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片祥和雅致之下，暗流汹涌。


    席位安排泾渭分明，太子一系与二皇子一派的官员、子弟各自聚拢，彼此间言笑晏晏，眼底却无多少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紧张感。


    苏岩作为太子特邀的客卿，坐于太子下首不远处的席位上。


    李虎作为随从，只能在外围等候，看着里面觥筹交错、美食如云，馋得直流口水，又见那些官家小姐一个个貌美如花，更是看得眼花缭乱，被一旁的东宫侍卫低声取笑也不在意。


    太子萧景琰今日心情似乎颇佳，与几位清流文臣谈诗论画，举止温文尔雅，尽显储君风范。


    二皇子萧景禹则坐于另一侧，与几位武将和豪族重臣饮酒谈笑，气势张扬，偶尔瞥向太子这边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诗会循例进行，先是君臣共赏明月，共饮御酒，随后便是重头戏——即兴赋诗。


    以“秋”、“月”为题，或咏物，或抒怀，或寓志。


    起初，多是些官员子弟或文人墨客吟诵些中规中矩、辞藻华丽的诗篇，博得阵阵礼节性的喝彩。


    气氛看似融洽，却总缺了些什么。


    终于，二皇子阵营中，一位身着儒袍的老者缓缓起身。他一动，全场顿时安静了不少，许多文人士子都露出敬畏之色。


    此人乃是当朝文坛泰斗，翰林院大学士，亦是二皇子的启蒙老师——文载道文老夫子。


    其人文名满天下，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性格刚愎，极重门户之见，向来对太子推崇的某些“新锐”文风颇为不屑。


    文载道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诸位，老朽不才，见今夜月色皎洁，桂子飘香，偶得一首《桂殿秋》，在此抛砖引玉，请诸位斧正。”


    说罢，他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诗


    句果然老辣沉稳，用典精深，将月下桂殿的幽静与秋日的思绪结合得恰到好处，确属上乘之作。


    吟罢，满场喝彩雷动，二皇子一派更是纷纷叫好，极力推崇。


    文载道抚须微笑，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却落在了太子身后的苏岩身上，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倚老卖老的挑衅：“素闻星云派乃仙家之地，苏长老更是年少英才，修为通玄，想必文采亦是不凡。今日佳节，苏长老何不也赋诗一首，让我等凡夫俗子，也领略一番仙家气象？”


    此言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岩身上。


    谁都知道苏岩是武者出身，星云派虽非纯粹武宗，但也绝不以文采见长。


    文载道此举，分明是受了二皇子指使，故意要当着满朝文武和文坛大家的面，让苏岩出丑，从而打击太子的颜面。


    太子眉头微蹙，正要开口为苏岩解围。


    苏岩却缓缓放下酒杯，神色平静无波。


    他确实不擅诗词歌赋，星云派藏书阁中虽有典籍，却多为道藏功法，诗词并非重点。


    然而，他灵识强大无比，过目不忘，昔日于星云派静心居博览群书时，曾无意中翻阅过一些极为古老的残卷杂记，其中便零星记载着一些惊才绝艳却从未于此世间显露过的词句。


    此刻，在文载道的逼迫下，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脑海中那些沉寂的文字碎片，奇异地交融起来。


    他并未起身，只是望着天边那轮圆月，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万古星空，声音清朗而平静，缓缓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仅仅上阕一出，满场皆寂。


    所有懂诗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意境？


    把酒问天，遥想宫阙，欲乘风归去却又留恋人间……


    这已远超寻常咏月抒怀的范畴，直指宇宙苍茫与人生况味，飘逸出尘，又饱含深情。


    词句更是浑然天成，字字珠玑，仿佛不是人力所作，而是天授。


    文载道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苏岩语调微转，带上一丝淡淡的萧索与豁达，继续吟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下阕一出，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全词意境奇高，感情深挚，语言如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吟诗，而是在阐述某种天地至理。


    整个琼林苑，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词句带来的巨大震撼与美感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好！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声带着激动与赞叹的喝彩，率先从龙椅之上传来。


    只见皇帝陛下竟已站起身，脸上带着罕见的激赏之色，抚掌称赞。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导火索，震天的喝彩声、赞叹声轰然爆发。


    无论是太子一系还是中立官员，甚至部分二皇子阵营中真心爱文之人，都忍不住由衷地叫好。


    这词，已非凡品，堪称千古绝唱。


    太子萧景琰激动得脸色微红，看向苏岩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与感激。苏岩此举，不仅狠狠挫败了文载道的锐气，更是为他，为东宫，挣得了天大的脸面。


    文载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颓然坐回席位，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一生钻研诗文，自负才高，却从未作出，甚至从未想过世间能有如此绝妙好词。


    在这首词面前，他刚才那首精心准备的《桂殿秋》，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不值一提。


    他知道，自己今日，一败涂地，甚至成就了对方文名。


    二皇子萧景禹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万万没想到，这苏岩不仅武力强横，竟还有如此惊世文采。


    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在苏岩身上，已不再是之前的探究与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