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珩接过玉简。


    指尖那点冰凉，根本压不住大师兄话里那份能把人砸趴下的分量。


    保护好她。


    必要时，放弃任务。


    这十二个字，轰隆一声，直接把他那颗麒麟子的心给压得死死的。


    他正头皮发麻，旁边那只小团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了，猛地从对糖葫芦的美好幻想中炸醒。


    她的小手攥得死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燃着两簇熊熊的、对美食的烈火。


    小姑娘“噌”地一下蹦起来，小胳膊高高举过头顶，奶声奶气地对着天空发誓：


    “我！要拿第一！”


    这豪言壮语，震得院里的树叶都掉了两片。


    “我要赢下那颗最最最——漂亮的珠子！还要买光一条街的糖葫芦！烤鸡翅味的必须全包圆！”


    说完，她还煞有介事地转过身，小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陆知珩肩上，颇有大姐头的风范。


    “小师弟！到时候奖品咱俩对半分！糖葫芦我吃大的，你啃小的！”


    林木然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润笑容，出现龟裂。


    陆知珩的眼角狠狠一抽，太阳穴突突直跳。


    完了。


    她已经开始分赃了。


    这小脑袋瓜里，除了吃，怕是连东域大比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不是村口小孩过家家，是整个东域年轻一辈拿命去填的修罗场！


    而她，就惦记着那颗漂亮珠子，和一整条街的糖葫芦。


    清风观，山门。


    出发的日子，天朗气清，就是几位长老的脸色不太好。


    三长老青虚顶着两个乌青的眼袋，跟抱着亲儿子似的抱着他的宝贝铜炉，第一个箭步冲上来。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袋，像是割肉一样，一把塞进苏云团手里，语速快得像在念咒。


    “团团啊！三师叔给你的零食袋！不值钱，就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来的，结实！路上多装点吃的，别饿着自己，啊！”


    苏云团眼睛一亮，捏了捏那灰扑扑的布袋，手感滑溜溜的，还挺好。


    “谢谢三师叔！”


    陆知珩站在一旁，眼皮一掀，破妄之眼看得真真切切。


    零食袋？


    这他妈是上古异兽吞天兽的皮炼的须弥芥子袋！内里自成乾坤，别说零食，把天衍宗的藏宝阁整个搬进去都绰绰有余！


    紧接着，四长老青炎也黑着一张脸，跟谁欠他八百万灵石似的，踱了过来。


    他跟丢烫手山芋一样，把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扔进苏云团怀里，声音硬邦邦的。


    “拿着！地摊上顺手买的破烂内甲，丑是丑了点，好歹能挡挡风！”


    苏云团手忙脚乱地接住，展开一看，是件薄如蝉翼的灰色软甲，样式古朴，是真不好看。


    但她还是甜甜地笑开了：“谢谢四师叔！这个颜色耐脏，我超喜欢！”


    陆知珩的太阳穴，跳得更欢了。


    天蚕宝甲。


    水火不侵，刀兵难伤，能硬抗化神修士全力一击的顶级防御法宝。


    现在，成了件挡风的破烂货。


    你们嘴是真硬啊！


    二师姐柳清瑶没来，但托大师兄捎来一个半人高的大包裹，打开一看，全是花里胡哨的糖豆，用五颜六色的油纸包着，上面还幼稚地画着小红花。


    这个宗门，没救了。


    赶紧毁灭吧。


    林木然最后走上前，动作温柔地替苏云团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


    他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平安符挂在她的脖子上，又将一枚一模一样的，塞进陆知珩手心。


    “知珩师弟。”


    他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万事，以她为先。”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兴高采烈研究零食袋怎么撑开的小师妹，眼底的情绪深得像海。


    出发前，苏云团在小院里进行最后的打包工作。


    她把那张缝着可爱补丁的巨大布单铺在地上，像只囤粮过冬的小松鼠，吭哧吭哧地往里搬家当。


    一堆从后山捡的亮晶晶的石头、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肚兜、二师姐给的所有糖豆、还有她珍藏的各种口味的独门肉干……


    陆知珩负手站在门口，看着她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院里跑来跑去，脸上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与无奈。


    “小师弟！你过来一下嘛！”


    苏云团冲他猛招手。


    陆知衍走过去，还没站稳，一个油乎乎、用荷叶包着的东西就怼到了他面前。


    “拿着！路上吃！”


    荷叶一开，一只烤得金黄流油的肥鸡，霸道的香气瞬间占领了所有嗅觉。


    陆知珩有洁癖，下意识后退半步，生怕那油渍玷污了他这身一尘不染的华美法衣。


    “不必。”


    “拿着嘛！万一路上没好吃的怎么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看你瘦得跟根竹竿似的，要多补补！”


    苏云团不听，踮起脚尖，硬是把烤鸡塞进了他怀里。


    陆知珩僵硬地捧着那只还温热的烤鸡，闻着那不甚雅致的香气，再对上少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能感觉到，这只鸡里蕴含的灵气，还没他打坐时呼吸一口的多。


    可是……


    这是她亲手烤的。


    最终，在一场关于洁癖与人情的内心天人交战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烤鸡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


    万里之外，血煞宗。


    魔气森森，血云压顶，空气里全是化不开的铁锈味。


    巨大的白骨殿堂内，一个狼狈的身影跪在地上，像条丧家之犬。


    正是丹辰子。


    他衣衫破碎，发髻散乱，浑身是干涸的黑血，哪还有半分炼丹宗师的仙风道骨，只剩一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烧着疯狂的恨意与贪婪。


    神魂重创，修为从半步化神跌回元婴五阶。


    对清风观的恨，已经啃噬着他的骨髓。


    而对那先天之物的贪婪，更是化作心魔，日夜折磨着他。


    他要报仇，要夺宝。


    所以，他来了这个他曾经最瞧不起的地方，借刀杀人。


    高踞于白骨王座上的，是个赤裸上身的魁梧男人，虬结的肌肉上纹满了狰狞的血色符文。一张脸上，刀疤从左眼贯穿到右嘴角，让他笑起来都像在吃人。


    血煞宗宗主，血屠真人。


    “丹辰子，”血屠真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你不是自诩名门正派，最看不起我们这些魔修吗？怎么，今天竟像条狗一样，跪在本座面前？”


    丹辰子毫不在意这份羞辱，他猛地抬头，眼中射出狂热的光。


    “真人！你想不想要一件真正的先天神物？一件……足以让你突破桎梏，问鼎东域之巅的无上至宝！”


    血屠真人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瞬间眯起。


    丹辰子见他意动，立刻嘶吼着添油加醋。


    “那清风观，表面与世无争，实则藏着惊天秘密！”


    “他们宗内，供奉着一件先天神物！其气息之浩大，我平生未见！”


    “我就是无意中窥破此秘，才被他们暗算，毁了道基！”


    他声泪俱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真人！只要你肯出兵助我复仇，事成之后，神物归你！我丹辰子，也愿献上毕生所学，为真人效力！”


    先天神物。


    炼丹宗师。


    血屠真人怦然心动，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但他也不是傻子，冷哼一声。


    “清风观？本座听过，虽然是个三流小宗门，但那护山大阵，连渡劫老怪都轰不开。你想让本座的儿郎们去送死？”


    “不！不必硬闯！”


    丹辰子脸上露出一抹毒蛇般的阴笑。


    “我那边的探子已探到确切消息，清风观，会派三名弟子参加东域大比！”


    他眼中闪着恶毒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