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牛脸，林奈心里其实有数了。


    果不其然，“牛能先在你这里寄宿一段时间吗？”雷婷问完，又迅速补了一句，“城堡里不好养它，你放心，我会负责喂它的，当然，每天挤的牛奶我会送你一份。”


    她的笑容十分诚挚。


    林奈与她对视一会儿，移开看牛，“这附近并不安全，它单独在外面或许会有魔兽被吸引过来。”


    雷婷见他说话并不绝对，便知道自己有机会，“我可以给它在旁边盖一个棚子，装上门。”


    “我每天来喂牛的时候，可以顺路过来给你带饭。可以吗？”雷婷目露期待。


    狼嘴拱他的手掌心，发出“呜呜呜”装可怜的声音——


    可以吗？


    林奈躲开它的拱嘴攻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黏腻腻的，他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去看狼嘴里的黑色球体。


    雷婷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解答他的困惑，把毛球从狼的嘴里解救出来，递给林奈，“在城堡里发现的。”


    毛球：松口气。


    虽然外形不似初见的那般威武，但是生活在城堡里的绿眼睛黑色生物，这不难猜。


    他点点头，没伸手去接，转到最开始的话题，“行，等我这边的棚子搭好，你再把送过来。”


    一想到自己不仅要麻烦林奈不仅要看顾牛，还要一个人辛辛苦苦去砍木头、搭棚子，雷婷就觉得自己的良心在痛，“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吧。”


    林奈虽久不与人群接触，但也做不出让一位柔弱的女士去砍树造房的事。


    可不等他出言婉拒，这位柔弱的女士已经走到那三具黑棺旁边，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用商量的语气，“是不是用不到三个啊？”


    很明显，她打起了棺材的主意。


    雷婷脑内布局，拆掉一具，在木屋旁边的四个角立四根柱子，然后用藤蔓缠绕起来，……就是两米长的棺木，住着可能会有点憋屈。


    林奈打断她的思绪，摇摇头，语气温和却又不容拒绝，“你明天再带它来。”他指指那边试图去啃被雷婷躺过的棺木上的花和叶子，结果却被藤蔓反向制裁的牛，除了眼睛，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细心的藤蔓还给它留了两个呼吸孔。


    见他如此坚决，雷婷无以回报，向林奈要了一个碗，现场给他挤了一碗牛奶。


    她万分诚恳，“谢谢你收留它，它身无长物，只能用这个报答你了。”


    牛以“哞哞”叫附和雷婷的话。


    林奈捧着满满一碗牛奶，低头看不平静的表面，第一次有种碰到棉花的无力感。


    刚要牵牛走，雷婷突然想起来还不知道狼和小东西的名字，转身问他，“它们有名字吗？”


    林奈抬头，“之一。”


    狼答到。


    “还有惟二。”


    被雷婷握在手里的毛球鼓鼓肚子。


    之一和惟二……


    雷婷含笑点头。


    好促狭的两个名字。


    然后心血来潮，她转手便为林奈介绍身侧的奶牛，“它叫花花。”


    林奈怀疑她是现起的，因为她弯起的眼尾是恶作剧进行时的弧度。奈何牛已欣然接受了它的新名字，甩着尾巴拍打雷婷的背。


    只能无奈附和，“……好吧，花花。”


    花花：“哞~”


    雷婷满意离开，和林奈挥手作别，又顺着鲜花路慢悠悠散步回去。


    晦暗的天空，与裹挟着死亡与荒芜气息的风背道而驰的金发少女。


    明媚的金色在琥珀似的眼瞳中缩小成一个点，林奈缓慢眨一下眼睛，端着牛奶回屋。


    ***


    安德站在永夜之森的边缘，两只手紧紧攥着，掌心中坚硬的石头硌得他生疼。


    他家的牛被人偷走了，他找遍了整座村庄，去了他能去的所有地方寻找，都没能找到牛的踪迹。


    那天晚上，他站在牛棚前，洒下了掺着黑色霉虫粪便的碳灰。


    不管是谁来过，只要踩到了这些粉末，碳灰会被风吹走，但只要不下雨，霉虫粪便的印记便不会消失。


    他还心存一丝希望，若是牛经过，若是偷牛的人经过……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来检查痕迹。


    黑色的脚印进了牛棚，安德在枯黄的稻草上发现了四枚蓝宝石，随后脚印便一路向外延伸，进入了永夜之森。


    这是世人眼中的禁地。


    据说深入永夜之森，树木会逐渐从正常的棕皮绿叶变成不详的黑皮黑叶。百年前给大陆带来过无穷灾厄的魔王曾盘踞在森林尽头，手下魔物为他搜刮来各处无数珍贵的宝物堆满宝库。


    魔王的宝藏，让冒险家趋之若鹜。


    然而魔王已死，其爪牙魔兽仍在森林中横行。永夜之森堆满了冒险家的骨骸，在永夜之森被迷雾笼罩之时，他们灵魂痛苦的哀嚎声在森林的上空响彻。


    安德退缩了。


    他回忆起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


    四趾轮廓不甚清晰，不完整的四趾轮廓已比家犬大上一圈，趾前几枚深深嵌进土地的爪痕，带有未经驯化的野性力量。


    但他又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硬质宝石的棱角几乎要刻入他的骨骼。


    正在安德进退两难之际，节肢触动野草的窸窣声传入耳朵，他毫无准备地回头——


    泛着金属光泽的饱满蛛腹映入眼帘，下面是八只堪比镰刀的步足，生长于蛛身上的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充满着猛兽对弱小猎物漫不经心的戏弄。


    安德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因为恐惧连呼吸都忘了。


    “你看，我说了在这里等会有意外之喜吧。”半人半蛛的女人撩拨自己的头发，语气轻佻。


    忽地惊醒，他要逃，驱动自己的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


    怎么回事？动起来啊！


    安德心里绝望地呐喊。


    “我会如实向王禀报你的功劳。”


    声音从脑后响起，灰发的黑衣男人从他身后走出，脚踩在他影子的边缘。


    蛛女艳丽的脸上，嘴角和眼角一同下垂，大声且不屑地，“嘁。”


    男人当自己没听到，扛起小孩率先走进永夜之森。


    ……


    城堡里，雷婷所居住的房间是整座城堡里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除此地之外没有其他人存在。


    雷婷把肉煎熟，把肉切成小块，按需分成四份，毛球最少，最多的掺进生肉里给狼。然后在它们进食的时候，抓了一把小青菜烫进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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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在热水里过了一遍就夹出来。


    和对百分百全熟肉的执念不同，她对蔬菜的要求是新鲜爽脆，她不喜欢软趴趴的菜。


    出于对新食材的好奇，狼凑过来，嗅嗅水煮菜，没肉好闻，但不妨碍它想试试，张开嘴巴，啊——


    雷婷夹了一筷子丢它嘴里。


    狼嚼吧嚼吧吃掉，下一刻毫无留恋，扭着屁股离开。


    嫌弃之意溢于“颜”表。


    但是雷婷用菜裹着肉，吃得非常愉快。


    吃完，把提早留出来的一份肉、菜、奶装进篮子里，让狼给林奈送去。


    林奈在屋里继续研究古籍，“哐当”一声，门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动静不可谓不大，可他翻页的手抖都不带抖，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它们狼开门是这样的，所以他才说上次过于礼貌的敲门必是他人。


    “哒哒哒”，爪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把篮子放在桌上之后，没有过多的寒暄，转身就走。


    它还忙着回去梳毛呢。


    林奈回头，只瞧见狼欢快摇摆的尾巴和雀跃到像快乐小羊蹦跶的背影。


    沉默片刻。


    这是狼吗？


    这是狗吧。


    不过……


    他看着篮子里颜色煎得恰到好处的肉与青翠的菜，由衷感觉到了解脱，他不用吃因为潜心研究古籍而总是烧得像石头的肉了。


    ……


    给狼梳完，雷婷收获了不少狼毛。


    费心费力帮它打理毛发，现在梳理下来的狼毛摸上去粗硬，却没有沾着灰尘的黏腻手感。


    把梳下来的狼毛和以前收集的放在一堆，刚要起身，之前扎的狼毛球咕噜咕噜撞到她的鞋侧，顺球滚来的方向看去，一只黑色毛球站在不远处，噤若寒蝉。


    想了想，还是冲小家伙伸出魔手。


    几分钟后，灰色的狼毛堆上多了一小簇黑色的毛发。


    雷婷心满意足上床睡觉，独留黑色的毛球在原地灵魂出窍。


    夜深。


    灰发黑衣人猛力一拽，长刀从熊形魔兽的喉咙里拔出来，庞然大物轰然坠地，带出来的腥热的血液溅了安德一身。


    新的血迹又覆盖了暗色的痕迹。


    蛛女不愿带他，他就被男人夹在腋下一路厮杀过来，魔兽腥臭的嘴巴与他的脸无数次擦过，从最开始的惊惧胆颤，到现在他已经能够在血喷到脸上之前闭上眼睛……


    麻木了。


    不如直接杀了他。


    但是没有人会理会一只无足轻重的小蝼蚁的感受，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无利可图，不想白费杀他的力气。


    解决掉熊形魔兽，三人继续赶路。身后，浓郁的血腥味吸引来大批魔兽，它们蜂拥而至，将熊形魔兽团团围住，撕咬其血肉。


    越往里走，视野范围越是狭窄，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听觉便越发灵敏——


    “咔咔咔”


    “咔咔咔”


    是刀斧砍击树干的钝声。


    临近出口，男人更是谨慎，可他不熟悉环境，蛛女的体型也太大，在他出声提醒之前，硬如金属的步足撞在树上。


    燃烧着幽冷魂火的空洞眼眶转来，千钧一发之际，男人抓住蛛女，身体瞬时下沉，融入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