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父爱

作品:《藏玉行

    小豆子被裴行州带走之后,温沉吟没有再去过荟英堂,而是按照裴行州的交代,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等消息。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关于小豆子的事却再也没了动静。


    前后等了半个月,温沉吟实在是急了,便主动去了裴行州的府上打探情况。


    不料敲开大门之后,府中的下人却满是歉意的告诉她,裴将军因有要事在身,一大早便已经出门了。


    温沉吟不清楚对方口中的“要事”是否和小豆子有关,却也不敢继续追问,显得自己太不懂事。


    但要真就这么走了,她又觉得不甘心。


    踌躇了许久后,她干脆在裴府附近找了一处树荫处坐下,就盼着裴行州能早点回来。


    那一天,温沉吟从日头高照等到斜阳西下,一直在那棵大树下眺望着。


    随着暮色渐深,周围的景象都逐渐变得模糊,她才满是失望地站起身来,准备打道回府。


    刚走了没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远远传来由来。


    凝神细看之下,那个盼望已久的熟悉身影骑在高大的骏马上,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温沉吟心下大喜,赶紧一路小跑着迎了过去。


    眼见有人挡道,对方赶紧勒住缰绳,姿态潇洒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语气中还带上了轻微的责备:“琇琇,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


    温沉吟的问题早已到了嘴边,然而四目相对之下,只见他面容疲惫,神情憔悴,显然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一时间那些心心念念的问题竟不知如何问出口。


    半晌之后,她才勉强哼了个声音出来:“裴叔叔这么晚才回来,是因为有公务在身吗?如果实在不方便,我就先不打扰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今天是我夫人的忌日,我出城去她坟前祭拜,所以才回来迟了些。”


    “原来如此……”


    温沉吟闻言只觉得满心酸涩,不由得一边应声,一边默默将头低下了。


    虽然她出生时,裴行州的夫人虞澜婴已然过世,以至于她从未得见,但从旁人的言谈之中,她却知道这对夫妇自成婚以来就一直琴瑟和鸣,感情极好。


    时至当下,虞澜婴离世已有十六年之久,裴行州却从未有过再娶他人的念头。


    不仅如此,每逢虞澜婴的忌日,他都会备上她喜欢的酒水吃食,前往她的坟前祭拜,然后坐于墓前,和她说上许久的知心话。


    那种亲近又温馨的场面,就像是对方从未从自己的身边离开过一般。


    比起自家父亲的薄情寡义,裴行州对待亡妻的一片痴心,是如此难能可贵。


    她又怎么能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去打扰他呢?


    她虽不再说话,裴行州却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很快笑了起来:“琇琇一直等在这,是想知道那位小朋友的情况吗?”


    温沉吟这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而裴行州的答案也没有让她失望:“你放心,多亏有你顾伯伯帮忙,听说消息后就送了很多珍贵的药材过来,又时时前来照看,如今他性命已然无碍,只需在调养几日,就能下床了。我本是想等他彻底康复后在将消息告诉你,没想到你却是先过来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男孩,能让大燕国最具盛名的两名武将倾力相救,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侧目之事。


    只是当时的温沉吟满心喜悦之下,已经无暇顾忌这其中的种种不合常理的部分:“既然他已性命无碍,那我可以去见见他么?”


    裴行州看着她,口气越发温和:“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和那位小朋友,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想到小豆子当初的叮嘱,温沉吟心中只觉犹豫:“关于这件事……你没问过他吗?”


    “问了,但是他没告诉我。”


    裴行州像是有些无奈,脸上却还是带着笑:“你的那位小朋友,性子可倔得很,说是此事涉及到你的秘密,所以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愿说。但我既然救了他,有些事总得弄清楚,所以想来想去,就只能来问你了。”


    虽然对于温沉吟而言,女扮男装私闯荟英堂之事是个不便与告知外人的秘密,依照裴行州的品性,她若坚持隐瞒,对方大概也不会苦苦相逼。


    可是眼前的男人是那么温柔亲切,又曾经不问因果,只凭她的几句哀求,就仗义出手救下了小豆子的性命。


    她再是有什么顾忌,却也不愿再对他有所隐瞒。


    于是在短暂地犹豫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出了实情。


    将两人相识的机缘坦白之前,温沉吟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数落,被斥责,甚至被惩罚的准备,毕竟身为朝臣之女,无论是私闯他人宅院,还是和那种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交朋友,都是大失身份之事。


    不料整个故事听完之后,裴行州却只是笑了笑:“听你这么说,你俩之间也算是难得缘分了。只是我想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学东西,你还愿意继续去荟英堂吗?”


    “当然!”


    “那就好……”


    听到她铿锵有力的回答,裴行州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以后你便和温珩一同去吧,这样也就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爬墙钻洞了。至于你的那位朋友……到了合适的时候,我定会带他来见你的!”


    温沉吟闻言大惊,一时间竟是连与小豆子见面的事都顾不上了。


    愣了半晌,她才嗫嗫问道:“裴叔叔,荟英堂不是不收女弟子吗?我若是去了,岂不是会让你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


    见她满是疑虑,裴行州干脆袍角一掀,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世间女子,多有杰出之辈。只要存有报国之心与济世救人之志,又与男儿有何不同?说起来,像你这样大胆的女孩子,之前我也曾经遇到过一个……”


    那一晚,裴行州与她并肩坐在裴府前的那棵大槐树下,耐心地和她聊了很久。


    也直到那个时候,温沉吟才知道了一直让他难以忘怀的那段少年往事。


    武曜七年,裴行州刚满二十岁。


    因听闻莫岐山一带时常有流寇出没,不断烧杀淫掠,对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莫大的困扰,他便与自己的好友顾正庭一起主动请缨,前去平寇。


    不料率军到了当地,他很快便发现莫岐山一带阴冷潮湿,环境异常恶劣。不仅有时常有蛇鼠毒虫出没,山林间更是充斥着大量的毒瘴。


    流寇们常年在当地生活,对环境非常熟悉。在听闻平寇的军队到来后,便早早躲进了山里,想要利用那些天然的屏障逼得他们不战而退。


    裴行州虽说天纵英才,心思缜密,但面对这种特殊的环境,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时间一久,眼见战役尚未正式打响,士兵们却已经患病的患病,中毒的中毒,一个接一个的接连倒下,他的心中也越发焦急。


    为了能速战速决,不让自己的军队就这样被拖垮,裴行州决定亲进山,探查敌情。


    不料在回营的路上,他所率领的队伍却遭遇了一群流寇的伏击。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出色的指挥能力,裴行州很快将那群流寇击退,并将其中两人擒下。


    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他的右肩处却被敌军自制的竹箭擦伤。


    那日回到军营之后,裴行州顾不得自己的伤势,随意包扎之后,便根据审讯的口供贺探查到了信息开始拟定新的作战计划。


    就在一切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刻,却有人告诉他,顾正霆将一个陌生的女子带进了军营。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忽然出现在军营,很快就引发了众人的关注。


    士兵们为了一探究竟,便开始找着各种借口,去她的营帐附近转悠。


    裴行州心觉不妥,便将顾正霆叫来问了问情况,这才知道,那名女子名叫阿青,是当地一户农户家的女儿。


    因为父母在流寇的肆虐欺辱下相继离世,身旁已无亲人可依靠,她便打算去附近的城镇里谋条生路。


    不料行至半路,却遭遇了为了躲避军队的追击而四下逃窜的流寇。


    流寇们见她样貌美丽,顿时心生歹念,想要将她掳走。


    情急之间,顾正霆刚好从旁经过,听到呼叫声后便出手将她救下并带了回来。


    听完好友的解释后,裴行州只觉得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留在军中实在不方便,于是便准备了一些银子,打算安排了身边的一名亲信护送她离开。


    顾正霆却觉得流寇尚未平定,即便有亲信护送只怕也不安全,不如等一切安定下来了,再做打算。


    争执之间,听闻消息的阿青却直接闯入裴行州的军帐,态度坚决地表示自己懂得医术,又对当地的情况十分了解,因此想要留下来,助他们共同破敌。


    裴行州受毒虫瘴气之扰已久,深知其中厉害,此刻面对一个身材纤弱,又娇艳如花的女子,自然不愿她留下来冒险。


    偏偏阿青性格倔强,又自尊心极高,因为误会裴行州看不起自己,竟是气势汹汹地与他争吵了起来。


    不料刚吵了没几句,裴行州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气血上涌,脚步虚晃之下,竟是不得不赶紧坐了下来。


    一直看着两人争吵却无力相劝的顾正霆只当他是怒火攻心,便赶紧朝阿青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这风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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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青却像是没收到他的暗示一般,冷眼旁观了一阵后,竟是快步向前,直接将裴行州衣衫扯开,查看起了他肩上的伤口。


    面对她如此大胆的举动,众人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面面相觑之间,阿青在检查完他的伤口后,竟是不顾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迅速俯身而下,将嘴唇贴上了裴行州的右肩。


    那时的裴行州虽说早已因为英俊的长相和显赫的家世而成为了很多闺中少女的钦慕对象,父母也已经开始为他挑选结亲的人选,但因为常年出入军中,却从未与任何年轻的少女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这让他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加速,脸也飞速滚烫了起来。


    顾正霆似是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立马快步向前,想要将她拦下。


    然而阿青却根本不为所动,在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不想他死就安静点”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帮他吮吸着伤口中的毒血。


    等到毒血的颜色由紫转红后,她才起身找来了一些草药,嚼碎之后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随着眩晕感渐轻,伤口的地方也从酥麻变得疼痛,裴行州这才终于意识到,那只竹箭上淬着的剧毒,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亏得有阿青反应迅速,才将他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那一夜,为了防止中毒的伤口再有反复,阿青一直守在他的床前,片刻不离地用心照顾着,整夜未曾阖眼。


    虽然中毒之后满身困倦,但是有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守在一旁,裴行州却只觉得心潮起伏,竟是舍不得阖眼。。


    在历经了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以感谢为借口,主动和她闲聊了起来。


    在那些琐碎的谈话中,他向对方诉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志向,分享了从军过程中的种种经历,


    而阿青也在他认真又坦诚的倾诉中放下了戒备,向他诉说了关于自己的种种。


    阿青的父母在世时,都是当地有名的医者。她虽然身为女子,却也一直心存济世救人之心。


    因此在听闻了朝廷派出军队来莫歧山平寇,却因为当地的特殊环境而举步维艰后,她便拿定了主意,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料前往军营的路上,她却先一步遇到了当地的流寇。


    被顾正霆救出后,因为不确定对方究竟是敌是友,才一直没有道出实情。


    对于裴行州而言,那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


    虽然帐外虫鸣声不断,吵得人难以入睡,虽然肩部的伤口一直疼痛着,虽然平寇之事依旧压力重重,但是阿青温柔的声音和美丽的笑脸,足以治愈这一切。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阿青一直留在军营,替被毒虫和瘴气所困的兵士们清创疗毒。


    面对那些形状狰狞的创口时,她总是认真而专注,全然没有半点身为女子的胆怯娇弱。


    有了她的帮助,裴行州也抛下了后顾之忧,很快振作起精神,扫平了莫歧山的流寇。


    时至战事结束,身边已无亲人依的阿青便跟随平寇大军一同回了天启城。


    听完了这段故事,温沉吟不禁心生好奇:“那阿青后来怎么样了?她这样的医术与心志,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而且她既然来了天启,你们有再见过么?”


    裴行州双眼微阖,嘴角抿出了一抹笑,口气也因为“阿青”这个名字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温柔:“自然有见过。只是阿青是她临时起意用的化名,来到天启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


    在他那饱含思念的笑意中,温沉吟心下一动,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这个让裴行州心心念念,至今难以忘怀的阿青,便是他的夫人虞澜婴。


    也正因为他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才会被温沉吟与小豆子之间的故事所触动,并愿意成全他们之间那段难得的情谊。


    在温沉吟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温北堂是从未这样温柔的和她闲聊过。


    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追名逐利上,所以从来没有耐心试着认真地理解她,也从未对她展露身为父亲呵护与温柔。


    尤其是在母亲离世之后,两人之间甚至连同室相处的时候也变得屈指可数。


    虽然不确定他对自己的态度究竟是出于愤怒、嫌恶还是问心有愧,但她知道,比起父女,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两看相厌的陌生人。


    原本她以为,父爱的缺失会是她人生中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是裴行州的出现,却让她深切地感受到了犹如父亲般的关怀与信任。


    那一刻,在对方娓娓道来的声音里,那个潜藏已久的念头再次在心间奔涌——


    如果自己不是出身在温家,而是与眼前这个叔叔成为一家人,那就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