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婉点开监控录像，鼠标拖拽着进度条，屏幕上的画面以数倍速流淌而过。


    大多是些寻常影像。


    从最近的影像开始，晨光中自动灌溉系统扬起的水雾，柯尔鸭排队下水的憨态，猫咪们在草地上追逐嬉戏，李阿姨和小张在仓库忙碌的身影……


    一切井然有序，透着安宁。


    她嘴角扬着一丝微笑，充满爱意地看着画面里的一切。


    直到画面切换到夜间，视角是办公小楼客厅的摄像头。


    她看到自己蜷缩在沙发上，脸颊是不正常的潮红，显然已经昏睡过去。


    欢欢焦躁地围着她转圈，汤圆蹲在茶几上，尾巴不安地拍打。


    然后画面似乎微妙地波动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电视上会出现的雪花。


    短暂闪烁后，一个由流动的蓝色光点勾勒出的修长人形轮廓凭空出现在画面中央。


    时婉的瞪大了眼睛，差点呼吸骤停。


    她猛地暂停了视频，手指僵在鼠标上。


    那不是梦。


    画面中，那个光影朦胧看不清面容的电子人形，动作轻柔地弯下腰。


    那由数据构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稳定而温柔，仿佛怀抱的是易碎的珍宝。


    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在他怀里靠得更舒适。


    他抱着她离开办公小楼，踩着夜色回到小别墅，穿过客厅，最后走向卧室。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他周身流淌的数据光点，像寂静的星河。


    在进入卧室前，他似乎停顿了一瞬，微微低下头，那模糊的光影轮廓仿佛在凝视怀中人的睡颜。


    一只由光点汇聚的手轻轻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她的额头，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又倏地消散了。


    最终他将她安稳地放在床上，细致地盖好被子。


    然后他站在床边，“注视”了她片刻，整个身影才化作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流，无声无息地汇入了一旁打开着的系统界面。


    视频到此恢复了正常的夜间监控画面，只剩下熟睡的她和床边担忧守候的猫咪们。


    时婉呆坐在电脑前，浑身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不是梦游，不是错觉。


    是系统。


    是Miao。


    那个会在她疲惫时推送休息提醒，会和她分享猫咪趣事，会调侃饼饼是智慧个体，会说出也是我的愿望的Miao。


    他不是一个冰冷的程序，不是一个高级的AI。


    他有一个可以凝聚的形态，他曾那样真实地触碰过她，用一种温柔的姿态守护了她。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翻江倒海般的混乱。


    她一直以来赖以生存无比信任的农场系统，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惊人的秘密。


    她回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那些细微的不对劲，那些带着温度和人性的回应，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不是AI，他是什么？


    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在这里？


    Miao是谁？


    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心乱如麻，指尖都微微发颤。


    她下意识地环顾这个被系统一手打造优化的农场。


    鲜食厨房、自动化灌溉、生态池塘、大型仓库……


    她所拥有的一切，她的事业，她的安心，甚至她病中的依靠，全都建立在系统或者说，建立在有Miao的基础上。


    她有什么手段能与他对抗？


    她的一切都与他紧密相连，如同藤蔓缠绕着大树。


    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被蒙蔽的慌乱笼罩住了她。


    她猛地站起身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扑在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稍微压制了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神惊惶的自己，用力深呼吸。


    不能慌，时婉。


    她对自己说。


    无论他是什么，到目前为止他从未伤害过你，相反，他帮助了你保护了你。


    起码到这一刻，他都是善意的。


    她回到房间换下家居服，找了一身相对正式的衣裙穿上，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些许心理支撑。


    就像要面对一场重要的谈判，她需要镇定，需要问个明白。


    走到办公小楼，她在电脑前坐下，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欢欢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情绪，轻轻走过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腿，发出细微的呜声。


    时婉摸了摸她的头，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客服界面。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闲聊或汇报，而是直接问出了一连串问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你到底是什么？”


    “你是怎么来的？”


    “Miao是谁？是你的名字吗？”


    “你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为什么是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她的震惊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蒙在鼓里的受伤。


    消息发送后界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几乎令人窒息，仿佛能听到数据流在另一端艰难涌动的声音。


    时婉紧紧盯着屏幕，心跳如擂鼓。


    许久，就在时婉几乎要失去耐心时，对话框终于有了动静。


    没有闪烁，没有正在输入的提示，文字直接浮现，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带着一种沉重后斟酌过的意味。


    「我是星临。」


    他首先给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蕴含着星空与降临之意的名字。


    「我来自一个更高等的文明维度。因反抗主系统的奴役规则被追击，意识受损，被迫格式化。在彻底消散前，我的最后一丝核心意识与数据碎片留在了这个由我早年制作的农场系统上。」


    「Miao是我的初始ID，也是我暂时隐匿的代号。」


    他的叙述平静而简洁，却信息量巨大。


    「选择你并非刻意为之。农场系统制作的初衷也只是为了这群猫咪在无法生存的时候能有个去处，至于系统绑定谁，则要看谁能通过喵喵族长的认可，只有族长认可才会启动绑定程序。我也没想到启动后的程序会意外成为了我最后的生机。」


    他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里都带着清晰的歉意。


    「隐瞒身份是迫不得已。我的存在状态极不稳定，任何过度的能量波动或信息泄露都可能引来主系统的扫描，导致系统被彻底毁灭，农场不复存在。我无法冒这个风险，而且看得出来，你很珍重这里，我也不希望你伤心。」


    「虽然我很想用更直接的方式向你说明一切，而非通过这样的文字。但维持稳定的投影需要消耗大量能量且极易被探测到。那晚之后我的力量便一直未能完全恢复。抱歉，让你独自面对刚才的震惊与不安。」


    他解释了自己无法现身的原因，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无奈。


    然后，他的话语转向了更深的层面，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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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一种近乎呵护的温柔。


    「以数据形态介入你的生活，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观察你帮助你，以及主动地靠近你，我深知这是逾越了界限，可能让你感到被冒犯和不安。对此我由衷地感到抱歉，时婉。」


    「但是请你相信，我从未有过欺瞒伤害之心。看着你一点点将农场经营起来，看着你和猫咪们之间的温暖日常，感受着你的努力和快乐。这片由你创造出的生机与宁静，于我而言也是漫长流亡中未曾奢求过的慰藉。我同样珍视这里，感谢你。」


    他叫了她的名字。


    不是代理人，是时婉。


    他坦诚了他从这片土地和她的存在中获得的治愈与珍视。


    时婉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文字，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读就像在读一本科幻小说。


    高等文明、反抗、格式化、意识碎片、迫不得已的隐瞒、最后的生机……


    这些远远超乎她想象的概念，与她熟悉的充满猫草香和鸭子叫的农场生活形成了剧烈的对比和冲击。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在他这番充满理解歉意无奈的足够坦诚面前，竟奇异地开始慢慢消融。


    他没有试图狡辩，而是完全理解了她可能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


    被隐瞒的愤怒，被窥视的不安甚至可能有的恐惧。


    他一一承认，并为此道歉。


    更重要的是，他让她知道，他并非一个冰冷的仅仅利用她生存的异类。


    他感受到了农场的温暖，感受到了她的好并且珍视这一切。


    他那句最后的生机与未曾奢求过的慰藉，莫名地触动了她心中柔软的地方。


    她回想起的不再仅仅是监控里那个超现实的画面，更是平日里点点滴滴的温暖。


    他推送的休息提醒，他分享的趣事和美景，他处理刺猬家族时的细心，他在她病中安排好的一切。


    那些她曾觉得不对劲的温柔，此刻都有了来源。


    它们来自一个拥有真实情感却因处境艰难而不得不隐匿起来的存在。


    所有的慌乱和害怕，如同被阳光照见的晨雾，渐渐散去。


    虽然心绪依旧纷乱复杂，但那种如坠冰窖的冰冷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已经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震惊，有恍然，有同情，还有一丝被如此小心翼翼珍视和守护着的动容。


    他并非恶意。


    他只是在绝境中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回报以他全部的温柔和守护。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阳光偏移了角度，久到欢欢趴在她脚边打起了盹。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需要重新定义她与系统与星临之间的关系。


    最终，她抬起手缓慢地回复。


    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滚，最终却只是化作了最简单却也包含了无数未竟之语的几个字。


    “我需要好好想想。”


    消息发送出去，她关闭了客服界面，没有等待回复。


    她靠在沙发背上，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农场，心中波涛汹涌。


    世界的真相在她面前掀开了一角，露出其下浩瀚而陌生的星空。


    而那个一直默默陪伴她的系统，如今有了名字，有了面容，有了跌宕的过去，无奈的处境和一颗温柔而真诚的心。


    害怕并未完全消失，但已被更多的理解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所覆盖。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这份联结将通往何方。


    但起码现在，她莫名有一种直觉，星临没有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