺候吧。”


    家里男人多,平日里就爱争风吃醋。


    他俩在这儿互相挤兑,陆锦澜赏着烟花,竖着耳朵偷听,也没留意怀里的安东在她身上摘了片枯叶,默默往嘴里塞。


    陆今朝带着夫郎严氏赶过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


    严氏“哎呦”一声,气道:“你瞧你们这些当爹的,是怎么看孩子的?这孩子吃树叶子了,还在那儿看热闹呢?”


    雨眠惊呼一声,连忙把树叶子往外抠,偏偏安东不松口,一群大人围着她着急,她却叼着树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严氏又把男人们一通数落,“孩子这么小,眼睛得时时刻刻盯着。交给她娘就不管了?她一个女人,她哪会带孩子?你们这一天天的,又不用你们去忙家国大事,带个孩子都带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焰火还在嘭嘭嘭的升天。杂音很大,他只能扯着嗓子越说越大声。


    大家想笑又只能憋着,一个个憋红了脸。


    陆锦澜笑道:“爹,别生气了,树叶又没毒,没事的。看焰火吧,你看焰火多漂亮。”


    严氏这才住了口,陆今朝站在陆锦澜身侧,见她眉宇间似有愁绪,不由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锦澜忙道:“没什么事。”


    陆今朝又问:“那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让人放焰火,总得有个缘故吧,是庆祝什么喜事吗?”


    陆锦澜看着夜空里的繁花,想了想,“今儿是个平平常常的日子,可平平常常的日子不就是好日子吗?”


    “就当庆祝咱们家宅平安吧,您和爹身体康健,孩子们都无病无灾,夫郎们也很贴心。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陆锦澜说到这儿,长叹一声,“大家许个愿吧,就愿我们年年岁岁有今日,岁岁年年有今朝。”


    严氏嗔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避你娘的名讳。哎呀,你这衣裳怎么弄的?瞧瞧瞧瞧,这衣裳都脏了,怎么没给人给她换?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严氏自从做了个公爹,越发公公爹爹了。爱念叨,动不动就训斥几个夫郎照顾得不周到。


    陆锦澜笑道:“爹你别念叨了,我这就去换。换完咱们吃饭,我肚子都饿了。”


    严氏忙道:“那快摆饭吧。你前几日不念叨着要吃火腿吗?邹管家费了好大的工夫,买到了一条正宗的江南火腿,据说是腌制了整整五年的上等货色。我看了,那火腿红白分明色泽鲜亮,鲜香味儿都冲鼻子。”


    “肉少的部分,爹让厨房做了火腿冬瓜汤。肉多的部分,切成薄片,做成清蒸火腿肉。还做了火腿板栗鸡、火腿炒笋片,还有你最爱的炖笃鲜。咱们今儿,吃火腿宴。”


    陆锦澜换了衣服洗了手,捧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火腿冬瓜汤望向窗外,外面刚好下起了第一场


    雪。


    瑞雪兆丰年,她想,她一定能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


    窗外下了一夜的雪,陆锦澜和萧衡胡闹了一夜。


    到了该上朝的时候,萧衡强撑着眼皮将陆锦澜推醒,“妻主,起来吧,该上朝了。”


    陆锦澜眼睛掀开一条缝,一看外面黑漆漆的,一想雪路难行,便不想起。


    她做了一夜的梦,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心绪烦乱,干脆道:“不去了,身上难受,让洗墨去帮我告假。”


    萧衡一摸她额头,“哎呦”一声,“怎么这么热?糟了,定是染了风寒。”


    他忙对外面道:“快叫人去久安堂,请医师过来给侯君瞧瞧。”


    陆锦澜一把将他拉回被窝,“天都没亮呢,嚷嚷什么?陪我继续睡,不要张扬。”


    陆锦澜不想张扬,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什么病。顶多是昨日在山上躺得久了,着了凉,有一点点发热。


    系统商城里有退烧药,换一粒吃了也就没事了。


    可她不想没事,一下子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还没缓过劲儿,有很多问题没想通,干脆趁这个由头偷偷懒,在家躺几天。


    但别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家里人一听她病了,都急得团团转。


    陆锦澜还睡着,迷迷糊糊的听见严氏把萧衡叫出去,兴师问罪。


    他认定是萧衡勾着陆锦澜胡闹,才让她生了病。萧衡心虚,生怕真是这个缘故,也不敢分辩,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陆锦澜无奈地踹了踹被子,“爹!你在外面嘀咕什么呢?”


    严氏红着眼进来,“醒了?身上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事,一点风寒,我就是想正好偷个懒。”


    严氏不信,坐在床边,开始抹泪哭诉。


    “你小时候生过几场大病,差点把我和你娘吓死。你以前身子一直不太好,这几年好不容易习了武,身体健壮起来,偏娶了这些个不安分的。”


    “我早就劝你娶个年龄大些的,会照顾人。最好是性子沉静的,不爱折腾。你偏不听,你瞅瞅家里这几个,除了凛丞,没一个老实的,恨不得天天跟你胡闹,也不劝你保养。长此以往,你这身子会垮掉的。”


    陆锦澜听着闹心,“爹,你扯哪儿去了?我壮得跟牛似的,怎么垮掉了?我好不容易休息,您让我消停睡会儿行不行?”


    严氏擦了擦眼泪,“那你睡吧,爹去给你张罗些药膳,你醒了吃。”


    陆锦澜好不容易又睡过去,约莫着也就过了两个多时辰,忽然感到有一双冰凉的手故意摸她的脸。


    陆锦澜气得咬牙,心说:这是谁这么放肆?我今儿非发火不可!


    她抓住那只手猛地睁开眼,一看是晏无辛,旁边还有项如蓁,两人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外面的雪还没停,两人一身寒气,大概是冒雪过来的,脸都被寒风吹红了。


    陆锦澜一笑,惊喜道:“你们怎么来了?”


    晏无辛笑道:“我们来探病,不过我们来得急,一下朝就赶过来了,可没空给你买果子,就空手来的。说起来,我这肚子还饿着呢,你这儿有吃的没有?”


    “有有有!”陆锦澜一边招呼她们坐下,一边让人拿吃的来。


    晏无辛和项如蓁是陆府的常客,出来进去,跟自己家一样,大家都用不着客气。


    陆锦澜穿着寝衣披着被子,无奈道:“昨儿做了一宿的梦,早上身上有点热,我就想在家躲几天清净。没想到,倒把你们两位二品大员给惊动了。你们应该了解我啊,我几时生过病?用得着大雪天跑过来?”


    项如蓁道:“就是因为你从来不生病,我们才怕你真的病了。不过,惊动我们算什么?皇上没看见你都问怎么了。听说你病了,便让御医过来给你瞧瞧。估摸着,御医一会儿就到了。”


    晏无辛道:“下朝的时候,皇上把你那位上司罗大人留下来问话,我猜八成与你有关。她肯定以为罗大人是老臣,私下说不定给你气受,把你气病了。”


    陆锦澜笑着摇头,“这位罗大人虽然是老臣,但一直是明哲保身两不相帮,谁都不得罪的。咱们新旧两派斗得如火如荼,她却从来没针对过我,很好说话。”


    三人聊了一会儿,御医来把了脉,明明脉象沉稳蓬勃有力,陆锦澜却嚷着身上难受。


    这种装病的伎俩,宫里的小主常用,为的是博取恩宠。骤然遇到一个正当红的侯君装病,御医虽然惊讶,但也只能照章办事,说是凉气入侵,需要修养几日,开了几副补药了事。


    萧衡被剥夺了照顾陆锦澜的资格,严氏把凛丞和七郎换过来,轮流照顾着。


    通红的炭火和地龙,将屋子烘得热乎乎的。


    陆锦澜懒洋洋地往柔软的大床上一躺,终日胡思乱想。


    无人的时候,陆锦澜问七郎,“你想不想当皇上的男人?”


    七郎一惊:“你不要我了?”


    陆锦澜笑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希不希望我飞黄腾达,地位越来越高,甚至高到不能再高了。”


    七郎想了想,“你现在还不算飞黄腾达吗?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了。再说了,那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啊。”


    陆锦澜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夫道人家的愚见,怎么不能轮到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况,她还能扯上点血缘关系。当然了,人家不认,她现在只能算是私生龙种。


    七郎沉默着琢磨了一会儿,“那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你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跟你过什么样的日子。风光的日子一起风光,落魄的日子一起落魄。就算上了断头台,我也陪着你。”


    陆锦澜动容地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会的,你别担心,我就那么一说。母父年纪大了,孩子们还那么小,我不会任性的。”


    七郎将被子压在两人身上,用力地抱住她,悄声道:“我没见过皇上,也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样。就算有一天遇上了,我恭敬跪拜口称万岁,心里也只把她当成一个穿龙袍的女人。”


    “可你不一样,就算你不穿龙袍,我也知道你是天下间最有本事的女人。你就是我的皇上,我真心希望你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锦澜搂着他,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睡吧,今晚我一定能做个好梦。”


    次日,陆锦澜刚醒,凛丞已经在床边守着了。


    凛丞给她端了杯热茶,温声道:“礼部派人来了,在外面等着呢。说有几个件事,她们商议不定,想让你拿个主意。”


    陆锦澜一愣:“有罗大人在,问她就是了。”


    凛丞道:“我见你还睡着,原本也打算替你这么回。我说‘我家侯君病着,有事自有尚书大人定夺’,可来人说罗尚书告老还乡了,所以她们才来找你。”


    陆锦澜想了想,大概是皇上把罗大人给吓住了。朝上争斗这么激烈,人家怕惹事上身,干脆不趟这趟浑水了。


    陆锦澜沉思片刻,“把我的礼部左卿官印交给来人,让她转交给礼部主事关山月。就说我说的,一切事宜,让关山月拿我的印斟酌行事。办好办不好的,等我病好了找她过问,到时候自有论断。”


    凛丞笑道:“可巧,来的人里正有一位姓关的主事,我这就去跟她说。”


    “等一下!”陆锦澜忽道:“你今日是不是要去慈安寺?”


    “是,我想去给你祈福,怎么了?”


    陆锦澜道:“我这几日睡不安稳,有一件事,我不方便出面,更不方便找别人。思来想去,只能让你替我去办。”


    凛丞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们是妻夫。家国大事我帮不上你,也只能在一些小事上帮你分忧。你想要做什么,放心交给我。”


    陆锦澜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两人耳语了一阵,陆锦澜又叮嘱道:“此事一定要办得机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凛丞连连点头,“你放心。”


    陆锦澜在家歇了五日,终于决定“病愈”了。


    她在晚膳时宣布自己明日去上朝,陆今朝脸色变了变,“澜儿,一会儿到书房来,娘想跟你说会儿话。”


    陆锦澜到了书房,陆今朝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娘,您找我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只是你说你明日要去上朝了,娘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陆锦澜笑道:“朝上的事儿,您不用担心。虽然那是个龙争虎斗的地方,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不会让别人害了我的。”


    陆今朝摇了摇头,“娘不是担心别人,娘是担心你。”


    “你这几日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愣


    愣的出神,想事儿。你起来了,娘琢磨着,你应该是想好了。”


    “可为娘很是害怕,所以不得不问问你,你是以做臣子的心思回到朝上呢?还是以……做帝王的心思回到朝上?”


    陆锦澜猛然一惊,“娘,你……你怎么知道的?”


    第108章


    陆锦澜回想了一下,她确信自己没有跟任何人说,只是让凛丞帮她到慈安寺供两盏灯。


    她忙问:“是不是凛丞说了什么?”


    可随即想到凛丞也不知内情,她只是告诉他,这是两位逝去的故人。


    因为死得凄惨,恐魂魄不宁,陆锦澜总梦到二人向她啼哭。所以她便想在佛前供奉两盏长明灯,以次微光指引二人脱离苦海,早登极乐。


    陆今朝道:“凛丞什么都没说,我也没问他。只是我见你这几日神思不属,便想去慈安寺捐些香油,积福积德。碰巧主持认识我,说前两日你的夫郎来过,为逝者供了两盏灯。”


    “凛丞他娘是我的挚交,她家有人故去,我岂会不知?我当时便觉得蹊跷。”


    “于是我趁主持不注意,看了眼灯下压着的字笺。虽然凛丞故意把字迹写得很模糊,但那笺上的两个名字碰巧我都熟悉,并不难辨认。”


    “顾飞卿,我的知己好友。顾怀瑜,她的亲弟弟。”


    想到死守多年的秘密突然被陆锦澜得知,陆今朝不禁长叹一声,“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锦澜垂下眼眸,将天牢会见凌之静,意外得知身世的事如实相告。


    陆今朝点了点头,“终究是瞒不住你,好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认我这个娘吗?”


    陆锦澜眼眶一红,“娘,你说什么呢?你永远都是我娘,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她跪在陆今朝面前,含泪道:“您当初冒险将我收为长女,这么多年,您和爹待我视如己出,尽心尽力将我养大,女儿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


    “您明明知道我不是您亲生的,依然立我为少主,把陆家交给我。”


    “女儿天性顽劣,总是让您操心。这几年来,您为我在京城和云州两地之间数次奔走,从无怨言。”


    “您怕我的身世招来祸事,特地为我结下宋家这门亲事。为了我的安稳人生,您费尽心机谋划操劳。这份苦心,女儿又怎会不知?”


    “您总是包容我、鼓励我、相信我,一次又一次的支持我,您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娘……”


    陆锦澜拉着陆今朝的衣袖,“您别不要我。”


    陆今朝此时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擦了擦陆锦澜脸上的泪,哽咽道:“傻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娘到了这个岁数,只有四个孩子。”


    “你妹锦淇,生来淘气,娘从未对她抱有什么期望。你两个弟弟虽然是你爹亲生,性格也乖巧,可毕竟是男儿家,早晚要嫁出去的。”


    “你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孩子,从我把抱回家那日起,我们便决定死守住这个秘密,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当时怕人怀疑追查,我对外谎称你爹已经有孕数月,我陪他到娘家探亲。实际上,我和你爹带着你躲到山中,一待就是小半年。”


    “我们第一遭为人母父,事事亲力亲为。回到家中,虽然仆从一大堆,但你爹还是日日离不开你,夜夜都要自己带着。你能跑能跳会说话之后,你爹才生下贤儿,反而很少自己带。”


    说到这儿,陆今朝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澜儿啊,我和你爹在你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你是我们最心爱的女儿。可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你实话告诉我,你这几天都想了什么,可想出什么结果了?”


    陆锦澜擦了擦眼泪,老实道:“我没想出什么结果,就是琢磨了很多种可能。”


    要不要争帝位是大事,不仅涉及到她自己,还涉及到她的家人、身边的朋友,甚至影响整个国家未来的走向。


    她在现代买一件羽绒服都要纠结半个月,这种掉脑袋的事儿哪是一时半会儿能下决断的?


    凌之静纠结了十八年,当然,陆锦澜用不了那么久,但她现阶段还在踌躇。


    陆锦澜坦诚道:“孩儿既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便有些心绪难平。定北侯告诉我的时候,便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要不要做皇帝。”


    “我说那要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她说如果我要皇位,便要付出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代价。”


    “我不知道她怎么得出这八个字的,但她这句话一直盘旋在我脑子里,我因此做了很多种设想。”


    “几十种可能算下来,结果都不太乐观。假使皇上良心发现认了我,给了我争夺帝位的资格。摆在我面前的路,依然是艰难险阻。”


    “大皇女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皇上让她入朝,便是有意立她为皇储。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儿,名不正言不顺,我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本身就是不光彩的事,她怎会为了我去说服朝臣说服天下人?”


    “要不要争皇位?该不该争皇位?能不能争到皇位?这些问题,我反复的想,反复推演。”


    “抛开要不要和该不该,只推演能不能这一点。我想我要皇位,几乎要硬抢。我的势力在边关,在京中,我还是势单力薄。我脑海中演练数次,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陆今朝急道:“那你就不要想了!我们不要,我们不争,不行吗?”


    陆锦澜迟疑道:“可是……可是我觉得赵祉钰未必是个好皇帝,如果我做,一定能比她做得好。”


    “澜儿!”陆今朝急切道:“你不是常说事情不只有一种解决办法吗?就算她将来不是个好皇帝,你就一定要豁出一切去抢那个皇位吗?你不要命了?”


    陆今朝说着呛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锦澜忙道:“娘你别急,我没一定要做什么,我只是在试想,您快喝口茶。”


    陆今朝平复着呼吸,疲惫地摆了摆手,“就算你做的事是对的,但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做呢?万一事败,怎么办?”


    陆锦澜低声道:“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绝对的把握我绝不会冒然行事的。”


    “皇位,虽然是天大的诱惑,可是女儿并没有被这个诱惑冲昏头脑。我最大的顾忌就是您和爹,还有全家上下老老小小。”


    “孩儿是一家之主,理应为一家老小遮风避雨,不会让这个家风雨飘摇。”


    陆锦澜连连叹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一旦有个这个心思,早晚会被人看出来。赵敏成不傻,大皇女也不是吃素的。”


    “你和朝臣们如何斗,娘都不怕,可你争皇位无异于虎口夺食。澜儿,你答应娘,绝了当皇上的念头,行吗?”


    陆锦澜看着她,没有吭声。


    陆今朝道:“我要你答应我,不是不会冒然行事,而是压根不做这件事。不论以后你寻到了什么样的好时机,得到了什么样的助力,都不要有这个念头。”


    “天家富贵,到底有什么好的?那把椅子,值得你赌上性命吗?毫不客气的说,咱们家富可敌国。国库里的银子,未必比咱家多。”


    “你已经封侯了,地位崇高,备受敬仰,还不够吗?”


    “不是娘舍不得让你认别人当娘,也不是娘糊涂,不知道做皇帝的好。而是娘看透了,那座皇宫不是你这个重情重义的人该待的地方,那把龙椅上就没坐过一个好人。”


    “我知道,皇上现在待你不错。可她现在对你好,完全是因为她心虚,她愧疚!一旦她知道你已经得知真相,她说不定就要防备你了。澜儿,伴君如伴虎啊。”


    “你很聪明,你仔细想想,皇上和你是一类人吗?那个大皇女,才跟她一模一样,她怎么肯把皇位


    传给你?”


    “就算你逼着她认了你,她一个自信到几乎自恋的人,怎么会传位给一个和她骨子里完全两样她的人?”


    “你刚刚说得没错,一旦你决定要争,几乎等于硬抢,势必要血染宫墙。”


    “到时命悬一线胜负难料,咱们全家陪葬一起死了,倒也干净,省得互相牵挂。娘不会怪你,可你对得起当初拼死护你,把你送到我手上的顾飞卿吗?”


    陆锦澜猛然抬起头,“娘,顾家姑母是被谁害死的?我的生父,是被谁害死的?”


    陆今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姑母走得急,只交给我一张写着你生辰八字和母父姓名的字条,便咽气了。”


    “你是六月初一生的,娘一直告诉你是九月初六,就是怕有人把你联想成当年那个孩子。当年的真相恐怕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了,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是凭空猜测,不敢妄下定论。”


    陆锦澜:“您刚才说皇上对我好,是因为愧疚,难道当年是她……”


    陆今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就算她不是主谋,凶手也得到了她的默许。”


    “你想,顾怀瑜当年是她的正夫。顾怀瑜生了你,之后便不明不白的死了。恰逢她那时登上皇位,如果和她无关,她难道不该追查真相吗?她不该为她的正夫治丧悼念吗?可她什么也没做。”


    “顾家本就人丁单薄,从那之后,更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几年后,我悄悄打听过,顾怀瑜这个名字已经被彻底抹去。她的帝王记事里,没有提到顾氏一句,更没有提到顾氏的孩子。”


    “你姑母官至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襄助她登上皇位,有从龙之功,同样被抹去了姓名。”


    陆今朝仰头长叹,“你姑母和你生父已经用两条性命,证明了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还要搭上第三条命,甚至更多的性命吗?”


    陆今朝说罢跪了下来,陆锦澜忙道:“娘你快起来!”


    陆今朝拂开她的手,固执道:“我要你答应我,放弃当皇帝的念头,更不要与皇上相认。你难道指望一个冷血无情的凶手在你面前忏悔,然后将万里江山补偿给你吗?”


    陆锦澜忙道:“不,我从没这么想,她也不会那么做。”


    陆今朝含泪道:“那你就答应我,放下当年的旧事,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世。你是我的孩子,你想做大臣也可以,辞官不做也可以,咱们全家搬去你的封地也可以。你怎么都行,就是不要想着去做皇帝,不要做赌命的事,娘求你!”


    陆锦澜望向陆今朝,她这两年新添了许多白发,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


    她双目红肿嘴唇颤抖,死死抓住陆锦澜的手臂,低声恳求:“娘年近半百,你可怜一下为人母的苦楚。不要让娘日夜悬心,生怕你出了门就不能回来。别去争皇位,行吗?”


    陆锦澜含着眼泪一寸一寸的低下头,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温声应允:“娘你别怕,我答应你,我不争了。”


    陆今朝松了口气,用力地抱住陆锦澜,“对不起,要你一辈子做陆家的女儿,委屈你了。娘就自私这一次,仅此一次。”


    陆锦澜靠在母亲的肩上,轻声道:“皇上对我的感情很复杂,您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她对我好,是因为她问心有愧。”


    “我会好好利用皇上的这份愧疚,只要我不戳破,这份愧疚足以保咱们全家荣华富贵,安稳一生。”


    *


    陆锦澜重新回到朝上,表面上看起来和从前一样,实则已经换了套行事方法。她更放松,也更会装糊涂。


    反正她不犯什么大错,皇上就不会把她怎么样。说不定犯点错,皇上更高兴,伺机补偿她点儿什么,慰藉自己不安的良心。


    陆锦澜换个角度一想,她还是很幸福的。有个养娘,对她有爱,什么都给她。有个亲娘,对她有愧,也能给她点什么。


    忽略掉生母有可能杀了生父这点,其实上天对她还挺照顾的。


    她在现代做留守儿童,双亲重组家庭后,她彻底成为被抛弃的孩子。而现在她不再缺母父了,甚至还比别人多出来点,算上岳母岳父,这辈子再也不缺乏长辈关爱。


    她甚至都在想,等到若干年后,长辈们都走了,她年年上坟,要准备好几大车烧纸,不然这么些人,都不够分。


    陆锦澜是个天性乐观的人,凡事就看怎么想。


    虽然身世这事冷不丁吓了她一跳,但冷静下来,这狗血的身世,细品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下朝后,不出意外,皇上把她叫到书房说话,同时被留下的还有丞相晏维津。


    皇上还没来,二人站在书房内等着。


    晏维津忽然问她,“听说,你去看了凌之静?”


    陆锦澜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可能是无辛随口说的,便道:“是啊,凌照人被流放的时候,托我帮她给她娘送点东西。”


    晏维津微微点头,“通人情是好事,难得你没有拜高踩低,这个时候还肯帮衬一二。不过,你见到凌之静,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说什么?”陆锦澜从晏维津淡然微笑的目光里,嗅到了探知的意味。


    她故作不察,歪着头寻思了一下,“她说我谢谢我为她跑一趟天牢,说了些客套话。”


    “是吗?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说我像一位故人。”


    晏维津抬了抬眸,“你就没问问她,是像哪位故人?”


    陆锦澜笑道:“我问了,她不肯说。”


    晏维津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她,“哦?她不肯说,你就没有好奇?就没有追问?”


    陆锦澜点头,“有啊,但她就是不肯说。”


    陆锦澜勾着嘴角话锋一转,“说起来,我也想问问相尊大人。”


    “您也说过我像一位故人,我问您是哪位故人的时候,您也不肯说。到底是哪位故人呢?我好奇极了。”


    问题骤然被丢了回来,晏维津一时语塞,“这个……这个……”


    陆锦澜笑吟吟地倚在桌边,看着她纠结的神情,追问道:“到底是哪个啊?”


    桌上有一杯热茶,陆锦澜手肘支在那儿,一旁的宫男低声提醒:“陆侯小心。”


    陆锦澜瞥了他一眼,是个模样周正,天生了一双笑眼的美人。


    陆锦澜勾了勾嘴角,“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小宫男腼腆地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奴才原来是在御花园喂鹤的,皇上偶尔喝了我沏的茶,夸我沏得好,才把调到南书房来。”


    陆锦澜笑着打量着他的身姿,“嗯,你这脖子长得好看,果然养鹤人都有几分鹤的身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晏维津以为陆锦澜见着美男已经忘了追问她了,她便在一旁瞪了她一眼,心道:这是南书房,不是逢春楼,你在这儿撩拨什么?


    没想到陆锦澜跟小宫男说着话,突然又提醒她:“相尊大人,你想到了没有?我等着您的答案呢。”


    晏维津咬了咬牙,陆锦澜又看向那宫男。


    小宫男道:“奴才十六了,贱名恐污了陆侯尊耳,不值一提。”


    陆锦澜不依,“我偏要问,你不说,我就要猜了。你叫鹤卿,是不是?”


    小宫男噗嗤一笑,连忙摇头。


    “不是?那我要乱猜了,你是不是名字太难听了,才不敢告诉我,难道你叫……馒头?”


    小宫男急得红了脸,“陆侯欺负人,谁会叫这个名字啊?”


    陆锦澜笑道:“你不告诉我,我只能猜这个。”


    晏维津听着两人打情骂俏,越发心浮气躁。


    偏偏陆锦澜铁了心不放过她,说笑之余对她道:“相尊大人想到了吗?想不到就不必费心了。”


    晏维津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无奈道:“老妇年迈健忘,只是觉得眼熟,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陆锦澜点头道:“您和凌之静都认识的人,想必皇上也认识,我问皇上就是了。”


    一句话让晏维津差点急火攻心,急道:“不不不,这种小事还是别打扰皇上了!”


    陆锦澜怪道:“不是您提起来的吗?明知道我这人好奇心重,您还老提话头,不给话尾,真要把人憋死了。我索性问了皇上,我就不信皇上会像你们似的,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肯说。”


    晏维津连声道:“别问了别问了,想必凌之静和老妇一样,人老了糊涂,说不出个什么。皇上……皇上也……”


    她压低了声音:“皇上也有些年纪了,她大概也想不起来。多少家国大事等着皇上定夺,这种小事就别让皇上劳心了。”


    陆锦澜脖子一挺,叛逆道:“我不管,我好奇,我就问!”


    二人正说着,忽听外面高呼:“皇上驾到!”


    晏维津心里七上八下的行了礼,紧张地盯着一旁的陆锦澜。


    皇上刚让二人平身,陆锦澜便道:“皇


    上,臣有一个和政事不相干的问题,想请皇上帮忙解答。”


    晏维津心里咯噔一下。


    第109章


    晏维津拽了下陆锦澜的衣服,“既然和政事无关,还是不要说了。”


    陆锦澜撇了撇嘴,“皇上,相尊大人不让臣说。”


    赵敏成笑了笑,“什么事儿让你们两个捅捅咕咕的?说,朕让你说。”


    陆锦澜轻咳一声,“臣……”


    提起旧事,必然引发皇上的圣怒。


    晏维津皱着眉,正想着一会儿如何跟皇上解释,忽听陆锦澜道:“臣看皇上您这南书房里多了个新来的小宫男,长得颇有姿色。”


    陆锦澜成心吓唬晏维津,戏弄了片刻,一看目的得逞,嘴角不由翘起,笑道:“臣方才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肯说。可臣实在好奇,只好来问皇上。”


    皇上“啧”了一声,方才陆锦澜说是与政事不相干的事,皇上已经想到不是什么正经事,却想不到这事儿这么不正经。


    她左右看了看,的确有个生面孔,模样不错。


    赵敏成皱着眉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男听陆锦澜提起他,已经吓得不轻了。这会儿连忙拜倒在地,“回皇上,奴才姓许,名叫闰年。”


    陆锦澜一笑,“这名别致,想是有什么典故。”


    许闰年忙回道:“奴才是闰年生的,所以家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陆锦澜点了点头,“那你要是有个弟弟,该叫闰月。”


    许闰年刚要开口,赵敏成瞪了陆锦澜一眼,“好了,要不要朕把人赏给你,你带回家问个明白?”


    陆锦澜忙敛了笑意,回道:“臣不敢。”


    扯完了闲篇儿,开始说正事。


    赵敏成道:“朕叫你们来,是想商量一下礼部的人事。罗大人告老还乡,尚书之位空缺,朕已经想好,让靖安侯来补这个位置。”


    晏维津道:“靖安侯自然是当得起尚书一职的,只是这样一来,礼部左卿的位置又空了。”


    “礼部右卿冯大人年纪大了,她年轻时常年出使各国,风霜雪雨落下了病根,身体不好,时常在家养病。一到冬日,越发严重。她是为国家所累,咱总不能在这个时候罢她的官。”


    晏维津说着瞥了眼赵敏成的脸色,赵敏成拨弄着茶盏,淡淡的应了一声。


    晏维津便继续道:“靖安侯一向喜欢推陈出新,做了礼部尚书,必定有许多事要做。手下若没有得力的帮手,恐怕无法施展。”


    赵敏成道:“朕也如此想,所以这个礼部左卿的人选要好生斟酌。”


    晏维津道:“臣想推举一人,皇上可还记得韦三思?”


    赵敏成手上一顿,“前次你向朕举荐此人,朕准了她到内廷司任职。人倒是勤恳,但她年纪不小了,礼部的事只怕她做不来。朕知道她是你的同乡,你有心提拔她,但此人不合适。”


    皇上驳回去了,晏维津微微一笑,“臣只是不忍见有才干之人埋没,皇上既然认为韦三思不合适,那陶风、孔慎二人如何?”


    赵敏成捻着杯盖默不作声,陆锦澜观察着二人的神情,感受到了一丝暗流涌动。


    皇帝身处宫中,与那些不上朝的大臣接触有限。一到人事任免的时候,都得通过丞相来提供意见。


    这就像一个人到餐厅吃饭,看似皇上是那个顾客,可以指着菜单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实际上菜单是人家制定的,摆上去的,都是主推款。


    你想要菜单之外的菜品,不好意思,人家自会热情礼貌花样百出的婉拒。


    那个服务员就像丞相,会说:“这个没有,这个真没有。那个倒是有,但是今天来的菜不新鲜,吃了会坏肚子,您别点了。”


    看似有得选,其实差不多。


    陆锦澜洞察片刻,便开口道:“臣也想推举一个人。”


    赵敏成微微一笑,抬眸道:“好啊,想必是你的同窗,朕正好想任用一些新人,给朝堂带来一股新风。”


    晏维津不咸不淡道:“皇上说的是,新人新气象。只是学生年纪小,又没学习过朝务,恐怕担不起这么大的官职。”


    陆锦澜忙道:“相尊大人多虑了。皇上,臣要举荐的不是我的同窗,而是礼部主事关山月。此人胆大心细,做事有条有理。”


    “臣病着的时候,她代臣做了许多事。每日还把办妥的事务写成书信,送到臣家里。她在礼部已经四年,每个环节都通,臣觉得她有能力做这个礼部左卿。”


    晏维津见皇上点了点头,忙道:“这个名字臣从未听说过,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直接升任从二品的左卿,未免也太破格了。”


    陆锦澜立刻道:“她既是个人才,早就该升了。之前不升,许是相尊大人诸事繁忙,一时失察。不过皇上宽厚,不会责怪您的。皇上求贤若渴,不拘一格用人才,不更显得皇上惜才爱才吗?”


    两人争论起来,皇上倒是喝上了茶,暂时没打算说话。


    晏维津想了想,又道:“若说能力出众就该提拔,那冯大人早该提拔了,也不至于一身伤病一把年纪,还只是个右卿。”


    陆锦澜笑道:“相尊既如此说,皇上不如提拔冯大人做左卿吧,右卿的人选臣还是举荐关山月。皇上和相尊大人若有疑虑,就让此人先代礼部右卿。”


    “年前事多,臣就多交给她去办。等到年后,皇上看她事情办得如何,再决定要不要让她任职。”


    赵敏成连连点头,“好,就这么办。先给她升至四品,代礼部右卿职,以观后效。”


    陆锦澜连忙行礼,“臣代关山月,谢皇上赏识。”


    两人这段对话,跟加了速似的,生怕旁人插进去一句。


    晏维津愣了愣,“皇上,咱没这么做过啊。”


    皇上现学现卖道:“靖安侯不是说了吗?不拘一格用人才,就这么办。”


    事情定下来,晏维津告退。陆锦澜刚要走,皇上忽道:“这几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陆锦澜忙道:“没什么事儿,就是闹了场风寒,耽误了几日。”


    赵敏成神色有几分狐疑,“之前明明好好的,你又是习武之人,一场风寒就让你病倒了?”


    怀疑,无止境的怀疑,那个怀疑完这个怀疑。


    陆今朝说得没错,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否则,身边这么多双怀疑的眼睛,堪比现代的核磁共振机,专门排查人体内的可疑病症。


    一天到晚的刨根问底,陆锦澜烦不胜烦,干脆决定来个猛的,让她们再也不敢打听她的私隐。


    于是,陆锦澜闷声道:“唉,其实光是风寒,臣也不觉得怎么样。可皇上您知道,臣府上有好几个夫郎,


    个个如狼似虎。”


    “那晚曲国的小郎主,好生厉害,勾得臣欲罢不能。我们两个翻云覆雨,闹了一晚上。臣这腿肚子都抽筋了,他还要呢,臣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再加上着凉,就一下病倒了……”


    陆锦澜越说越兴奋,越说越高声。皇上却听得眉头紧锁,恨不得捂上耳朵。


    一屋子宫男都听得红了脸,使劲儿憋笑。


    赵敏成一拍桌子,“胡闹!谁问你这些来?你这……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上不得台面的话,竟说得堂而皇之,亏你还是个侯君,怎的如此荒唐?”


    陆锦澜一脸茫然,天真道:“皇上不是问臣怎么病倒的吗?臣不敢欺君,所以据实相告,臣错了吗?”


    赵敏成一摆手,“你没错,是朕问错了。朕羞于听你那些荒唐事,你赶紧回家去吧。”


    “是,臣告退。”


    陆锦澜出来一看,晏维津在外面等她呢。


    “陆侯留步。”


    “相尊大人,还有事吗?”


    晏维津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你不是说要问皇上故人的事吗?怎么皇上许你问了,你倒没问?”


    陆锦澜恍然大悟,“差点把这事忘了,多亏相尊大人提醒,我这就去问。”


    陆锦澜一转身,晏维津连忙拉住她,“我刚刚细想了一下,我看陆侯根本没打算问吧?何故要做出这般姿态?”


    陆锦澜笑了笑,“您好眼力,我本来是想问的,可后来一想,如果皇上恰巧不喜欢那位故人,而我又和她长得像,一问提醒了皇上,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所以就没问。”


    “相尊大人,我聪明吧?”


    晏维津点了点头,暂时相信了陆锦澜的说法。


    晏维津意味深长道:“你说得对,不要给自己自寻烦恼,旧事莫再重提。对了,皇上刚刚把你留下来,说了什么?”


    这要是聊了别的事,陆锦澜就回她两个字“秘密”,让她猜去。


    但偏偏聊了些刺激的事,陆锦澜便欣然分享道:“皇上问我前几日怎么突然病倒了,我便告诉她……”


    陆锦澜重复一遍原话,刚说到“腿肚子抽筋”,晏维津便涨红了脸拂袖而去。


    陆锦澜追在后面喊:“相尊大人,我还没说完呢!相尊大人,您是急着回家吗?”


    晏维津大步离开,头也不回。陆锦澜这才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离去。


    *


    陆锦澜“病愈”之后,更加务实了。她总觉得自己没当皇上是天下人的损失,她得做点好事,弥补天下人。


    这日陆锦澜写了个条陈,正要去找项如蓁,晏无辛先找上门来。


    “锦澜,你快去劝劝如蓁吧。”


    陆锦澜一愣:“她怎么了?”


    第110章


    项如蓁为了补上前任留给她的惊天大窟窿,这两个月一直在查账。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很多账目上就能看出来的问题,竟然长久的存在。


    项如蓁咬牙切齿地翻出律法,连夜拟出一长串的查办名单。烂账是谁经的手,谁做的主,谁拿了钱,一个个都别想跑。


    她要往前追溯五十年,本朝加前朝,不管谁从户部的账上拿过不该拿的钱,现在都上了项如蓁的名单。


    本金加罚款,外加利息。当年吞了多少,现在都得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这段时间,项如蓁得了很多外号。有人叫她老抠,因为她四处从人手里抠钱。


    有人叫她死心眼儿,因为她不讲情面,不管谁的亲戚谁的朋友,谁都甭说情。说情没用,还会连累说情的一块儿被参,理由是:为官不正,公私不分。


    项如蓁在京城狠狠抠了一个月,抠回来四十多万两银子,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得罪遍了。


    陆锦澜和晏无辛知道她的为人,一向鼎力支持。可听说项如蓁要做钦差,去巡视嬅国一十七州,彻查贪腐,追溯旧账,还是狠狠震惊了一下。


    项如蓁还住在学院旁的宅子里,陆锦澜和晏无辛匆匆赶来的时候,项如蓁刚从宫里回来。


    雪卿挺着大肚子,正带着仆从帮项如蓁收拾包袱。


    陆锦澜一进门便忍不住道:“如蓁,你是不是疯了?你真要出京?”


    项如蓁笑了笑,“就知道你们要来。雪卿你们先出去,我们说会儿话。”


    雪卿红着眼,点了点头。


    项如蓁关上门,将圣旨和尚方宝剑拿出来给二人看。


    项如蓁道:“旨意已经请下来了,皇上准我全权查办一十七州所有官员。上到州牧,下到村官,一经查实便可查办,特许我先斩后奏,放手大干。”


    二人绷着脸,眉头紧锁。


    晏无辛道:“你当这是好事儿呢?这要是天大的好事,哪轮得上你?”


    “皇上多精明的人啊,但凡是露个脸就能占便宜的事儿,她就让大皇女去做了。”


    “反之遇到危险的事儿,人家压根不让自己孩子参与。你看咱们在边关打仗的时候,赵祉钰在京里享福呢。”


    陆锦澜叹了口气,“无辛说得对,离京办事和在京办事根本就是两个概念。京城好歹是天子脚下,我们都在这儿,谁也不敢乱来。”


    “可你一旦出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会遇到什么事儿就不好说了。你拿着尚方宝剑,那些人知道你是去问罪的,万一狗急跳墙,一定会对你下手。”


    “皇上让你做这个奉旨钦差,给你尚方宝剑,予你生杀大权,你当是对你好呢?”


    “她该料到你这一去,万分凶险。平日里查一地一事的钦差,丧命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你要查十七州的事儿?皇上明知道这是深入虎穴九死一生,可她还是要你去卖命,真是一点也不心疼你啊!”


    项如蓁轻叹一声,“我知道,我都知道。皇上这是在利用我。不是任用,因为皇上没有为我考虑长远。也不是重用,因为皇上不那么在意我的死活。”


    “书上说‘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不能沦为别人的工具。可我却不这么想,只要让我做我想做的事,做别人的工具,也没什么不可以。”


    “户部的帐不只是京城的帐,而是全国的帐,自然要彻查各地。贪腐就像顽疾,如果放任沉疴旧患不根除,这个国家怎么会好起来呢?”


    晏无辛无奈道:“那也不该由你牵头来做啊,吏部呢?涉及了那么多官员,吏部的人怎么不去查?”


    项如蓁道:“我提过要和吏部联合调查,吏部尚书说年底事多,吏部要忙官员考核升降的事,抽不出时间。只能派两个主事给我,算是帮手。”


    陆锦澜气道:“吏部这是推诿。”


    项如蓁笑道:“可能她们怕了,但我不怕。你不是常说有些人自己不下基层,天天在朝上瞎指挥吗?我现在下基层了,你们不会不支持我吧?”


    陆锦澜愁道:“我们当然支持你,可是……可是用我娘的话说,就


    算你做的事是对的,但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做呢?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雪卿也快生了,你这个时候出去,万一有个好歹……”


    项如蓁坚定道:“因为我想去做。”


    “还记得咱们在学院时说的话吗?锦澜说过,盛世和皇帝是不是仁君没多大关系,而是取决于是否有治世能臣。”


    “我自负有几分本事,便要担起能臣之职。危险的事,总是很少有人去做。可我不做,又有谁能做?”


    “咱们出身不同,你们大概没体会过在法治最涣散的地方,滋生了多少腐败。”


    “我们县里有一条路,从我记事起总是修了挖,挖了修。年年修年年挖,折腾了近二十年,户部年年拨钱,鼓起来的却是当地官员的钱袋子,老百姓走的还是一条破路。”


    “类似的还有摇摇欲坠的破桥、打不上水的破井、四处漏雨的破学堂……你们无法想象,我从小看着这些事,我有多恨贪官。”


    项如蓁回忆起旧事,情绪有些激动,不觉握紧了拳头。


    晏无辛轻声道:“我们都恨贪官。”但随即补充道:“但肯定没你这么恨,你是忌恶如仇,我们……我们还是太懒了。”


    项如蓁道:“你们不必像我一样,你们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没理由抛下一切去和那些恶人缠斗,何必拼个你死我活?但我不一样。”


    “虽然我现在做了大官住了大宅子,夫郎在怀,衣食无忧,但我忘不了那些让我握紧拳头的日子。”


    “我忘不了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寒窗苦读,一路过关斩将,凭着一腔热血走到京城走上朝堂。”


    “我甚至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她在期盼着我践行当初的承诺,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官场清廉,百姓富足。即使如我一样出身寒微的学子,依然可以平等的争取一切机会……”


    晏无辛忙道:“你这个想法太理想化了,几千年以后都未必能做到。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根本没有那样一双眼睛在看着你。”


    “有!”项如蓁坚定道:“那双眼睛属于曾经的我,那时的项如蓁一无所有,只是一个偏远山村打猎为生的贫苦少年。”


    “可她一直在期盼,期盼有一个英雌能够出现,给她一个律法赋予的清明世界。让千千万万个如她一样的人,过上好日子。”


    “我要做那个英雌,就如我曾经所说,无怨无悔,至死方休。也许哪怕我有百年寿命,也完不成理想中的盛世大业。但我要去做,我要一直去做。”


    “我可以死在奔赴理想的路上,但我不能因为贪生怕死、因为夫郎孩子、因为我的挚友担心,我就选择放弃。你们是这世上最理解我的人,这一次,我希望你们也能理解我。”


    陆锦澜红了眼眶,开口时已经有些哽咽,“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要不你等两天,等我把手里的事交托一番,我陪你去。”


    晏无辛擦了擦眼泪,“没错,我们陪着你,好歹放心些。”


    项如蓁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出门还带两个伙伴?你们手里现在也有不少事,忙你们的吧,我会小心的。家里就劳烦你们照看,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


    陆锦澜道:“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你一走,我就让凛丞把雪卿接过去,到我府上待产。那边医师都是现成的,凛丞他们也有经验。可我还是更担心你,你带多少人去?”


    项如蓁算了算,“皇上给我配了四个大内侍卫,我说人手不够,想让隋之带着一小队人马跟着我,皇上同意了。”


    左隋之现在禁军营做校尉,她胆大心细。有她在,陆锦澜和晏无辛总算稍稍放下心。


    晏无辛道:“我以协查的名义,从兵部再给你拨两百名精锐。为了以防万一,你到了当地,最好只用自己带去的人。”


    陆锦澜道:“京城周边还好说,大不了派人送信回来,我们即刻过去。边关也好说,宋家军和赤诚军,都是你的强援。只怕是中间这段两不相靠,你要万分提防。”


    项如蓁笑道:“知道知道,你们怎么公公爹爹的,这么磨叽呢?我会当心的。”


    她瞥见陆锦澜放在桌上的条陈,“这是什么?”


    陆锦澜差点忘了,“这是我写的关于普及科学种田的具体方案,本来想跟你讨论这个事儿,没想到你要出门。”


    项如蓁一愣,“科学种田?何为科学啊?”


    陆锦澜:“就是融汇各科目之学,总之就是一个融会贯通,更好做事的一种表达。讲求科学,任何事都能做得更好。”


    项如蓁将条陈收起来,“好,那我拿着路上看,有了想法我写信给你。我要去科学查贪了,拜托二位不要愁眉苦脸。”


    “我把锦澜送我的霸王鎏金枪带上,我再穿上金丝软甲。咱们可是沙场征战之人,那些不过是一群中饱私囊之徒,想杀我?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陆锦澜叮嘱道:“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小心人家给你耍阴招。我这儿有一瓶解毒丸,你一定要带在身上。”


    两人千叮万嘱,第二天一大早陆锦澜和晏无辛站在城外的青山上,目送项如蓁的钦差队伍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陆锦澜:“我有时真羡慕如蓁,她永远这么不顾一切,永远都能豁得出去。”


    晏无辛笑了笑,“我看你也挺豁得出去的。”


    陆锦澜摇头,“以前是,现在不能了。不过也很好,母父安康,挚友在侧,夫郎孩子热炕头,这也是我理想中的日子。”


    晏无辛长叹一声,“唉,如蓁是个猛人,你是个狠人。只有我,这辈子其实就想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要是没有你们,我才懒得理朝中这些乱糟事。”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策马回城。


    陆锦澜笑道:“那你等等吧,等如蓁忙完了要忙的事,咱们三个带上家眷一同隐居世外。终日赏花斗酒,骑马打猎,岂不快哉?”


    晏无辛哼了一声,“看如蓁这劲儿头,只怕到她不忙的那一天,我头发都白了。偏偏咱又舍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这诡谲的朝堂。哎,我是舍命陪君子啊,为了陪你俩,我真是一片苦心。”


    陆锦澜勾起嘴角,调侃道:“呦,晏大人又开始诉苦了。这是想让我请你喝酒,还是又看上我家什么东西了?”


    晏无辛嘿嘿一笑,“要不说咱是知己呢,你把你这宝马借我骑两个月。”


    陆锦澜不依,“又惦记我的马?我这马每天有专人伺候,可是我的宝贝。”


    “咱比亲姐妹都亲,我还能害你的马啊?到了我那儿,我也让专人照料,保管给它养得白白胖胖的。”


    “好吧好吧。”陆锦澜经不住磨,勉强答应道:“借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得给我好好的送回来。这马是我的心头爱,见不着我会想它的。”


    “知道啦,我每天骑你家去,让你们见见,一解思念之情,总行了吧?”


    晏无辛软磨硬泡,终于又骑上了汗血宝马。


    下雪天上朝都不坐轿子,为了展示这宝贝马,天天东奔西跑。


    *


    话说,项如蓁离京后,时有消息传来。


    不到一个月,她的尚方宝剑已经斩了十七个人了。


    其中有借各种由头,骗取朝廷拨款,中饱私囊的官员。也有参与分赃,一同合谋的当地富绅。


    据说同行的办事人员,抄家都抄出了丰富的经验,抄出来的东西运到京城,一丁点磕碰都没有。


    国家虽大,人与人之间却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京外的贪官污吏和朝上的大臣,其实也能扯上关系。


    一来二去,便有人按捺不住,参奏项如蓁。


    “皇上,您可不能不管了。项如蓁她成了项如疯,她查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她……她简直杀红了眼。若由着她这么杀下去,必使朝野动荡上下不安。皇上,你快将她召回来吧。”


    赵敏成:“这个项如疯……啧,都让你给我搅合糊涂了。这个项如蓁做事是有些生猛,诸位大臣,你们怎么看?”


    陆锦澜和晏无辛交换了个眼神,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陆锦澜抢先一步,“回皇上,臣以为没什么不妥。项如蓁的品行您是知道的,此人刚正耿直,她所查办之人虽多,却都是为朝廷查办,按法度执行。”


    “据臣所知,自从她接收户部后,查办了几百人。不论她查谁办谁,都不是为了泄私愤,对事不对人。所查之事,有理有据,一切记录在案,办得十分翔实。”


    “诸位大人若不信,待她回来,大可翻看卷宗,核对人证物证。”


    “既然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没有一个无辜,就不必大惊小怪了。莫说杀了十七人,便是杀了一百七十人,也是为我朝清理蛀虫,做了好事,有何不可?”


    “


    人头落地,而后便是抄家起赃。户部亏空已久,如今一车车钱财运往京城,国库日渐充盈,有什么不好的?”


    “有人若因此不安,该反省自己。清白者,自然无惧。不安的人,大概是做了亏心事,怕刀砍在自己脖子上。”


    那人才刚提起参奏的话茬,就被陆锦澜夹枪带棒的怼了一通,只得熄火。


    项如蓁在外面放手大干,陆锦澜和晏无辛就在朝上为她守住舆论场。


    如此反复几遭,转眼便到年下了。


    这日,陆锦澜和晏无辛下了朝,一同回到忠勇园。


    刚到府门口,凛丞便带着怀星,笑吟吟的迎上来,“我就琢磨着你们该回来了,已经命人备好了热茶和酒菜。二位大人快换了衣裳,用膳吧。”


    陆锦澜将马鞭丢给仆从,随手解了披风递给凛丞,笑道:“我和无辛刚想在路上说起来要吃烤肉,你让人准备好炭火和烤肉的篦子,再切两斤上好的五花肉,我俩到我屋里吃。”


    凛丞一叠声应着,急忙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脱去厚重的冬装和官服,穿着轻便的常服,围着火炉烤着滋滋冒油的五花肉。


    手边方桌上摆着丰盛的酒菜,厨房很快又送了切好的鹿肉、牛肉、羊肉来。


    屋子里的地龙足够暖和,二人两杯温酒下肚,便挽起袖子,解开颈口的扣子,热出了汗。


    晏无辛掐指一算,“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我估摸着二十七八,如蓁就能赶回来。”


    陆锦澜哼笑一声,“别提了,如蓁昨儿来信说,她可能要晚点回来。虽然查办一切顺利,但她返京时要杀个回马枪,查漏补缺一下。”


    晏无辛哈哈一笑,“这个项如疯,真是疯了。我要是贪官,我只求速死,下辈子都不敢贪了。”


    陆锦澜叹道:“如蓁这一去,收获可不小。已经补回来两百万两银子了,回头再把赃物换了钱,户部的亏空就补得七七八八了。可她这一趟,树敌无数,只怕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等着抓她的错处。”


    晏无辛道:“如蓁做事细心,又严于律己,一般人还真拿她没办法。”


    陆锦澜道:“我看,不仅她要严于律己,我们也要格外小心。咱们三个已经够扎眼了,有些人拿不到如蓁的错处,兴许就要往她身边的人身上盯。”


    “马上过年了,会有不少外地官员进京,京内官员也会频繁走动。从前咱们是学生,做什么都无所谓。如今身居高位,还是谨慎些好。”


    “我看,咱们干脆放出风去,今年不收重礼。但什么都不收,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我府上只收些吃食,哪怕是干菜、腌肉、蘑菇之类的东西,也比金银好。”


    晏无辛连连点头,“那你只收吃食,我就只收美男。反正皇上也赏过我美男,我收这个不犯毛病。”


    陆锦澜笑着与她碰杯,“如此甚好。”


    两人正说着,洗墨在门口道:“少主,府外来了个姓黎的户部主事。她说她是项大人委任的,项大人走时说如果遇到了事,可以来找您和晏大人。她出了件天大的急事,实在没有办法了,不得已来求见二位大人。”


    陆锦澜一笑,“你看如蓁,人在外面,还给咱们留作业。”


    她对洗墨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身材肥胖略显憨厚的中年女子躬身进来。


    她迈过门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下官户部主事黎劲草参见陆侯、参见晏大人,下官已经走投无路,求二位大人救我!”


    陆锦澜吹了吹筷子上油脂四溢喷着香气的肉块,淡然道:“天又没塌,你哭什么?说说怎么回事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