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游园惊梦(4)

作品:《镜不染尘

    整理完明天要讲的线上课件,路远寒合上笔记本电脑,拿起搁在旁边的手机。


    屏幕上赫然是苹果的“查找”界面,他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光标,信息提示该设备最近一次位置更新在半小时之前。


    心脏一寸寸攫紧,跟女生吃饭,撒谎骗他,还敢关共享位置?


    路远寒漠然地阖上长眸,探手从抽屉里取出墨不染扔进水池的那块旧的苹果XS,吹干后功能完全正常。


    最重要的是,这块手机登着墨不染的icloud,他不光能通过“查找”功能看他新设备的位置在哪,甚至能看到他的相册、订阅、轨迹和记事簿。


    他回鲸山了。


    那个女生也跟着他一起回去了?


    路远寒没记错的话,白宜璇家在赤云,特意跑到靛海去玩,没道理当晚就回来。


    但他还是默默等着,静静计算时间,鲸山回赤云,两个小时差不多了——


    “喂,您好。”宋知微掐出一把客套又故作焦急的嗓音,“请问是白宜璇同学的家长吗?噢是这样的,她前几天报名了我们的冬令营活动,我想联系她确认信息,打她手机打不通,但她留了父母的号码,所以只好打给您了,请问她在家吗?”


    “啊,在的在的,稍等,我帮你喊一下她。”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小璇,来一下,有人找。”


    “喂,您好?”白宜璇接过电话,却只听见了被挂断的一声忙音——


    “嘟——”


    曲水亭街街尾酒馆外玻璃小圆桌上,手机震动,路远寒瞥了眼来电,划开接通。


    “寒哥。”宋知微手机贴在耳下,小声地给出了一个让他那颗悬空的心平稳坠落的答案,“她在家。”


    “嗯。”路远寒坐在室外藤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一只喝空的小酒瓶,“谢谢。”


    “新年快乐。”宋知微说完祝福又提醒他,“明天中午一支队聚餐,清晏酒楼,别忘了!”


    路远寒指腹抚过微信置顶的头像:“知道了。”


    “可以带家属哦!”屏幕那头宋知微眼珠灵巧地一转,俏皮笑问,“要不你问问少爷来不来啊?我还欠他一顿饭,刚好清晏酒楼的菜特别好吃,我个人出资给他点一只大龙虾!”


    路远寒薄唇勾起:“那江戟来吗?”


    “他他他......!”宋知微语无伦次,“咱们队聚餐关他什么事?”


    “不是说可以带家属。”


    “啊啊啊——”宋知微惊叫,“你你你......你知道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本来想今天告诉大家的。”


    “你还是别说了,”路远寒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薄笑,“我不想大过年的去河里捞程野。”


    “程野?”宋知微不解,“跟他有什么关系?”


    路远寒偏咬着一颗烟:“......他暗恋江副队。”


    “怎么可能!!”宋知微差点蹦起来,“他直得不能再直了,手机屏保都是女团,打开相册除了案发现场全是Black Pink!!”


    路远寒舌尖抵着烟嘴拨正,啪嚓一声点燃:“......”


    “而且......而且——”宋知微急切道,“他每次见到江戟都跟乌眼鸡似的,眼睛喷火鼻孔冒烟的,那几次要不是我赶紧拽他走,早都打起来了。”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那样对江戟?”


    “我怎么知道,我——”宋知微声音滞住,讶然的表情僵在脸上,手指微微颤了下,“寒哥......”


    通话结束,路远寒取出外套口袋里那只苹果XS,划进查找里看那个贴着海岸线的位置。


    他好像有点动物的刻板行为了,每隔十分钟就要看一眼,固定重复且没有意义,很傻逼。


    路远寒指尖掐灭滚烫的烟头,抛进垃圾桶,点开了XS的手机相簿。


    窥探隐私无所谓道不道德,他觉得他能忍到现在才看,已经是人性的奇迹了。


    腊月三十,一艘三层游艇驶出鲸海湾,荡开两条长长的尾浪。


    “不染!发什么愣呢!”墨禅钧手中那柄碳纤维鱼竿极限弯着,线轴吃力回收,死死地卡着甲板栏杆,“快抄网!”


    “......哦。”墨不染迟钝地回神,手机扔给黎梵音,抓起鱼网鱼叉跟墨禅钧合力把那条拉扯了十几分钟的大鱼捞了上来。


    “好大的石斑,得有个三十斤不止。”墨禅钧瞥了眼儿子旁边空空如也的水桶,“你怎么回事?一上午就搞了那么两三条小鱼,心不在焉的。”


    “......没有,让让你。”墨不染接过黎梵音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顺便拿回手机,“赢太多次了,没意思。”


    “臭小子,那是我让着你。”墨禅钧眉开眼笑地揽着他的肩膀,招呼人过来收拾了两人的钓具和一上午的战利鱼,“中午让他们把那条石斑做了,一半刺身一半清蒸,怎么样?”


    墨不染垂眸看着没有弹任何消息通知的手机屏幕:“都行。”


    墨禅钧今天兴致非常高,三人在飞桥甲板沐着日光浴吃了顿露天午餐,吃完休息了没多久,又要拉着黎梵音去潜水。


    这是他前年买给墨不染的一条规格中等的三层游艇,体积没多大,玩乐设备却一应俱全,浮潜、深潜、海钓、摩托艇应有尽有。


    而且拜那年墨不染刚看完加勒比海盗系列电影所赐,它还有个拉风又中二的名字,黑珍珠号。


    海底很美,颜色诡异艳丽的鱼群结队摆尾绕着身体游动梭行,阳光穿透海面,碎成一片片晃动的金箔,无声摇曳。


    墨禅钧拉着黎梵音游在前面,两人偶尔停下来欣赏绚丽的海底景象,偶尔打着手势交流,那股甜蜜的氛围看得跟在后面的墨不染愈发觉得自己孤零零。


    其实他爹妈从小到大都很喜欢不分场合的给他喂狗粮,拥抱、亲吻这些亲昵动作向来不避人,更不避他,不过他看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自己免疫了,今天竟从中尝到了一丝孤寂和羡慕。


    墨不染有些发愣地盯着手中包裹了防水膜的索尼相机画面,思绪越飘越远。


    不知道路远寒会不会游泳,他好像说过他很怕海水,没关系,不会游可以教他,如果能跟路远寒一起在海底漫步,他应该就不会觉得无聊难捱了吧?


    鲸山湾后面有一整片海滩是墨不染私有的,山顶别墅那条封闭山道上下来可以直接抵达。


    他想带路远寒去那片海滩上浮潜,游水,看潮涨潮落,波浪翻滚。


    墨不染那颗孤寂的心变得酸涩又难受,淹没而来的想念涌进身体,连同海水的巨大压迫感,令他几乎窒息。


    他快速调整了呼吸频率,有意识地缓慢上升了几米,追在他爸妈后面跟着潜出了水面。


    海上信号不稳定,黑珍珠一靠岸,墨不染立刻翻看手机,消息空空如也,却意外在朋友圈刷到了宋知微发的一支队聚餐照片。


    他放大画面盯着路远寒举着酒杯笑得疏懒散漫的那张脸,潜在海底时的窒息感又涌上来了。


    晚餐主厨忙碌了整整五个小时,按照墨禅钧吩咐布置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他自己却一口没动,被一个电话喊回了枕溪山庄,那边,也有很多人在等他。


    黎梵音对此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伤感情绪,每样菜都尝了几口,晚餐后拿出一箱封好的红包,给家里佣人、厨师、司机挨个派发,发完就让他们回家过年了。


    偌大的山顶别墅只剩了她和墨不染,往年这时候他们都在天南海北的旅行,今年大概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留在鲸山过年。


    黎梵音注重生活仪式感,这栋现代化别墅被装饰得极有新年氛围,就连三楼展柜长廊上墨不染那堆形状各异的宝贝疙瘩手办都被挨个挂上了小福字。


    墨不染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又拿了一堆带挂绳的福字,下电梯到负二车库,给他的宝贝爱车们每只耳朵上都挂了一条。


    他刚回到一楼,就听见黎梵音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


    “嗯,你也是,新年快乐!有空要来靛海玩儿,鲸山风景很美的。”


    挂断那秒,墨不染瞥见她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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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妈,谁的电话?”


    “路老师打来的,给我拜年呢。”黎梵音唇角弯起,笑靥如花,“他真是不错,人长得帅,聪明沉稳,还特别的有修养。”


    狗东西,不给我打电话倒是给我妈打!


    墨不染凉凉地问:“那你想要他做你儿子吗?”


    “我宝贝儿吃醋啦?”黎梵音踮脚圈着他拽到沙发上坐下,捏了捏脸颊哄着,“路老师再怎么好也是他父母的,我和你爸有你就够了。”


    墨不染小声:“......他没有父母。”


    黎梵音没听清:“嗯?”


    墨不染很轻地压了下唇角:“没事,妈。”


    “再说了,路老师那么优秀的儿子,你爸已经有一个了啊,你大哥不就是。”


    墨不染一秒炸毛:“墨清濯怎么能跟路远寒比?”


    “怎么不能?清濯也是又高又帅,仪表堂堂,脑子还好。”黎梵音夸赞起墨禅钧的正宫之子毫无芥蒂,“智商遗传还是有点道理的,妈妈从小就不太爱读书,初中刚念完就辍学了,所以你成绩就没好过,而你林阿姨饱读诗书,所以清濯成绩很好,一直都很优秀。”


    “都什么歪理?”墨不染脸直接黑了,“按你的说法,我和他不管长成什么样,墨禅钧都不用担一点责任似的。”


    “你的责任他肯定要担,至于清濯嘛,那就跟他没——”黎梵音有些突兀地停下话音,“咳,你去楼下帮我把影音室调一下,你爸约我晚上10点一起线上看电影。”


    “......那你要说,”墨不染没在意中断的话,懒洋洋地靠在她肩上,极其罕见地撒了个娇,“我和墨清濯谁更帅?”


    “小醋精!”黎梵音笑骂,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当然是我的宝贝儿子帅,我的不染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好看!”


    墨不染满意了,趿着拖鞋哒哒哒哒跑到负一层那间大观影室,调好室温、灯光、音响、甚至沙发弧度,又从酒窖里搬了一瓶墨禅钧的柏图斯给她倒入醒酒器醒着。


    做完这些他默默地退出影音室,不想打扰他爸妈约会,踩着楼梯回了三楼,穿过卧室连接露台的玻璃门,是宽阔的室外休闲区,无边泳池在月色下透着粼粼波光。


    他倚在玻璃围挡上吹风,看着远处绵延起伏的海岸灯线,拨通了路远寒的电话。


    “......给我妈打电话什么意思?”


    “跟黎阿姨拜年。”


    “谁用得着你无事献殷勤!”


    “......”


    “干嘛不说话?”墨不染盯着不远处山道沿途的车灯,有些紧张,“你......你还生气呢?”


    “嗯。”


    “操,怎么那么难哄!”


    “你哄了吗?”


    “我——”墨不染咬了咬牙,声音冷硬,“那天我不是要骗你,一开始姜皓月就没跟我说她要来。”


    “那你要是提前知道她会去,就不过去了?”


    “不去不去,以后有她的局我掉头就走行了吧?”墨不染承诺完,浑身不自在,“你能不能别这样?很烦。”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一阵阵热闹叫卖和嬉笑打闹的声音时近时远隔着听筒传过来。


    “......我没安全感。”


    这不是路远寒第一次提到这三个字了,墨不染浑身一凉,干涩地僵持了几秒。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声气:“把摄像头打开,我看看你。”


    路远寒顺从地弹起Face time,看到那张脸,墨不染一整天僵死的心跳终于被激活了。


    “你在广场?那么多人。”


    “嗯,在等12点的烟花。”


    “这通电话如果我不打,你是不是今天都不会打给我了?”


    “不是。”路远寒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眸落在屏幕上,“接你这通电话之前,我已经打开拨号界面了。”


    “不信。”墨不染阴霾和孤寂一扫而空,唇角扬起,“你都不说想我。”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