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过后，银杏树簌簌掉了不少叶子，大片大片的黄被泥水溅过，颜色斑驳，看上去脏兮兮的，没有秋天落叶该有的氛围。


    高一的学生领了任务，在篮球场上扫着叶子。


    从五楼看下去，几个人影拿着扫把走来走去，小得看不清五官。


    霍云骁眯着眼睛看了下，发现还是看不清，但是很奇怪，以往宋衔玉在篮球场上打球的时候，他总是能看清宋衔玉的表情。


    进了球会很得意，眉梢带笑，被防守窝着火，唇角向下抿紧。


    只是昨天下了雨，操场上湿漉漉的，今天宋衔玉大概不会下来打篮球了。


    霍云骁的眉头微不可察的蹙了蹙，有些按耐着的烦躁。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宋衔玉了。


    高一开学那一次搭话，是这两年多里，他和宋衔玉说过的最多的话。


    两个人不在同一个班，隔着一个走廊。


    高一开学那次简短的交谈似乎已经被对方遗忘，偶尔在走廊楼梯上碰见，也说不上话，宋衔玉的眼睛里没有他。


    霍云骁有时候会对着镜子怀疑自己，他是不是真的长了一张格外大众的脸，太没有记忆点，所以宋衔玉不记得他们说过话也很正常。


    只是偶尔偶尔，他们在下了课间操有些拥挤的走廊相遇时，宋衔玉会和他说一声借过。


    对方的校服穿得不怎么规整，领口的扣子敞开两颗，擦肩而过的时候，霍云骁能看见他清晰漂亮的锁骨。


    很白，白得晃眼。


    一如那天电梯里投下来的光，让霍云骁心绪起伏。


    他需要非常非常克制，才能做到让自己不会无礼的目光追随过去。


    宋衔玉不记得他也好，霍云骁无数次这样想。


    等到他毕业，念完大学，创业或是工作，他可以在宋衔玉面前有一个更体面的开场。


    彼时霍云骁家里已经拆迁，他有了一大笔钱，而他又常年霸榜年级第一，在东阳这所学校的年级第一，前途光明到有些耀眼。


    任谁都觉得，他想要交朋友，可以大方的走到那个人面前，问一句我能不能认识你。


    但霍云骁总是踟蹰，犹豫不决得不像他，他总是记得那个蓝白条纹的编织袋。


    所以他想，再体面一些吧，更体面一些吧。


    体面到他可以轻描淡写的说起那个十五块钱的编织袋。


    所以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宋衔玉，就这么看了三年。


    霍云骁能见到宋衔玉的机会不多，哪怕他频繁的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找很多个理由往返那头的办公室，甚至接下了数学课代表的活，也很少能见到宋衔玉。


    少年懒散，不怎么爱走出教室。


    霍云骁有时候能从敞开的门里看到一眼，有时候不能。


    但懒洋洋的猫也有玩耍活泼的时候，每周一两次，宋衔玉有打球的习惯，霍云骁发现后，也开始有了看向窗外的习惯。


    班上选座位是按照成绩选，霍云骁占着窗边的位置，两年多没换过。


    只是现在...


    下过雨，篮球场干了以后，宋衔玉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在上面。


    一天，两天，一周。


    他们不在同一个班上，两间教室又横跨了一个走廊，午间的课间操宋衔玉从高一开始就没去过。


    而现在宋衔玉又不去打球了，算上下雨前，霍云骁快两周没有见到宋衔玉了。


    他心里有些压不住的烦躁，手下的数学卷子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题目更让他觉得乏味。


    笔尖在干净的卷面上泅出黑色的墨迹，霍云骁顿了下，偏过头，好似随意般问向自己的同桌：“你好像好几天没打球了？”


    他的同桌家里应该也是生意人，和七班里宋衔玉身边时常跟着的那人关系很近，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打球。


    赵长歧啧了一声，“宋衔玉上次被球砸了，说是再也不打球了。”


    “楚晟就会巴巴的跟在那个娇气包后面，宋衔玉不打了，他傻逼一样也不打了。”


    被球砸了？


    霍云骁蹙了下眉，“严重吗？”


    赵长岐：“严重个屁，擦着头发过去的，我看都没碰到，他非要说砸到他了。”


    赵长岐：“所以我说他是个娇气包，也就楚晟当回事，上蹿下跳的追着宋衔玉问要不要去看医生。”


    霍云骁眉头皱得更深，打断他，“大脑是人体很精密的器官，被撞到了是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赵长岐顿时噎住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霍云骁，“你也很有做娇气包跟班的潜力。”


    霍云骁似是笑了下，“是吗？”


    赵长岐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贬损你的意思啊，就你刚刚这种说话方式，宋衔玉一定喜欢。”


    霍云骁不想让其他人看出点什么来，敛了敛眼底的笑，淡声道：“没事，我不在意这些。”


    相反，其实他还...挺想当宋衔玉跟班的。


    宋衔玉会使唤他吗，叫他跑腿？屈尊降贵的叫他背叫他抱吗？还是给宋衔玉穿鞋脱衣？


    他甚至可以帮宋衔玉洗澡，如果宋衔玉愿意的话。


    他没敢深想，以防不合时宜的硬起来，这还是在教室，被发现就太丢人了。


    说一句有些自恋的话，他的一举一动还是有很多人关注的，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必然会传出去。


    如果传到宋衔玉的耳朵里.....


    霍云骁的呼吸猛然重了下，一种亵渎感从他心底涌起来，他觉得罪恶，又不可遏制的为这种好似弄脏宋衔玉的感觉而兴奋。


    好在上课铃声打散了霍云骁的思绪，老师走上讲台前，他又看了眼下面空荡的篮球场。


    再次见到宋衔玉竟然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


    明明两个人就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楼层，竟然也可以半个月不见面。


    那时候刚刚结束一场家长会没多久，霍云骁的照片就贴在教学楼入口的荣誉墙上。


    那是一张证件照，他图省事，把头发剪得很短，虽然谈不上寸头，但也差不了多少，锐利的眉眼毕露着，目光淡漠的透过镜头看向前面。


    有人说霍云骁是硬帅，证件照都藏不住的帅，半点不给荣誉墙上的其他人活路。


    尤其是他还是荣誉墙的第一个，夺人眼球得厉害，看了他再看后面的人，难免会觉得不过如此。


    这些话霍云骁偶尔路过听见，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他没想到半个月没见面的宋衔玉会在荣誉墙前讨论他。


    “霍云骁又是年级第一，都快三年了，要我说他每年的照片有必要换吗，直接把高一的用到高三不就行了。”


    “也是现在高三，不然跟他表白的不知道还要多出多少，羡慕死了。”


    宋衔玉身边的人说着。


    而宋衔玉只是往照片上一瞥，就厌恶似的移开，轻蔑的开口：“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个乡下来的穷鬼，成绩好又怎么样，跨越得了阶层吗？毕业以后无非就是给我们打工而已。”


    他说话时表情有些高傲，微抬着下巴，像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猫。


    霍云骁的脚步一顿，停在了一个不远不近有些尴尬的距离。


    宋衔玉看到他了，却冷哼一声，径直走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那个人一边追着宋衔玉，一边扭头试图解释两句，讪笑着：“别生气啊，宋衔玉都是瞎说的。”


    霍云骁当然不会生气，他比谁都清楚宋衔玉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件事。


    宋衔玉讨厌他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萦绕在霍云骁脑海里一整天，直到深夜，他还在反复的问自己为什么，他甚至想找宋衔玉道歉，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霍云骁在宿舍的铁架床上辗转，又一次失眠。


    游艇在海面上摇晃，回忆钻进梦里也逐渐从清晰到模糊，霍云骁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来看了眼时间，发现也只过了一个小时。


    宋衔玉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纤长浓密的睫毛蒲扇似的，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像是有所感，宋衔玉睫毛轻微眨动两下，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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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眼神还有睡过回笼觉的困倦，呆呆的，透着点迷茫。


    有那么一瞬间，霍云骁很想问问宋衔玉，那时候他是不是做错什么，惹宋衔玉不高兴了。


    但现在想想，那时候是家长会之后，而在家长会当天，霍慧心似乎是来了的，他们远远的见过彼此。


    好像原因也不用再问。


    霍云骁盯着宋衔玉看得太认真，宋衔玉狐疑又警惕的看了他两眼，试探性的挣扎了下，这次没被压回来。


    起床了！


    宋衔玉眼睛亮得像是见到了光明，忙不迭的从床上下来。


    他的动作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霍云骁看了想笑，心下却有一块觉得像被小石子砸了下，不算疼，只是有些闷。


    霍云骁这样想着，脸上却是笑了下，随意般问道：“宋衔玉，如果我不是你哥，你会讨厌我吗？”


    宋衔玉想了下，道：“还是会吧。”


    这次霍云骁真的怔愣了一下，小石子裹上了风沙，无形之中变得更沉了，他感觉自己可能又要失眠了，“为什么？”


    宋衔玉唇向下抿，却微微抬了下眉梢，“对于平庸普通且小心眼的人来说，优秀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


    系统在宋衔玉脑海里尖叫，宋衔玉心道霍云骁对他的好感度都跌到负一百二了，还不允许他说一句讨厌吗。


    而这么久以来，他也看懂了一点好感度涨跌的规律。


    他和谁走得太近，夸谁，称赞谁，好感度是会降的，但只是说些讨厌霍云骁的话，好感度反而不会有波动，霍云骁是圈地的狗。


    所以宋衔玉无视了系统的尖叫，直白道：“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讨厌你。”


    他的话无疑打破了霍云骁那些更体面一点的开始的想法。


    梦里两次失眠的回忆，被无视的经历，宋衔玉口中反复的讨厌都让霍云骁的心情下沉到了谷底。


    霍云骁神情渐渐淡了下去，语气有些淡漠，“错了。”


    宋衔玉一顿，以为霍云骁会说些他并不平庸也不普通的话，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回答。


    他想说不过是家世赋魅，假如他一无所有呢。


    却听见霍云骁淡声说道：“你应该说不会讨厌我。”


    “说如果我不是你哥，我就是你的理想型。”


    “这样我就会心软，暂时放过你，继续和你玩哥哥弟弟的游戏。”


    他起身，走到宋衔玉面前。


    霍云骁身量高，垂眸看着人时带来无声的压迫感，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宋立江和霍慧心的孩子，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我也知道，你不是我弟弟。”


    他话说得笃定，宋衔玉心底惊愕万分，面上强撑着镇定，“你有病？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还让人查了，证据呢？”


    白皙的手掌摊开在霍云骁面前，少年下巴微抬，撑出几分气势。


    昨天才让人查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拿出证据来。


    霍云骁却笑了，深黑如渊的眸子看着宋衔玉，目光似粘腻的沼泽，语气古怪：“其实无所谓的。”


    “即使你是，我也会让你不是。”


    那些祝福的话，愿意看着宋衔玉和喜欢的人结婚的话在霍云骁心里已经烧得灰都不剩。


    他能看着希望破灭一次，死心，老老实实的认命，但希望来了第二次，就算是用血去熬油，也得给他燃下去。


    霍云骁的话听得宋衔玉心惊，里面的势在必得和浓郁的野心丝毫不加掩饰。


    他想做的霍慧心必然不会允许，那么他要做到这一切，要么夺权，要么发展出一个比宋家更为庞大的势力。


    宋衔玉心微微沉了下去：“系统。”


    “你把你的存在告诉霍云骁了？”


    “你也告诉霍云骁未来的走向了？包括你没有告诉我的那些？”


    系统：“系统绑定的是宿主你，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系统：“但，还是建议宿主不要怀疑他的话。”


    因为霍云骁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