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照霜一马当先，显然是预料到自己被耍了，脸色黑得能挤出水来。刚落地，便照着结界劈过去，虽然并未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好歹出了口胸中恶气。


    往生乡的弟子脾气随宗主，见状也嚷嚷着要报仇雪恨，而且还真不是说说，抄着武器就冲上来。凌云渚本就心烦意乱，这会儿更是太阳穴突突直跳，拦了几遍拦不住便任由他们去了。直到有人被攻击，被反噬，胳膊流了血，血又汇成红线流到结界上，填补缝隙，一声惊叫过后，众人才纷纷冷静下来。


    身后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谢九州不知何时又窜到了他身边，低声道：“师尊，这是什么结界？”


    真要详细解释一番，他还真说不出个名堂，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向段驰龙，岂料对方恰好也望着他，道：“看我做什么？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会知道？还是说，师尊觉得我对这等邪法颇有见解？”


    凌云渚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当然不会那样想。”段驰龙笑了下，“云破惊天赋高，肯钻研，过去是在藏拙。你不在的那三年，外界传言昭寒吃了灵丹妙药，天赋突飞猛进，现在看来都是她的手笔，这结界应当也是她自创的。”


    谢九州斜睨他一眼，自觉和凌云渚拉开距离。这么看来，成婚后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至少变得更有眼力见了些。


    “所以说，现在怎么办？”眼前晃过一个灿灿身影，金玉英满脸烦躁，“等死？还是攻进去？”


    “倒也不必这么悲观。”凌云渚往上指了指，那无相镜扩得极大，几乎占满半边天，将里边的情况呈现得清清楚楚，“为今之计……伺机而动吧。”


    “云渚说得是。”谢旧时插道，“古往今来，世人只知云墟境中藏有先祖遗留的秘宝，至于秘宝究竟为何物，有多大的能耐，谁也不清楚。”


    “行行行，听你们的。”金玉英摆摆手，转头往鸣鼎堂那边去了。


    脚下余震未停，头顶天雷滚滚，天山随时可能崩塌，他们也随时可能陪葬，奇怪的是，竟无一人提出撤退，哪怕是后排资历浅些的弟子，也不过象征性地抱怨了几嗓子，然后一边抖一边撑。


    凌云渚叹了口气，旋即手上一紧，有人牵住了他。段驰龙什么都没说，或许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无用，但光是这样，便够了。


    他们掌心相贴，指戒交叠，温热的触感顺着血液攀爬而上，凌云渚抬头，和所有人一同望向无相镜。


    迷雾散尽后，尘封的地域展现在世人眼底。


    云墟境内。


    和天山的天摇地动不同，云墟境内很安静，也很平稳，连风都没有，喧嚣被结界彻底挡在外头。路很窄，最多也只能容许两人通过，前方黑黢黢的，不知通向哪里。


    云破惊点燃掌中焰，行步间小心谨慎，随时提防会突然窜出的明枪暗箭。向铮跟在她身后，手持罪人鞭，上边的血还没流干净，一路走一路滴。


    密室建得深，路还长，云破惊逐渐松了神经，道：“向铮。”


    向铮抬眼，应了一声。


    云破惊却不说话了，空中弥漫出一片死寂。


    半晌，向铮按捺不住：“说啊。”


    “其实也没什么，随口一问。”云破惊道，“出去后，你要做什么？”


    向铮沉默片刻，似乎真的在思考：“问这个干嘛？”


    “说了随口。”云破惊垂下头，“以前没机会问。”


    火苗簇簇，将她的面容照得模糊不清，逼仄的黑暗中，一道略显冷淡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向铮丢下这么一句话，看对方耸耸肩，无所谓地闭上嘴，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可暗通款曲这么多年，既曾在众目睽睽下勾结，又曾在人群中遥遥一瞥，没人比她们更懂彼此。


    互相忌惮又互相搀扶，像胸口腐烂的疤，不论外表如何光鲜亮丽，对视一眼便痛一下。


    于是，就在云破惊以为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就在她独自将那点莫名其妙涌上的情绪吞下，和以前很多次一样的时候。


    向铮突然开口。


    “把向家那群有眼无珠的全绑了，老实的留个全尸，不老实的、得罪过我的、仗着自己是男的就肆无忌惮轻视我的、借着为我好的名义逼我出嫁的、因为性别不支持我继承大统的，砍掉四肢，看心情折磨个几年再说。”向铮平静道，“只准男子入内的祠堂，砸了，族谱，撕了，重新编写，以我为首，女子在前。”


    “暂时就想到这些，其他的等以后再补充。”


    云破惊觑她一眼，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伸了伸，看前方还有多少路。


    “怎么，你后悔了？”向铮道，“还是害怕了？”


    云破惊反问道：“你呢？”


    “后悔么？害怕么？”


    向铮嗤笑：“不害怕，更不后悔。”


    云破惊仰起头，看半空中的虚点。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会一五一十地呈现给外边。


    其实她也说不清，明明大业将成，自己为什么会涌上这么一种感觉，不是后悔，也不是恐惧，总之很难用语言形容，简直莫名其妙，简直不可思议。


    非要说的话，像是孤身在黑暗中走了太久，每一步都谨小慎微，三思后行，生怕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因此，当她看到前方终于出现细微光亮时，第一反应不是激动，不是欢悦，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空茫。


    不论如何，她总还是庆幸。


    庆幸最后一段路，有向铮陪在身边。


    “我也一样，不害怕，更不后悔。”


    云破惊接上话，把火焰扔过去，没一会儿，墙上的吹灯连片亮起，霎时将周遭照得明光煌煌。与此同时，境外千百双眼睛齐齐望向此处。


    她低声说：“我们到了。”


    刚进门便觉温度骤降，冷空气裹着陈年老木的味道顺着皮肤攀岩，又倏地钻入鼻尖。这里没有风，空气也很稀薄，壁上的火苗却不住跃动着，一会儿是诡异的暗紫，一会儿又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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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正常的橙红。


    云破惊不自觉皱起眉梢，开始打量起来。


    这里的空间比预想中要小，两侧各摆着八个柜子，由雪松制成，因为时间太久，底部已经腐烂了。每层柜上都盖着厚重的黑布，鼓囊囊地隆起，积满灰尘，应当就藏着传说中的秘宝。


    正对门的地方摆着个高台，上边放了一本书，样式普通，也没什么防护措施，竟然还完好无损。


    向铮晚了几步，一进门便压下眉眼：“奇怪。”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一点灵流都没有？


    还是说，秘宝都被封印了？


    介于所有东西都被黑布盖住，云破惊率先走向了高台。书封无字无画，空白一片，她轻手轻脚捧起，刚要翻开，便听向铮道：“蚕书？”


    云破惊动作一顿：“你知道？”


    “听家里的老人提起过。”向铮走过去，“当心点，里边可能记载着圣骨相关的内容。”


    云破惊听到圣骨二字就变了神色，琢磨道：“为什么叫‘蚕书’？”


    “蚕织成的？写农桑的？我哪知道。”向铮抬抬下巴，“你自己看咯。”


    云破惊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张上，只题了短短两行字。


    贪者寻长生秘钥，智者守生民根本。


    什么意思？


    云破惊眉关紧锁，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大地却陡然一震，紧接着，巨雷般的轰隆声在周围响起，像来自深渊的怒吼，高台狠狠一晃，竟向前倒去。


    云破惊心惊肉跳，下意识去扶，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险些连怀里的蚕书都飞出去。


    向铮攀住墙壁，怒喝：“你的结界呢？！”


    开启云墟境会天降异象，她知道这个，也提前做了措施，那结界由活人献祭而成，囊括了云墟境的位置，按理来讲不会这么快就撑不住。


    除非……


    云破惊将目光刺向半空，咬牙道：“凌云渚——”


    境外，被点到名字的某人正御剑浮于半空，掌心推向结界。在他身后，是数不清传递灵流的修者。


    既然无法阻止天山的崩塌，那便不要阻止了。


    既然无法将里面的人逼出来，那便永远不要让她们出来了。


    这么费尽心机地想进云墟境，那便守着所谓的秘宝，留一辈子吧。


    地震愈演愈烈，连木柜都咔哒咔哒晃动起来，黑布下的东西哗哗响。向铮把身子贴在墙面，冷静道：“再忍忍，等过了这一阵就能……”


    话音未落，云破惊却是一个踉跄，被猛然弹射出去，正对一个木架。高台倾倒，她身边早已没了支点，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这要是撞上去还得了？！


    向铮当即甩出长鞭，企图将人捞回来，却因手抖错了位置，啪一声，整排木架轰然倒塌，往云破惊身上压去。仓促间，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召结界挡下这一击，紧接着，连续不停脆响轰然炸了满地。


    而后，地震总算得以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