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校场赛程进行得如火如荼，而那厢贺翊匆匆离开，去往营帐寻书方沁。书方沁正坐在案几前，湛蓝锦帕置于桌前，她不由得开始思量该如何将此物退还。


    “书姐姐在吗？”营帐外忽而传来少年朗润声音。


    侍女鸢青守在帐外，压低声音回他的话：“小贺大人，姑娘方才歇下。”


    隐隐绰绰的声响传进帐中，书方沁闻言立刻将锦帕收回袖中。又抬手理了理衣衫与发丝，这才温声道：“鸢青，让他进来吧。”


    “知道了，姑娘。”鸢青转身面朝营帐道了声是，这才转身继续看着贺翊道，“小贺大人请吧。”


    贺翊向鸢青颔首致谢，急匆匆三步化两步地走进营帐之中。


    书方沁今日穿了件雪青色襦裙，未加赘饰，只佩几支斜斜的玉钗。看起来倒有几分天然去矫饰的清丽之感。


    “小贺大人，你这是？”


    贺翊将将踏入营帐便定在门口不再上前，握着食盒的指节攥得发白，薄唇微抿。对上书方沁沉寂的视线，四目相对间，他倏尔垂下眼睫道：“阿沁，我有话想对你说。”


    二人自幼结识，虽称不上一句青梅竹马，年年节庆却也是常常来往的。年幼时书毓桢还未曾离家，便常常将她护佑在身后。有哥哥撑腰，书方沁的性子也不若如今这般温婉娴静。犹记二人初见，那是一年除夕，两个不喜严肃场合的稚童不约而同地偷偷溜到后院。那时还没书方沁高的贺翊指着书府后院的兔子说：“我要它。”


    那是书方沁养了许久的兔子，她心有不舍地将其抱在怀里。却还是看着那个生着一张乖巧模样的少年，颇有几分疑问道：“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是你要它做什么？”


    “听说兔羹很是好吃，我还没吃过……”


    “你竟要吃了它？！”书方沁不可思议地打断了他的话，瞬息之间，她便躬下身子将兔子放走了。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贺翊理直气壮地质问道，眼看就要去追那蹦得飞快的兔子。


    “不算话？”书方沁站直身子，一把拉住贺翊手腕，凭借比他高上半头的优势，书方沁挽起袖子一把便将他推倒在地，“我就不算话！”


    身娇肉贵的小贺公子本就是贺家捧在掌心，养尊处优的幼子，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见过这阵仗？经此一推，他龇牙咧嘴地挣扎着爬起来，虽未受什么伤，却还是气得涨红了脸。再不管什么男女大防与风度气量，便在后院同书方沁大打出手。


    那天结束时书方沁发丝凌乱，贺翊被抓花了脸。二人在双方长辈你来我往的致歉声中不情不愿地向对方躬了个身算作道歉，眸光中却依旧是无法控制的怒意。


    后来，书毓桢出征，书方沁一言一行都要恪守女诫，是为温婉娴静之贵女典范。而贺翊也出落得玉树临风，身姿清俊。再见时，他已然比她高出半头，已不如年少那般颐指气使，反倒恭恭敬敬地向她颔首见礼，唤她一句：“书姐姐好。”


    这一唤便是四五年的光景。贺翊对她的称呼从那以后再未改变过，此时骤然换了称谓，书方沁心头倏尔一紧，长袖掩下的手指不住摩挲着那方锦帕：“你来寻我做什么？”


    “阿沁，那时我的话……你还是听到了对吗？”贺翊的眼神再不闪避，反倒是定定望着书方沁，试图听她说出答案。


    闻言，书方沁眸子暗了暗，毫不扭捏开口道：“既然小贺大人话已至此，那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小贺大人既然不想娶我，那我也不会逼迫你。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小贺大人对我并无情意，我便不再自作多情。”


    “我那时只是对我母亲的气话而已。”贺翊听了这些，急不可耐地上前几步将那食盒放在矮几上，抬手便握住了书方沁的手腕，“阿沁，我以为我的心意你一直明白。”


    年初，贺夫人同原夫人一起去往庙中祈福。贺翊与贺夫人随行，那时贺夫人替贺翊算了算姻缘，没成想抽出了一张下下签。贺夫人眉心一跳，立刻去寺庙寻到百无聊赖四处溜达的贺翊，对他耳提面命要早些将书方沁娶回贺家。那时正值他迁职立府的关键节点，天天被这些话催促着几乎要生出耳茧的贺翊颇为不耐烦随口回答道：“我说了我不喜欢这样，谁要娶妻啊？”


    岂料话音刚落，便见姗姗来迟的书方沁步履轻缓地迈入庙中，向二人微微颔首见礼。贺翊心间骤然有悔意翻涌，但见书方沁面色如常，只得当做无事发生。


    此刻，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书方沁，贺翊勇气丛生：“你我相识如今已然十年有余，自从我知道你我婚约之后，我眼中便再容不下旁人了。”


    “我今年便弱冠了，阿沁。”贺翊的手指放松了些，虚虚环着书方沁的手腕，又字句恳切道，“你也知道只要身处家族之中便难避是非。世家子弟若要自立门户怎么也得有个一官半职，年初正值我迁府之时，各种冗余事务繁忙……但不管怎样，我那样说属实不对，只是阿沁，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你不要相信。”


    贺翊说完这些，不敢抬头去看书方沁的眸子，心一横，垂下眼睫继续道：“阿沁，如今诸事安定，我置办的宅子距书府不过一街之隔……你还愿意嫁我吗？”


    书方沁从没听贺翊一口气说过这样多的话，她望着面前少年人近乎谦卑地摩挲着她的衣衫。不知怎的，心底忽而生出几分幼时的勇气：“这样的话都说了，你却不敢看我的眼睛吗？”


    闻言，贺翊僵了一瞬抬眸望她，那眼神里夹杂着些许不可思议，还有若有若无的欣喜与感激：“阿沁，你的意思是？”


    “我自然是愿意的，贺翊。”书方沁抿唇笑了笑。


    “真的？”贺翊眨了眨眼，却难掩眉目间大喜过望的神色。


    “真的。”书方沁点点头，应他的话。


    话音刚落，贺翊便呆在原地，片刻后，才手忙脚乱地将案几之上的食盒打开，出口的话也开始打着磕绊：“这……这是我专程……”


    书方沁随着他的动作垂眸望去，弯起唇角道：“樱果酿？”


    “是。”贺翊将那瓷碗端了出来，只是手却还在微微发颤。


    书方沁心下了然，侧目笑道：“待春猎结束我回去后便回禀母亲，将你我的婚事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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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程，如此可好？”


    “好。”贺翊乖顺地坐在案几一侧望着书方沁，“都听阿沁的。”


    “怎得不叫书姐姐了？”书方沁忽而开口道。


    少年人红着脸将脑袋又低了几分。


    日头愈盛，转眼间便只余最后驰射一项。


    驰射，顾名思义，御马射物。从前的书越筝在众人面前还会遮掩几分，装成传闻中书漾的模样，孱弱体虚，弱柳扶风。但如今宁皓骤然出现，打破一切平静。她再没空认真地去装模作样，需得抓紧一切时间将能握紧手中的资源悉数利用起来。


    书越筝四处望了望，意外发现不见贺翊身影，垂眸思索片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下有了答案。


    驰射时书越筝依旧拔得头筹，内侍再次报出成绩时，惠帝的眼睛又亮了几分。果不其然，三项赛程全部结束后，惠帝专程遣派身侧大监来寻书越筝：“陛下想见姑娘一面。”


    “知道了。”书越筝跟上他的步子，心中思索着如何拿下蓟州。


    大帐中，众臣不知何时都被遣散，只余大监立于一侧。惠帝本垂眸看着案前文书，见她来，目光带了几分欣赏道：“漾儿来了，行了，不必行礼了。”


    “你这一身好本领可真是有你母亲当年的风采。”


    “皇祖父谬赞。”书越筝向二人相继微微躬身，话里话外满是谦逊，“听闻母亲当年十五岁便孤身赴蓟州，守边疆，一腔孤勇忠君爱民，漾儿不敢与母亲相提并论。”


    “你母亲她，”孝惠帝提及此处，眸光暗了暗，“如何了？”


    “回皇祖父的话，母亲如今仍未转醒。”书越筝眸间划过几分悲痛。


    “哎，罢了，且不说这些。”孝惠帝合上手中折子，又将视线投向座下之人，“你这次成绩卓绝，想要什么赏赐呢？”


    “皇祖父，”书越筝咬咬牙，再抬眸时眉目之间皆是痛意与悲壮之色，“母亲尚未出事之前，心心念念便是边疆大漠的百姓，如今匈奴未灭，百姓屡次受辱。”


    话至此处，书越筝跪得果决，额头触地时亦朗声向孝惠帝开口道：“漾儿愿全母志，接替阿娘，以身报国。”


    “你想赴燕地。”孝惠帝方才眸中的温和一扫而空，正色道，“书漾，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回陛下的话，”书越筝跪得笔直，应道，“书漾知道。”


    走出大帐时，书越筝面色凝重。她迈着大步前往岑澈营帐，却在旁侧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迅速地走进了岑澈营帐。


    那是祁晖，他怎得捂着右臂，受伤了？


    书越筝心生困顿，又迈着大步向前走出几步，却在营帐外将将顿住了步伐。


    营帐中传来几声议论。


    “回公子的话，出大事了。”难得听祁晖用这种带了几分慌乱的语气开口。


    书越筝又凑近了几步，想要听得真切。


    “你的胳膊怎么了？”岑澈道，“出了何事？”


    “这是小伤，公子不必挂心。”祁晖顿了顿，才接着开口。


    “公子，宁皓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