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讲个故事
作品:《王爷,别罚了,暗卫不笑了》 寒离被迫抬眼,撞进冼夙夜那双异色的瞳仁里 ,将他的身影清晰映照其中。
影子里还浮着未散的惶惑,连唇瓣都被他抿成了一道泛白的细线,泄露着满心的不安。
下颌被冼夙夜的指尖轻轻抵着,力道不算重,却像缠了层温软的桎梏,让他挣不开,只能微微僵着身子。
“苏长离。”
这三个字落进耳中时,寒离猛地一怔。
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是谁的名字来着?
哦,对,是他自己的,但现在还是吗?
他不知。
可燕王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寒离的指尖攥紧身下的锦单,苍白指节将那片平整绞作一团皱巴巴的麻花。
他猜不透冼夙夜究竟知道了多少,却清楚看见对方眼底的沉静。
对方在等一个答案。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堵了回去,千头万绪缠在一起,竟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僵持的间隙,抵在下颌的力道骤然消散。
寒离如临大敌般绷紧全身,等待熟悉的窒息感降临。
他以为燕王会像以往那样,掐住他的脖颈然后逼问他答案。
可预想中的强硬没有来。
冼夙夜的手轻轻探向他的脖颈,冰凉的指腹蹭过喉结时,他本能地缩了缩。
可对方只是一掠而过,转而顺着脖颈往下,在锁骨处漫不经心地扫了圈,最后落在他的肩头,像安抚受惊的小兽般,轻轻捏了捏。
“离儿,我知你不是细作,也猜得到你为何这般。”
冼夙夜的声音放得极柔,裹着暖意,“所以不急,我给你时间,慢慢想怎么同我说。
我就在这等你,只是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骗我。
无论你藏着什么事,我都愿意帮你,就信我一回,可好?”
冼夙夜转身落座到旁边的圆凳上,脊背挺得端正,仿若墨竹入画,却没半分催促的意思。
他就那样静静坐着,目光温和地落在寒离身上,仿佛周遭的时光都跟着慢了下来,只等寒离做好准备。
听着这番话,寒离攥着锦单的指腹慢慢松开。
他垂着头,紧抿的唇线微微颤着,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着念头:他的伪装好像撑不住了,如今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也做不到了。
看冼夙夜这架势,他若不吐实情,对方怕是能这样一动不动地一直等下去。
他该何去何从?
矛盾像藤蔓似的缠紧了心脏,直到他再次抬眼,撞进冼夙夜眼底殷殷期盼的目光里。
那光太暖,竟悄悄融了他心里冻了许久的防备。
或许,他真的可以跟眼前这人说一说?
或许冼夙夜真的愿意帮他?
或许…… 他真的能信这一回?
寒离不确定。
他这辈子赌运从来不好,每次伸手都只摸到满手荆棘。
可这一次,他想试着再任性一回:哪怕最后还是头破血流,大不了仍是如今这般生不得死不得的境地,还能有比这更糟的吗?
至少此刻,他想握住这缕偷来的日光。
拿定主意后,寒离轻轻吸了口气,沉凝开口。
他没有看冼夙夜,而是将目光落在窗外透进来的斜阳里。
看那些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慢悠悠地转着圈,思绪却顺着光影,飘向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日子。
“王爷……给您讲个无趣的小故事吧。”
寒离没等冼夙夜应声,他又低声继续,轻得像落在水面的雪花,生怕惊散了回忆里残存的暖意。
“从前有个小男孩,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侯爵府。
他的外祖父,是手握北境兵权、声名赫赫的镇国公。
旁人都说他聪慧。
三岁时便能在宫宴之上,背诵《千字文》,连陛下都笑着摸过他的头,赏了块上好的羊脂玉。
五岁便能吟诗百篇,府里的先生总捻着胡子夸他‘孺子可教’。
有人说他是个小神童,可他自己总觉得,不过是记性比旁人好些罢了。
到了六岁,他还有幸拜大儒梁修为师,先生待他温和,教习字时会把他揽到案边,握着他的手悬腕运笔,连墨汁都要调得浓淡相宜才让他落笔。
一切仿佛都像有老天眷顾。
父母慈爱,兄长呵护,姨娘亲善,他就像泡在蜜罐里的孩子,连风吹过庭院的声音,都带着甜味。”
寒离的声音突然顿住,方才还暖融融的回忆,到这里骤然冷了下来,像被泼了盆冰水。
“可这份好日子,却在他九岁那年,碎得连渣都不剩。
有一日他趁着母亲不在,府中无人管束,他在兄长的怂恿下,向小厮借了身粗布短打,跟着兄长去了一位亲王的开府宴。
他那时还不知道,就是这趟偷跑,似乎将他所有的好运都弄丢了。
宴会那日,他不慎弄丢母亲送给他的玉连环。
次日,府里闲话纷传,说母亲失踪一夜,是跟外男私通,连夜私奔了。
第三日,北境噩耗随驿马传至京中。
北境沦陷,外祖父战死,外祖母随之而去。
到了第四日,他发现曾经慈爱的父亲眼神冰冷;往日里总把他护在身后的兄长,见他的眼神就像看路边的野狗;还有那位从前总塞蜜饯给他的姨娘,竟戴着母亲最爱的钗环,对着镜子转着圈,笑得得意洋洋。
他缩在床角,抱着膝盖想了一整夜。
他在想,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怎么所有人都变了。
一定是他做错了,他不该偷跑去宴会上的。
母亲以前总跟他说,‘不能撒谎,要做个心善的好孩子,不然老天爷会惩罚不乖的孩子’。
他一直都很听话,就那一次出格,便得了报应。
后来,姨娘扯着他的胳膊跟父亲说‘您看,这孩子跟侯爷一点都不像,指不定是哪里来的野种’;兄长也跟着起哄,路过他身边时会故意啐一口,说‘野种还赖在侯府,真不要脸’。
父亲就站那处,听见了也没拦着,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冷得他浑身发毛。
再往后,外界只道侯府大娘子身染怪疾,嫡子孝心可嘉,愿陪同母亲远赴外省,遍访名医调养身体,自此不再居于京城。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被父亲锁进了府中地牢里。
那里的墙都裂着缝,风一吹就呜呜响。
屋子里连盏灯都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没有人跟他说话,连老鼠都不肯来。
只有到了半夜,黑黢黢的墙缝里会爬下蜘蛛,细腿蹭过脸颊时,凉得像针,他吓得浑身僵成一块石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闭着眼装睡,盼着天亮。”
冼夙夜闻听此言,忽然想起寒离在枰楸山上时,曾因为自己一句 “有蜘蛛” 的戏言,涨红着脸在草地上乱蹦了半天。
原来那些惊慌失措是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屋子里只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天窗,能看见点外面的光景。
那是他与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他总是痴痴地望着,哪怕寒风灌进来,冻得他手脚发麻,他也固执地每天蹲在墙角,仰着头凝望上方。
看云絮慢悠悠地飘过去,看麻雀扑棱着翅膀自由地飞远。
风刮进来时,他会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握住满手的凉。
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小窗漏进来,打湿他的衣裳。
下雪的时候,雪花落在掌心,很快就化了。
可只有那样,才能让他暂时抽离这困住身心的囚笼,忘掉被剥夺的身份,任由思绪飘向无限广阔的天空。”
冼夙夜恍然,寒离为何总是心不在焉,怔怔出神——原来竟是那些无数个日夜被囚禁于方寸之中所遭受的折磨所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