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猫又(十九)

作品:《所以米花真的有妖怪对吗

    降谷零总觉得刚才那一瞬间,整个灵魂都被从身体里拖出去。


    认出阿玛尼亚克的那一照面,他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的晚上。报丧鬼被乌鸦团团围住、伴随烈酒一起淹没。酒精泡软又腐蚀殆尽的念头再次从鬼门关爬上来——他问自己,苏格兰的死亡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清楚地看到好同事走在普普通通的大阪十字路口,裹在一身过于日常的装扮里,姿态随意地与其他人聊天。


    而另一人就像是被带在路途中的鬼魂。


    明明只是肤浅地相似,但声音、身形、长相,一切要素都带有旧友的影子。即使那人早就死了,死在眼前,之后还变成破破烂烂的样子。


    但“死而复生”的想法加黑加粗印在脑海每个角落。降谷零整个听觉都嗡嗡作响,仿佛无数鬼魂从地面下凭空爬上来,趴在他耳边模糊不清地呓语。


    那是诸伏景光。


    你没有看错。


    没有证据?不要紧。直觉就是证据。你只是说不出那些能帮你下定判决的具体细节。但它们集合在一起,就是直觉。


    所以它就是那个人。


    ——降谷零当然是这么希望的。


    或者说,他宁可自己早就被缠上了,夜夜梦回都被那双眼睛盯着,问他怎么不早一点找过来。


    真是疯了吧。他晃了晃脑袋,暗自骂道,hiro才不会说这种索命鬼一样的话。


    虽然现在......不好说。


    汽车的鸣笛声像打破镜子那样闯进来。众多鞋跟敲击路面的声音推搡着金发青年快速离开道路中央。


    人群的交谈呼喊仿佛在叫魂,将险些被鬼怪拖着走的家伙拉回现实世界。


    喧闹嘈杂的街口从来没有如此令人舒心。降谷零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慌张躲进一家店铺的遮阳棚阴影。


    他脱力地靠上墙壁,后知后觉发现后背已经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空气遇到汗水后温度更低,变成一粒一粒冰碴子扎在脊背上。


    整个胸腔里的神经都很疼。不知道是因为精神眩晕,还是此时此刻心脏确实在以一个不正常的频率跳动。


    降谷零右手有些发麻,但努力抬起手臂抚上左胸口。


    层层衣物布料夹着的位置,手机正在嗡嗡地振动。他抬起头,闭上双眼长出一口气,掏出终端。


    是一封邮件。发件地址是乱码,但正文最后的署名告诉他这是来自贝尔摩德的消息。


    “柯涅克答应了,约你明天晚上见一面”。


    “这可是个报仇的好机会,波本”。


    报仇。


    他报什么仇。


    诸伏景光都死了快一个月了,连转生后的鬼魂都被他大白天在大街上撞见了,他找谁报仇。


    降谷零抬手捂住上半张脸,手臂又像没什么劲一样滑下来。


    “谢谢。之后请你——”


    他依照波本的日常回信风格敲下这几个字。但手下那串礼貌的字符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琴酒和贝尔摩德就像特意从街边找了两只在发病的狗,把它们带进马戏团表演场地,就这么置身事外地看双方互相撕咬。


    两个恶劣的混蛋看热闹都看不过来呢,他一个表演狗咬狗的当事人谢什么谢。


    公安卧底咬牙唾骂了一句,删掉那几个字重新编辑。


    “跟他说今晚  ——波本”


    他没礼貌一点怎么了。犯罪分子讲话难听是应该的。


    灼烧的感觉从内脏传递到心脏,眼眶也烧得有些痛。降谷零总觉得视野角落泛白。他狠狠闭了几下眼睛,转动眼球左右看看。


    余光扫过某扇便利店时,两边玻璃门正在开合。


    门后穿着打工制服的中分黑发青年有一张熟悉的脸。此刻对方挑了下眉毛,举起手机对降谷零晃了晃。


    怕什么来什么。


    公安直接无视掉,头也不回地走开。


    -


    邀约另一方答应得非常快。


    在见仇人的主人之前,波本还秉着纯粹恶心人的目的特意打扮了一番。他换上质感最好的衬衣西裤和西装马甲,甚至在胸前装饰了一枚胸针。


    胸针是一只猫的形状。黑色皮毛,宝石蓝一样的眼睛,姿态看上去有些冷漠,却优雅至极。


    这是他特意买的、也特意在这一天拿出来用。不过他的见面对象和那只宝石猫眼对上视线后,率先恶劣地笑了一声。


    “真稀奇。苏格兰知道他都死了你还不停惦记吗。”


    听到这句话,波本立刻沉下脸。他一言不发地上前、拉开凳子坐在花开院龙二身边。什么弯腰鞠躬、礼貌性寒暄的礼仪全被抛之脑后。


    他们今天的见面地点是一家酒吧,正巧也是大半个月前三位组织成员约见阿玛尼亚克地方。这里是组织内专门用来谈话的地点之一。需要预约,就像大企业的会议室。


    那天晚上的调酒师是贝尔摩德扮的,今天这位是酒吧原本的人。一位普普通通的外围成员,看上去手无寸铁也不太能打,唯一优点是职业素养够好。听话,不会乱说。


    花开院龙二也是拿捏了对方这一点,为难工作人员给他上了一杯大麦茶。


    他在最外面披了件黑风衣外套,内里是规规整整的和服,从着物到羽织一应俱全。


    在波本眼里,这一身仿佛也是特意来恶心人的。


    ——明明在十字路口挑衅他的时候还穿着便利店打工制服,此刻却像出席重要场合一般端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晚是在银座顶楼餐厅商谈大生意。


    “帮我上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最贵的那一档,”金发黑皮的青年对调酒师说,“之后还请麻烦避开一段时间。半小时。”


    “好,”调酒师体贴地点头,“麦卡伦25可以吗。”


    “嗯。”


    波本敛下双眼,眼看金色的酒液从玻璃瓶中倾斜而出。


    坐在他身旁的人目不斜视、对酒完全不感兴趣。在情报组成员们的调查中,这个古怪的家伙每次到酒吧都点茶,不然就是白开水。


    像爱养生的老头子。波本想,总之哪哪都不顺眼。


    “来吧,先随便谈点什么,”花开院龙二随意地挑起话题,“苏格兰是不是喜欢喝啤酒。”


    “总觉得你们两个是那种,你喜欢威士忌、他就跟着你一起喝威士忌,你知道他喜欢啤酒、在有啤酒的场合绝对不碰威士忌。就像上次在居酒屋一样。”


    “不过我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分别喜欢什么,只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很有趣。”


    “想说什么。”


    “没什么。”


    调酒师将盛满麦卡伦25的玻璃杯放在波本面前、鞠躬离开。他一走,花开院龙二就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


    “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个关系挺好的。明明性格差异很大,但是又愿意为了对方委屈一下自——”


    “不是委屈,”波本咬牙切齿地说,“那是因为他——”


    原本能顺利脱口而出的话抵到嘴边,降谷零却突然不知道该换成什么表达。


    因为他温柔?大家都在同一个犯罪组织里当好几年同事了,他说苏格兰温柔。这和说对方是好人一样不合时宜。


    因为他和我关系尤其好?苏格兰就算了,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波本这种神秘主义者忙前忙后地体贴对方。


    那还能因为什么。


    各种荒唐的解释在降谷零脑海中跑了一遭。最终,他拽出来那个听上去最脱离实际的理由,形成一个让双方都讨不到好处的挡箭牌。


    “......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哦。关系很好的朋友。”花开院龙二淡定喝了口茶,在被身旁人瞪视的时候突然笑出来。


    “别总是发那么大脾气,”他挑了下眉毛,反问,“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波本脸色微微涨红。不过在绝佳的表情管理和黯淡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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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下看不太出来。


    花开院龙二顶着这道恼羞成怒的视线,继续点火:“关系好就是关系好,没到那一步就是没到那一步。替朋友、搭档、幼驯染什么的打抱不平,又不是值得害羞的事。这可是很重义气的行为,人之常情而已。”


    “在明确感情变质前,别上来就发爱情牌,和小学生一样。”


    波本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压制突突乱跳的血压。


    “朋友......就当是这样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下来,之后大约有一两分钟,手一直虚握着玻璃杯,没有拿起来再喝一口,也没收回去。


    “你觉得,基安蒂和科恩,如果哪天这两人中的一位死了,无缘无故又被琴酒补了好几颗子弹打成蜂窝,另一人会怎么想。”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阿玛尼亚克死在你面前,又被不讲道理的乌鸦扑上来咬成碎肉,你会怎么想。”


    “苏格兰都死了,但你们依然不愿意给他留一份全尸——是觉得怎么了。害怕他还魂吗。”


    他开口时声音很冷静,只是听着有些哑,有些疲惫。像发脾气后感觉累了、提不起任何争吵的精神。


    呼吸卡在喉咙里挠得气道有些不太舒服。不过即使肺部压得喘不上气,降谷零依然觉得自己呼吸过快过浅,像被厚重的二氧化碳裹得严严实实。


    狠话说出口,他又懊恼自己的类比太无力。


    阿玛尼亚克对眼前人来说不过是一只忠犬。不论他们以什么方式形成现在的关系,总归是有命令与被命令这一层高低差异横亘其中。


    他太熟悉这类人的心思。就像几百年前贵族养死士一般,哄骗单纯无知的家伙们围在自己身前,该脱手时又毫不犹豫——


    “可能也不是如果。”


    波本的思路突然被剪断。


    “......你说什么?”他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回头看过去。


    “不是如果。”花开院龙二语气没变,只是音调有些闷,听上去心情也不太好了。


    “你问如果魔魅流死在我面前,又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话......我还真见过他差不多的模样。”


    “倒在距离我三米远——或许是两米吧,那个地方。浑身上下死气沉沉的,跟在尸水里泡发了好几天刚捞出来一样。”


    “就那么倒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喊都没反应。应该是疼得昏过去了,手一直抓着内脏但也没看出来在使劲。”


    “......你就那么看着。”波本喃喃地说,“就那么、只是冷漠地无动于衷地看着。”


    “嗯,”花开院龙二语气平淡地回答,“不然呢。”


    那个连环嵌套了十二层的阵法把他拦在外面,只要敢向前踏一步就有无数海啸一样的咒文席卷上来。


    阵法像是一直在抽取位于中心的人类的生命。起初还是白色,随后像吸了血一样变红,再变黑。


    牢笼中心被涌上来的黑水泡软、凹下去,水里伸出无数只不知道是什么神明的手,就这么拖着其中的人向下沉。其中一些力道太大了,黑爪指尖又利,给人类身上划了很多道血淋淋的深刻伤口。血又混进水里,有种莫名的腥甜。


    那时候的魔魅流早已失去挣扎,被拉着裤腿向黑池里拽,就这么一厘米、一厘米地淹没在视线中。


    站在阵法外的唯一一个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不能前进不能后退。无力和疲惫感淹没他,也一起淹没那几天的记忆。


    花开院龙二以为自己会对那次禁术有什么烙在脑海最底部的激烈感触,但实际上每次回忆起来都异常冷静。


    毕竟魔魅流现在还能动,还是个人形。一切看上去还没有糟糕到极致。


    “最后呢?”酒吧里,波本调毫无波澜地问。


    “当然是挺过来了。他命很硬的。”


    花开院龙二皱眉,脸上表情像在说“你智商有问题吗”:“不然你现在见到的是什么,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