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


    磨砂玻璃的另一侧，很快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那道单薄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白色身影，终于从王岚的视线中消失了。


    王岚脸上的那抹温和，那抹恰到好处的关切，也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森然的冰冷。


    她没有片刻停留，转身，迈步。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像一个行走在自己领地里的幽灵。


    厨房，灯火通明。


    这里是她的另一个战场，一个用食材与火候构筑的，绝对掌控的领域。


    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那件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一丝不苟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段白皙却充满力量感的小臂。


    顶级官燕，在纯净水中缓缓泡发，每一缕都晶莹剔透。


    上好的新米，粒粒饱满，在清水中淘洗三次，不多不少。


    冰糖，枸杞，红枣。


    每一样，都摆放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王岚的动作，精准、优雅、高效，像是在执行一套演练了千百遍的精密程序。


    砂锅，置于文火之上。


    米与水交融，渐渐升腾起氤氲的白雾。


    雾气，模糊了她鼻梁上那副金丝眼镜的镜片，也模糊了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在这片朦胧的水汽中，王岚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倒回了过去。


    ……


    “芙蓉燕窝粥。”


    小姐最爱吃的。


    尤其是……在她为了那个叫叶凡的男人，而心烦意乱的时候。


    那个男人……


    叶凡。


    王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一个无父无母，靠着所谓的天赋在底层挣扎的穷小子。


    他有什么？


    除了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和那一身所谓的“傲骨”，他一无所有！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入了小姐的眼。


    王岚还记得，小姐第一次提起那个名字时的样子。


    那是在一次家族的宴会上。


    柳清欢，穿着一身高定的小礼服，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端着酒杯，眼神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新奇。


    “岚姐，你看到那个角落里的男生了吗？”


    “穿得最寒酸的那个。”


    “他叫叶凡。”


    “我敬他酒，他居然敢不喝。”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王岚当时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一个不懂礼数的莽夫罢了，小姐不必在意。”


    可她知道。


    晚了。


    小姐她……在意了。


    王岚太了解自己这位从小看到大的小姐了。


    她是柳家的掌上明珠，是江城所有同龄人仰望的存在。


    她从出生开始，就拥有一切。


    金钱，地位，美貌，天赋……


    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这就养成了一种……近乎霸道的、理所当然的性格。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就越是想要得到。


    越是反抗她的，她就越是觉得有趣。


    那个叫叶凡的男人，他的无视，他的冷漠，他的“傲骨”，在柳清欢的眼中，不是冒犯。


    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


    像是一个从小玩腻了所有昂贵玩具的孩子，突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粗糙却会反抗的木偶。


    她想要。


    她想把他抓在手里，看看他到底能倔强到什么地步。


    于是。


    一场在江城上流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女追男”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起初，还只是些小女生的把戏。


    送名车，送豪宅，送天价的修炼资源。


    叶凡，拒收。


    制造各种“偶遇”，创造独处的机会。


    叶凡，无视。


    甚至，小姐动用柳家的关系，给他安排最好的导师，最优渥的修炼环境。


    叶凡，转身就走，宁可靠自己打黑拳赚取资源，也绝不接受柳家的半点施舍。


    王岚当时不止一次地劝过小姐。


    “小姐，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个男人，又冷又硬，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不值得您为他费心。”


    可柳清欢是怎么回答的？


    她当时正用一把锋利的军刀，修剪着一盆名贵的“黑天鹅”兰花，头也不抬地说道：


    “岚姐，你不懂。”


    “石头才好玩。”


    “把他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点一点地，打磨成我喜欢的形状，那才叫征服。”


    “总有一天，他会跪下来，求我多看他一眼。”


    那时候的柳清欢，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那是属于强者的，炙热的，不择手段的占有欲！


    她骄傲，她偏执，她疯狂！


    但她……是她自己！


    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强烈自我意志的，柳家大小姐！


    为了得到叶凡，她后续的行为，越来越出格，越来越偏激。


    她调查叶凡的亲人，试图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她打压叶凡的朋友，想让他变成孤家寡人。


    她甚至……派人去阻挠叶凡的任务，制造危险，只为了能上演一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让他欠下自己的人情。


    虽然这些行为，在王岚看来，愚蠢，且掉价。


    但那股子劲儿……


    那股子“我柳清欢看上的东西，就算是抢，就算是毁掉，也必须属于我”的劲儿……


    是刻在小姐骨子里的！


    ……


    “咕嘟……咕嘟……”


    砂锅里的粥，已经变得粘稠。


    米粒开花，与燕窝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王岚拿起汤勺，轻轻搅动着，动作依旧平稳。


    但她的心，却早已乱成了一锅沸腾的滚油。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王岚的脑子，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疯狂地分析着所有的情报。


    就算小姐移情别恋了。


    就算她厌倦了叶凡那块捂不热的石头，突然看上了那个叫秦枫的护卫。


    这，有可能。


    毕竟主母都说了，青春期的女孩，心思变得快。


    但是！


    性格呢？


    一个人的性格，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吗？


    按照小姐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喜欢上了秦枫。


    她会怎么做？


    她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喃喃自语着“他讨不讨厌我”吗？


    不！


    绝不可能！


    她会立刻！马上！用最强势，最霸道的方式，向全世界宣布！


    这个男人，秦枫！


    是我柳清欢的！


    谁敢多看一眼，我就挖了谁的眼睛！


    她会把他牢牢地绑在身边，用金钱，用资源，用柳家的一切，把他堆砌成自己最华丽的收藏品！


    她会像女王一样，享受着他的顺从，他的讨好，他的卑微！


    这才应该是她！


    这才应该是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柳家大小姐！


    可是现在呢？


    现在的小姐，像什么？


    像一个……奴隶。


    一个心甘情愿，将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奉献出去的……精神奴隶！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那个男人。


    他的一个眼神，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坠入地狱。


    这……


    这他妈的合理吗？！


    从一个极端骄傲的施虐者，一夜之间，变成一个极端卑微的受虐者？


    这已经不是“移情别恋”能够解释的了！


    这根本就是……换了一个人！


    或者说……


    她的灵魂，被人用某种邪恶的手段，强行扭曲、格式化，然后……重新写入了一套新的程序！


    一套，只为“秦枫”这个名字而存在的程序！


    灵宝！


    王岚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了这个词！


    她虽然不是神念师，但作为柳家总管，她知道很多秘闻。


    一些高阶神念师，能够创造出影响人心智的恐怖灵宝！


    甚至……有些传说中的邪恶灵宝，能永久性地奴役一个人的心神！


    让对方，成为自己最忠诚的傀儡！


    而要解除这种影响，只有同为神念师，甚至更强的神念师，才能做到！


    昨天……


    地下室……


    小姐见了秦枫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而那个秦枫……


    虽然资料上显示，他的精神力等级不高。


    但是……谁能保证，那是他真正的实力？！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动机！手段！结果！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看似无害，实则包藏祸心的男人！


    秦枫！


    他用神念师的诡异手段，污染了小姐的精神！


    他窃取了小姐的心智！


    他把那个骄傲如凤凰的柳家大小姐，变成了一只只会围着他转的……宠物！


    “嗬……”


    王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她握着汤勺的手，青筋暴起。


    那柄由上好檀木制成的汤勺，在她的巨力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轰！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再也无法抑制，从她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整个厨房的温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骤降到了冰点！


    砂锅里滚烫的粥，那升腾的雾气，似乎都被这股杀意冻结，停滞在了半空！


    该死！


    你该死！


    你罪该万死！！！


    王岚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滔天的杀意，又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收敛到了她眼眸的最深处。


    她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不。


    比平静，更加平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死一般的寂静。


    她知道，自己不能冲动。


    对方是神念师，手段诡异，直接派杀手，未必能成功。


    而且……


    她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


    在没有找到解除小姐身上“妖术”的方法之前，秦枫……还不能轻易地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要让他……


    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