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


    那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叶凡混沌的识海。


    紧随而来的，不是清明，而是更加深邃、更加痛苦的黑暗。


    他的灵魂，仿佛被这股巨大的羞愧感，硬生生地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


    漂浮在半空中。


    冷冷地，俯瞰着那个蜷缩在地上，卑微如尘埃的自己。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他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口腔里，已经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身体的僵硬，让他甚至无法第一时间站起来。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


    秦枫动了。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叶凡一眼。


    仿佛地上的那滩血迹，以及血迹旁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苏晚秋和苏晚晴的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面对叶凡时的冷漠与威压。


    而是一种……带着欣赏与平静的温润。


    “今天就到这里。”


    秦枫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你们体内的阴煞寒气，积年已久，根深蒂固，不是一日之功。”


    “想要彻底根除，还需要数次疏导。”


    他顿了顿，视线在苏晚秋那张美艳绝伦，此刻却因气血充盈而泛着一层圣洁光晕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明天我会去府上。”


    “继续为你们进行理疗。”


    他的话，是对着苏晚秋和苏晚晴说的。


    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叶凡的脸上。


    去府上。


    而不是在这里。


    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他将登堂入室。


    代表着他将彻底介入他叶凡的家庭。


    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


    叶凡的心，猛地一揪。


    一股比刚才更加强烈的屈辱感，混合着无法言说的酸涩，涌上心头。


    可他，却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苏晚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红晕。


    那不是病态的潮红，而是一种源于生命力勃发、气血旺盛的健康色泽。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


    她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与依赖。


    “好……好的。”


    “那……那就麻烦秦先生了。”


    她本想称呼“秦枫”，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更加尊敬的“秦先生”。


    旁边的苏晚晴，则显得复杂许多。


    她那双锐利的美眸，此刻正紧紧地盯着秦枫。


    眼神里，有震惊，有探究，有感激，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想极力掩饰的羞赧。


    “不麻烦。”


    秦枫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那扇VIP病房的门牌号。


    然后，转身。


    迈步。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从叶凡的身边走过。


    带起了一阵微风。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从病房内带出的，混杂着母亲与小姨身上独特体香的，奇异气息。


    叶凡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看到秦枫那挺拔而孤冷的背影。


    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入了走廊的尽头。


    然后，消失在了拐角处。


    从始至终。


    他没有给叶凡留下一个字。


    甚至，没有一个眼神。


    那种彻底的，发自骨子里的无视。


    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叶凡感到锥心刺骨。


    “咔哒。”


    走廊尽头的安全门，轻轻合上。


    隔绝了秦枫的一切气息。


    直到此刻。


    叶凡才感觉，那股压在自己心头，重如山岳的恐怖威压，终于消散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上了水面。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蹲坐，早已麻木不堪。


    他踉跄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小凡！”


    “叶凡！”


    两声带着关切的惊呼，同时响起。


    苏晚秋和苏晚晴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


    母亲手臂传来的温润触感，和小姨手臂传来的，带着一丝清凉的弹性。


    是如此的真实。


    叶凡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后怕。


    他看着眼前气色好到惊人的母亲和小姨，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


    “妈……”


    “小姨……”


    他的嘴唇哆嗦着，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桓了整整一天，几乎将他折磨到发疯的问题。


    “他……”


    “他……到底对你们……做什么了？”


    他的声音很低。


    低到，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他在害怕。


    害怕听到那个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苏晚秋看着儿子这副失魂落魄，满眼血丝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她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头。


    却发现，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


    她收回手，眼中的怜惜，化作了一抹复杂的温柔。


    她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了一句。


    那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却在叶凡的心湖中，砸出了万丈狂澜。


    “小凡，你觉得……秦叔叔能对我们做什么呢？”


    秦……


    秦叔叔？！


    叶凡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这个称呼……


    这个无比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亲近意味的称呼！


    是从他那个对自己以外的任何男性，都保持着足够距离感的母亲口中说出来的！


    叶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热得发烫！


    他支支吾吾，窘迫到了极点，最后几乎是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我……我怕他……占你们便宜……”


    这句话一出口。


    叶凡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感觉自己肮脏透了。


    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母亲和小姨。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


    “噗嗤……”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是苏晚秋。


    她看着儿子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窘迫模样，实在是没忍住。


    那笑容，如春风化雨，瞬间冲淡了走廊里压抑的气氛。


    也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叶凡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傻孩子。”


    苏含秋的眼波流转，带着一丝嗔怪，一丝好笑。


    “你看妈妈，像是那种能被人随便欺负的性格吗？”


    她说着，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的妹妹。


    “更何况……”


    “你再看看你小姨。”


    “她那雷厉风行的性子，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吃过亏？”


    “你觉得，有她在，我们两个，能被那个……秦叔叔，占了便宜去？”


    苏晚秋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叶凡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小姨，苏晚晴。


    只见苏晚晴的俏脸，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她似乎是想反驳些什么。


    但迎上叶凡那探寻的目光，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将脸扭到了一边。


    那模样……


    那模样，非但没有平日里的强势与锐利。


    反而……


    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娇羞？


    叶凡的大脑，再次宕机。


    他彻底，看不懂了。


    小姨这个反应，是默认了？


    默认了秦枫……真的没做什么？


    那她脸红什么？


    就在叶凡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


    苏晚秋的话锋，忽然一转。


    她的声音，变得愈发温柔。


    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颊上，那抹健康的红晕，似乎又深了几分。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望向了秦枫消失的方向。


    带着一种，叶凡从未见过的，奇异的光彩。


    “而且……”


    “小凡。”


    “你秦叔叔他……”


    “……是个性格很好的人呢。”


    这一句话。


    比之前任何的羞辱，任何的无视，都更加具备杀伤力！


    它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


    狠狠地，砸在了叶凡的天灵盖上！


    将他那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认知，砸得粉碎！


    将他那颗高傲的，属于天之骄子的道心，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他……


    他听到了什么？


    自己的母亲。


    那个在他心中，圣洁如神明，清冷如月光的母亲。


    竟然……


    竟然用那种……近乎于赞赏的，带着一丝温柔的语气……


    去评价那个将自己踩在脚下，肆意羞辱的男人？


    还说他……


    性格很好？


    那个冷漠如冰，霸道如魔的男人，性格很好？！


    荒谬！


    滑稽！


    叶凡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一股无法抑制的邪火，从心底最深处，“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想要大声反驳！


    想要告诉母亲，那个男人有多可怕！多混蛋！


    可是。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母亲那张因为气血充盈，而焕发出惊人神采的脸庞时。


    当他感受到，母亲和小姨身上那股澎湃汹涌，几乎要冲破二品壁垒的雄浑气息时。


    所有的话。


    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变成了一根，让他呼吸都感到疼痛的鱼刺。


    是啊……


    自己有什么资格反驳？


    不管那个男人有多混蛋。


    不管他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手段。


    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救了母亲的命。


    他救了小姨的命。


    这份恩情。


    比天还大。


    比海还深。


    叶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心中的那股邪火，最终，还是被那如山一般沉重的现实，给生生压了下去。


    他听着母亲和小姨的话。


    心里虽然依旧堵得难受，像是塞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


    但那块悬了一天一夜的巨石，终究是……落了地。


    至少。


    她们没事。


    至少。


    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这就够了。


    “对不起……”


    叶凡低着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愧疚。


    “妈，小姨……是我……关心则乱了。”


    “是我……想错了。”


    “我……”


    他再说不下去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鞭挞着自己的灵魂。


    苏晚秋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


    她轻轻拍了拍叶凡的后背。


    “好了，妈知道你担心我们。”


    “都过去了。”


    “我们……先出院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


    叶凡点了点头，强行振作起精神。


    他看着母亲和小姨，那健康的模样，心中那份救命之恩的重量，又加重了几分。


    自己这一次，确实是得罪死那个秦枫了。


    日后……


    日后若是有机会，恐怕……


    恐怕真的要放下所有的尊严，去郑重其事地，好好道一次歉了。


    这个念头，让叶凡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


    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异常顺利。


    当叶凡开着那辆被撞得有些凄惨的法拉利，载着母亲和小姨，缓缓驶出医院停车场的时候。


    江城的夜幕，已经降临。


    华灯初上。


    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车厢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叶凡专心开着车，一言不发。


    他通过后视镜，能看到坐在后排的母亲和小姨。


    她们没有再像在医院走廊时那样，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是并肩坐着，看着窗外的夜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但叶凡能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母亲的眉宇间，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属于女人的妩媚。


    小姨的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锐气，也收敛了许多，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沉静。


    她们看起来，更美了。


    也更……陌生了。


    这一切的变化。


    都源于那个男人。


    秦枫。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叶凡的心里。


    他以为，今天的一切，是屈辱的终点。


    可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