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爬上天空，浅淡的日光慢悠悠晃进院墙，洒在裹着薄雪的红梅上，为盛放的花朵描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敦九把三个小辈叫到院中，“人间春节将至，入乡随俗，我们也好好过一回年。”


    锦棠欢呼：“好耶！年夜饭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泷宋雀跃，“听说过年会办庙会，我要去街上玩！”


    “你们两个就知道吃和玩，”敦九面带笑容：“今天可有正事要干。”


    “写春联，画福字。”他挪开身子，后方八仙桌上铺着裁剪方正的红纸，用镇纸压着，旁置毛笔，点点数量，正巧四支。


    泷宋抓头，“啊？我也要写吗？”


    锦棠摆手，“我的字和鬼画符似的，我就不写了吧？”


    敦九捋捋胡子，“过年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谁都不准当逃兵。”


    锦棠和泷宋叹了口气：“好吧。”


    砚台里盛着新研的墨，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松烟香，敦九先起了个头，让笔肚吸满墨汁，大掌按住红纸，挥毫写下“家兴人兴事业兴，福旺财旺运气旺”。


    锦棠赞道：“好字！”


    泷宋叹道：“好对联！”


    敦九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毛孩哟。”


    裴轼微微一笑：“敦九伯伯的书法笔画浑厚，结字严密，端庄大气。春联对仗工整，音律和谐，吉祥喜庆。”


    敦九乐不可支：“你们俩多跟裴轼学学，这讲话也是有门道在里面的啊。”


    他拍拍裴轼的肩，“好孩子，你来写吧。”


    裴轼应诺，他执羊毫的手骨节分明，浓墨顺着笔锋晕开，笔力遒劲，行笔舒展，灵动秀逸，写的是“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


    锦棠眸中亮闪闪的：“裴轼，你的字也太好看了！”


    裴轼眼含笑意：“锦棠也来试试？”


    “嗯！”敦九和裴轼笔走龙蛇的样子看得锦棠心痒痒，她拿起毛笔蘸墨，没想到还未开始写就滴了两点墨在红纸上。


    “哎呀。”锦棠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裴轼执笔借墨点画了两朵花瓣，又添上三瓣，成了朵绽放的墨梅。


    锦棠张大嘴巴：“哇，裴轼你好聪明！”


    裴轼语调温润：“是锦棠洒的墨好。”


    锦棠双颊飞上两朵红云，裴轼也太会说话了。


    她做了个深呼吸，一笔一划慢慢写，横平竖直，板板正正，虽没有美感，却能看出写字之人的认真。


    那朵墨梅正巧成了“梅”字的腹部，鲜活有趣。


    裴轼念出她写的春联：“瑞雪兆丰年，红梅迎新春。锦棠真棒。”


    锦棠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不如裴轼写的啦。”


    她搁下笔，“泷宋，到你啦！”


    泷宋抿着唇，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将袖口挽到小臂，眼神比外出解忧时更为专注，把笔头浸入墨水，确保每根笔毫都吸到了墨汁，他才将笔尖在砚台边缘轻轻刮了数下，将多余的墨汁舍去，整只笔都转了一圈。


    锦棠托腮吐槽：“泷宋，你怎么这么磨叽。”


    泷宋瞬间憋红了小脸：“不要打扰我！”


    “好好好。”锦棠克制自己笑得小声一点。


    泷宋现在的样子太好笑了，好想记录下来呀。嗯，写到《红尘解忧录》中去吧，几年后她再拿出来看，肯定会被逗乐的，怎么不算“解忧”呢？


    锦棠这次还是很厚道的，安安静静看着泷宋写对联。


    第一个字“欢”的捺画，他力道没收住，末尾稍微歪了点，泷宋舔了舔嘴唇，接着写下一个字，到了横画，笔锋顿得有些重，纸上留下一个小墨团，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写到“语”字时，他特意把“口”写得方方正正，写完还后退半步，仔细看了看，又小心翼翼描补两笔，让它看起来更饱满。


    泷宋钝刀慢剐，细细打磨，过了许久，“年”字的竖画落下，他绷着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放下笔，把春联举起来，兴冲冲喊道：“大功告成！”


    锦棠站起身，“泷宋，墨都沾到你鼻子上啦！”


    泷宋一摸鼻尖，手指却没有半点墨迹，他意识到自己又被锦棠骗了，放下春联，拔腿去追她，“锦棠！”


    锦棠拉眼皮吐舌头对他做鬼脸：“略略略，抓不到我哈哈哈！”


    那对联是“欢声笑语贺新春，欢聚一堂迎新年”，正好应了此时的场景。


    姐弟俩打闹的时候，敦九和裴轼在写福字，正楷端庄，行草飞扬，各种书体切换自如，比外面卖的还好看。


    姐弟俩玩累了，回到八仙桌前加入他们。锦棠灵光顿现，将裴轼只写了个示字旁的红纸要过来，拿起笔，在右半边画了只弯弯扭扭吐着信子的大蛇。


    敦九定睛一看：“你别说，还能看出‘畐’的轮廓呢。”


    裴轼笑如春风：“锦棠真有新意。”


    锦棠眼睛弯成月牙：“蛇年大吉，把福气缠回家！”


    泷宋受到启发，在敦九写好的福字外画了一条长长的蛇，“这是把福气圈住的意思！”


    敦九竖起大拇指，“好，好！”


    裴轼思索片刻，拿了一张新的红纸，将示字旁画成蛇形，右半边是汉字，正好和锦棠的对称。


    “裴轼这个也好看！”敦九嘴角没下来过，这些小辈想法真多啊。


    太阳慢慢往西移，四人将写好的春联和福字全部铺在干净的地面上，敦九潇洒地将大手一挥，施展法术，让墨迹快速晾干，“好了，接下来可以贴春联了。”


    四人分为两组，敦九和泷宋去贴较矮的门框，裴轼和锦棠去贴较高的柱子。


    檐角盖着白雪，凉风卷着梅香扑在脸上。裴轼踩着木梯，手捏春联上沿，锦棠踮着脚给他递浆糊。


    裴轼看见她毛茸茸的发顶，像只可爱的小猫，心底柔软。


    锦棠仰头比划，“往左一点。”


    裴轼调整位置，问她：“这样可以了吗？”


    锦棠点头，“可以了！”


    等他固定好上联，转身看见锦棠翘足去够下联，裙角扫过木梯，差点被绊倒。


    “小心，”裴轼下了木梯，“换我扶梯，你放心贴。”


    “好。”锦棠耳尖发烫，一丝不苟将下联贴好。


    下梯时，暖阳落在裴轼身上，他满目温柔：“我抱你下来，可好？”


    锦棠羞涩地应了声，裴轼有力的双臂圈住她的腰，稳稳将她从梯上抱下来，落地时还特意放轻了动作。


    后背紧贴他温热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好闻的松香，锦棠抬头撞进他垂眸看来的缱绻目光里，落雪无声，心脏震颤。


    ……


    吃过午饭，四人分工干活，锦棠和泷宋去贴福字，大门和房门正贴福字，水缸和柜子倒贴福字；敦九和裴轼去挂灯笼，朱红暖光点亮了灰瓦，增添了年味。


    忙完这些，天色渐渐黑下来，到了锦棠最期待的年夜饭环节。


    八仙桌上烛火映着丰盛的佳肴，油光发亮的红焖肘子、皮肉雪白的清蒸鲈鱼、外焦里嫩的四喜丸子、色泽诱人的栗子炒鸡、香甜可口的糖蒸酥酪……


    还没动筷，锦棠光是看着，就咽了好多次口水，不敢想这些菜进了她的肚子，她该有多满足。


    敦九看着锦棠和泷宋那馋猫样，宠溺笑笑：“大家开动吧。”


    锦棠大快朵颐，这一筷子还没嚼完又去夹下一筷子，碗里装得满满当当，泷宋更是恨不得直接用手抓着吃，嘴巴油亮亮的。


    敦九提醒他们：“慢点慢点，没人跟你们抢。”


    裴轼吃得不多，视线没从锦棠身上移开过，他的眼神含蓄中透着炽热，带着深情的眷恋。


    锦棠偶然与他对视，读懂了他的目光，面色一红，悄悄在桌下与他牵手。


    裴轼，我也喜欢你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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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轼怔愣一瞬，随即一股狂喜跃上心头，与她十指相扣。


    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他爱的人也心悦于他。


    泷宋浑然不觉哥哥姐姐那边的粉红氛围，还在窃喜锦棠“战斗力”下降，他可以多吃点美食了。


    敦九倒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在心中祝福他们，默默吃饭，诶不对，怎么感觉苦苦的？


    哦，他吃到苦瓜了。


    呜呜呜，他老人家心里苦啊！


    吃完饭，敦九将用红绳穿成鱼形的铜钱发给三人，“压岁钱，一人一串拿好了啊，祝你们年年有余。”


    泷宋兴高采烈：“谢谢敦九伯伯！”


    锦棠嘿嘿笑：“敦九伯伯，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裴轼躬身行礼：“谢谢敦九伯伯，祝您福寿安康。”


    敦九心底这才有了点安慰，“好了好了，咱们去放烟花吧。”


    锦棠和泷宋欢叫：“好耶！”


    红灯笼将院子照得亮堂堂的，裴轼捏着只烟花筒，点火前温声对锦棠说：“小心点，不要离得太近了。”


    点燃引线，裴轼退回到锦棠身旁，目光先追着她兴奋的表情，再是夜空中炸开的烟花。


    万千光点簌簌落下，犹如火树银花，璀璨烂漫，却不及她眸中光华万一。


    她激动地拉住他的手臂，“裴轼，好美啊！”


    他望着她圆润的脸颊，“嗯，很美。”


    “裴轼，我们玩这个吧！”锦棠拿了两支小烟花棒，递给他一支。


    裴轼眼中有星河流淌，“都听锦棠的。”


    锦棠举着烟花棒在雪地里转圈圈，银白火星落在她鬓边碎发上，她回眸朝他笑：“裴轼你看，像不像星星落下来了？”


    裴轼拿着烟花棒出神地看她，锦棠看他站着不动，拉过他的手腕，挥洒光点，“动起来才好玩嘛！”


    凝视着她灿烂的笑颜，裴轼怦然心动，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了。


    锦棠挥动烟花棒，“裴轼，你猜我刚刚写了什么字？”


    “是什么？”裴轼懊恼自己没注意。


    “是……”她更贴近他，咬他耳朵：“裴轼。”


    裴轼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随后像有数万朵烟花在他心头迸射，将他的全部点燃。


    锦棠说完就逃开了，她和泷宋抢鞭炮玩，炸起细雪时开心地笑，比谁的鞭炮更响。


    敦九看着三个小辈玩耍，露出慈祥的笑，偶尔叮嘱几句：“注意安全！”


    孩子们拉长语调：“知道啦——”


    本来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敦九这个老顽童心痒难耐，点燃“地老鼠”的引线，那小玩意“滋啦”冒起火星，贴着雪地乱窜，撞到锦棠脚边。


    锦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裴轼的腰，反应过来后佯装生气：“敦九伯伯，你怎么乱放烟花！”


    裴轼只想她再多抱一会儿。


    敦九挠挠头，“哎呀，我也是第一次玩这个，不知道嘛。”


    他转移话题：“这还有个大的，咱们一起放？”


    锦棠嘟嘴：“好吧，原谅你了。”


    敦九拿着火折子，突然有点害怕：“这个大块头会不会炸到我？”


    裴轼十分善解人意：“敦九伯伯，要不我来点吧？”


    敦九老脸一红：“不用。”


    他猛地一点引线，旋即尖叫着向前跑开，胖乎乎的身体看起来很是滑稽。


    锦棠正偷笑，忽然“嘭”的一声轻响，烟花腾空而起，在黑夜绽开暖黄圆伞，再漾开绯红的花瓣，最后是淡紫的流星，层层错落，流光溢彩。


    裴轼替她拂去发间落的残屑，锦棠侧身看他，眼底的光比星辰还动人：“下次我们还来人间看烟花，好吗？”


    他眼神比烟火更烫：“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锦棠将头靠在他肩上，有这么一个懂她爱她的人陪伴在身边，无论何时何地，心都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