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过命的好兄弟
作品:《山河铸碑》 高鸣亲自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冲在最前,八十多名敢死队员跟在他身后,如同沉默的狼群,利用炮弹坑和浓得化不开的硝烟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插入了正全力猛攻二营阵地的日军腰部。
日军完全没料到侧后方会突然杀出一支中国军队,短暂的错愕给了敢死队宝贵的机会。
“打!”高鸣一声怒吼,,灼热的弹壳快速地蹦出,在他脚边叮当作响。
“杀啊!”敢死队员们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敌群。他们甚至没有时间瞄准,没有战术动作,只有最本能的厮杀。
刺刀的碰撞声、枪托砸碎头部的闷响、愤怒的吼叫彻底取代了枪炮声,成为这片死亡区域的主旋律。
很快,他们的突袭也迅速引起了日军的注意,更多的日军嚎叫着围拢过来,子弹啾啾地从他身边飞过。混战中,高鸣感到右肩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紧接着左腿一软,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得踉跄几步,重重摔在了地上。
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视线开始模糊。
他低头看去,肩头是一个汩汩冒血的弹孔,左腿大腿外侧也被子弹划过,撕开一道深可见肉的伤口,鲜血迅速染红了裤腿。
“营长!”一个满脸是血的小战士试图冲过来。
“别管我!”高鸣嘶吼着,用步枪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盯住远处那几个给二营阵地造成巨大伤亡的日军九二式步兵炮阵地,那是必须拔掉的钉子!
“快,机枪!给我压制左边那个火力点!张大山!王铁栓!带你们的人,用手榴弹!炸掉那几门炮!快!”
几名战士闻令,毫不犹豫地脱离缠斗,瞬间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密集的弹雨,拼了命也要执行营长的命令。
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补上位置。
高鸣靠在断墙上,用还能动的左手举着驳壳枪,将最后几发子弹精准地射向试图拦截的日军炮兵,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们掩护。但很快,他的意识因为失血而开始飘散,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似乎看到了三道坎上,何云深团长最后的突围,看到了南京战场上如潮的溃兵,看到了清风在夕阳下决然转身的背影……
突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将他拉回现实。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巨大的爆炸!一名战士成功冲到了炮位附近,拉响了身上所有的集束手榴弹,与一门九二步炮同归于尽!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周围的日军炮兵被炸得血肉横飞。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日军的炮兵阵地顿时陷入一片火海,日军的进攻节奏瞬间被打乱。
一直在苦苦支撑的左翼二营阵地上的守军,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一军官跃出战壕,高声呐喊:“弟兄们!冲啊!把这群狗杂碎压下去!”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二营阵地响起,原本岌岌可危的防线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击力量,向着陷入混乱的日军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而此刻,高鸣背靠着断墙,身体缓缓滑落,在满是瓦砾和血污的地上坐了下来。视野迅速变暗,耳边的喊杀声、爆炸声变得越来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极度的寒冷包裹了他,身体却奇怪地感到一丝解脱般的温暖。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守住……这次,我们不能,不能再退了…”
当高鸣再次恢复一丝模糊的意识时,感受到的是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肩和左腿,仿佛还在被烈火灼烧。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地铺上,身下只垫着薄薄的干草。周围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员,呻吟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偶尔严厉的指令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这里是一座破败祠堂改成的野战医院。
“按住他!”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高鸣转过头,看到一名胡子拉碴的军医,正跪在一个惨叫的伤员身边,用一把血迹斑斑的钳子在伤口里探寻着什么。没有麻药,伤员被几个士兵死死按住,叫声凄厉得不似人声。
很快,轮到他了。
军医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高鸣肩头的伤口,眉头紧锁。“长官,你运气不好,子弹卡在骨头缝里了,得弄出来。没麻药了,咬着这个。”
他塞了一卷脏乎乎的毛巾到高鸣嘴里。
下一秒,高敏就感觉到肩膀有冰冷的探针深入皮肉,触碰到了深处的弹头,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淹没了高鸣所有的意识,他全身肌肉猛地绷紧,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从每个毛孔涌出,瞬间浸透了身下的草垫。
他死死咬着毛巾,清晰地感觉到金属器械在骨头上的刮擦,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痉挛。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昏迷过去的时候,恍惚间,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哼唱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穿透了痛苦的迷雾,飘进了他的耳朵:
“月亮巴巴,肚里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调子古老而苍凉,带着浓浓的湘音,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哀悼这千千万万的三湘子弟。
是那个兵站擦枪的老兵?还是……清风?他也在这里吗?还是……这仅仅是极度痛苦中产生的幻觉?
高鸣无法分辨,这缕细微的歌声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暂时将他从无边的痛苦中牵引出来,让他触摸到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一个月后,在简短而粗糙授勋仪式上,师长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别在高鸣依旧隐隐作痛的胸口军服上。高鸣挺直胸膛,敬了一个尽可能标准的军礼。
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师长的肩头,投向了西方那云雾缭绕的天际线。仪式结束,众人散去。
高鸣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师长。
“长官,冒昧问一句,您……可知现在暂六师在何处休整?是否……还在长沙周边作战?”
师长愣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随后摇了摇头:“暂六师?在芷江驻防,他们的任务是保卫空军基地。”他看了看高鸣眼中难以掩饰的关切,问道:“怎么,有熟人在那边?”
高鸣缓缓点了点头:“嗯,一个过命的兄弟。一起从淞沪战场撤下来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