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深夜，安霓照常轻轻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堆成山的东西。


    普拉尔和伊露西都已经进入梦乡，黑暗中，只有贝伦斯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她。


    安霓点燃烛火，微弱的光亮照暖了她的身影，她抬眼，冲贝伦斯笑了笑，声音放得极轻：“怎么还不睡？”


    “格蕾丝。”贝伦斯看着精神很不好，她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安霓面前，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暴露在烛光下。


    安霓歪头看她：“你怎么了？”


    “格蕾丝，怎么办，我、我好像怀孕了……”贝伦斯声音颤抖，不自觉地抱紧自己的胳膊，“我、我不知道给谁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霓瞪大眼睛，搂着她，扶到自己床上坐着：“是谁的？”


    “就……其他贵族的少爷。”


    安霓看出来贝伦斯的警惕和不安，也没追问，只把自己的被子扯过来披在她肩上，低声问道：“你希望我帮你？”


    贝伦斯连忙点点头：“你会做治疗药，肯定也会做别的药！”


    “那你是想生下来，还是想堕掉？”


    贝伦斯眼神黯淡了下来，抿着嘴没说话。


    安霓耐心地把她的金色长发整理好，又扯了扯被子怕她冷到。


    “我……我也不知道。”贝伦斯缓缓开口，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格蕾丝，我害怕……”


    安霓安慰道：“明天先去请假看看医生吧，贝伦斯，看看医生怎么说。”


    “可、可皇宫里的医生会说出去的！”


    安霓想了想：“那明天我们去外面看，我陪你，我跟你一起请假。”


    泪水又从贝伦斯的眼里漫了出来，她往安霓的身上靠了靠：“谢谢你，格蕾丝，谢谢你……我真的很害怕……”


    贝伦斯躺回了自己的床上，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安霓就坐在她的床头，对着她微笑：“睡吧睡吧，睡太晚对身体不好。”


    “格蕾丝，不要告诉别人。”


    “嗯，好。”


    “格蕾丝，对不起……”贝伦斯的声音从被子里小声传来。


    “什么？”


    “没什么……晚安，格蕾丝。”


    安霓看她闭上眼，自己也涌现困意，她每天都折腾到凌晨才爬回去睡觉，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就要爬起来排练，睡眠早就不足了，可今天还要去管那个老人要烤制好的泥怪树树皮。


    嗯，就眯一小会儿……


    安霓头一仰，靠在了贝伦斯床头的墙上，也闭上了眼睛。


    晨光透过紧闭的窗户洒在她的脸上，金色的暖意抚平了她微皱的眉间，窗外传来清晰的鸟叫声，安霓缓缓睁开眼，阳光将红瞳映得通透如琥珀，她微眯眼睛，抬手挡住了那束光。


    真的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身上披着一件加厚的粉色披风，虽说这件披风是她的，可她明明记得这件披风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顺手就挂在了自己的床尾处，现在却当被子一样披在了身上，把她整个身体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她看着室友们还在熟睡，想着时间应该还早，就爬回了自己的床上，闭上眼想着再多睡一会儿，到时候伊露西会叫她们。


    她刚闭上眼，突然又被伊露西焦急地声音叫醒。


    “格蕾丝，格蕾丝！”伊露西拍了拍她，“贝伦斯好像不太舒服。”


    安霓沉重的眼皮艰难地睁开，发现伊露西和普拉尔早就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只有贝伦斯还捂在被子里，向安霓投来求救的目光。


    安霓瞬间清醒，“嗖”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嗯，她昨天晚上肚子不舒服，让我今天陪她去看医生，你们帮我们请个假吧。”


    伊露西转头看向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贝伦斯，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贝伦斯连忙点头，小声回应：“应该是吃坏肚子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帮我和格蕾丝请假就行了。”


    普拉尔倒是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只是昨天回来凑巧看到她不舒服，就关心了几句。”安霓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普拉尔没说话，拿着歌单就跟伊露西离开了寝宫去往排练室，房间里只剩下贝伦斯和安霓。


    贝伦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轻轻舒了一口气。


    安霓一边用湿毛巾擦脸，一边问道：“你们是怎么偷偷溜出宫去的？”


    贝伦斯心虚地快速眨眼，加斯贝德不让她们三个给格蕾丝说他的存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们也实打实地收了好处。她眼神乱瞟，轻咳了几声：“咳咳……从小路出去的，不过昨天晚上回来后就发现那里有侍卫巡逻，应该是走不了了。”


    “那我们怎么出去？”


    贝伦斯想了想，尴尬地看向她：“要不……让皇子殿下放我们出宫？”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你忘了吗？”


    “没忘，”贝伦斯走到她身后，“但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也不能找他。”她可是拿了分手费的。


    “难道我们去找宫廷总管吗？他可是最不好说话的了！”贝伦斯拉着安霓的手，轻轻摇了起来，“求求你了，就这一次。”


    每天这个时候，尤安都会去跟国王和王后一起吃早餐，早餐结束后三人就会分开，各忙各的事。


    安霓拉着贝伦斯守在一片尤安必经的小花园里，清新带着凉意的空气让安霓站在树下深深地吸了几口，贝伦斯站在一旁来回张望，生怕错过尤安的身影。


    安霓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放心，他马上就会出现。”


    话还没说完，尤安带着一队侍卫走在花园中间的小道上，安霓大声地咳嗽了几下，尤安顺着声音望了过来，看到安霓装作没看见他，正站在树下伸懒腰，身边站了一个金发女人，正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他皱眉，让身后的侍卫先离开，自己则大步走了过去。


    贝伦斯用胳膊打了安霓几下：“皇子殿下要来了，你快行礼！”


    安霓转身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又快速换成了另一副谄媚模样，提着裙子向尤安问好：“皇子殿下。”


    尤安本来想开口吐槽她，却还是看在一旁贝伦斯的面子上闭了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把安霓的谄媚笑容惹出来的怒气给硬生生咽了下去。


    “什么事？”


    “我们今天想出宫，希望您能批准。”


    听到这话，尤安的眼里突然向安霓射出了刀子，声音沉了下去：“你出宫做什么？”难道是要逃跑？


    安霓抬起脸，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们想上街采购一些需要的物品，不会逃跑。”


    贝伦斯奇怪地看向她：“逃跑？”


    尤安把脸别过去，耳尖微微发红：“想什么时候出去？”


    “就现在，我们已经向合唱团请好假了，”安霓说道，“我们会在天黑之前回宫。”


    尤安还是给了她们通行证，最底端有尤安戒指上的皇子印章。刚出宫安霓就叫了一辆马车，带着贝伦斯去离皇宫和贵族区稍远些的地段看医生。


    贝伦斯一路上都很紧张，安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但还是处于人道主义，还是绞尽脑汁安慰了她几句，甚至想从她的话里套出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但贝伦斯每次话到嘴边，都停住了。


    她们看的医生年纪偏大，有一头极具特色的爆炸发型，他拿着一根魔杖，一根极细的金线从魔杖尖端出射了出来，链接了贝伦斯的肚子，医生闭眼，金线像会呼吸一样，规律闪动。


    安霓观察他的行为，环顾四周，又在他的办公桌前走动，仔细观察房间里的每一处。


    这世道，能当医生的法师实属不多，他们不仅要魔力充盈，还要懂得很多知识，找他们“医治病症”的富贵病人也不少，只要钱给够，他们的嘴巴就像上了锁一样。


    这医生闭着眼点点头，说出了结果：“嗯，是怀孕了。”


    贝伦斯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缩了一下。


    “是生下来还是堕掉啊？”医生淡定地收起魔杖，用羽毛笔在本子上记录。


    贝伦斯神色不安，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嗯？说话啊？”医生看向她。


    安霓挡在了她面前，笑道：“抱歉，至于留下还是堕掉，我们先商量一下。”


    “嗯，请便。”


    安霓把她带了出去，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决定一下吧，生下来还是堕掉。”


    贝伦斯深吸一口气：“我……我想生下来，但我的家族不会允许。”


    安霓在长椅上舒展着身体，把腿伸得笔直：“那就跟孩子的父亲结婚，顺理成章地把孩子生下来。”


    “他……不会娶我的，”贝伦斯脸色更加沉重，手轻轻抚上肚子，“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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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我想留下来。”


    “不应该吧，怎么说你家跟贵族也算沾亲带故的，等你的远房方表姐跟诺瓦结了婚，你也算半个贵族，你和孩子的父亲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贝伦斯突然望向她：“……你认识兰伯特伯爵？”


    安霓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嗯，他是我朋友，是个很好的人，如果你真的想跟孩子的父亲结婚，可以去向诺瓦求助。”


    贝伦斯垂下头。


    安霓晃动着脚，抬头看向头顶上茂密的枝叶，笑道：“迎春礼那天我看见诺瓦了，他就站在最前面。”


    贝伦斯皱眉：“你就不怕我把你说的告诉波西米姐姐吗？”


    “你不是一直在向阿尔巴特府送信吗？”安霓眨着眼睛，“难道不是在向她报告我的事吗？”


    贝伦斯的行为被安霓当面拆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眼睛尴尬地看向别处。


    安霓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在向你表姐传信，普拉尔在向王后传信，我头一次这么受关注还有些不习惯。”


    “……波西米姐姐很不安。”


    “嗯，我知道，”安霓叹口气，“你可以告诉她，我跟诺瓦只是朋友，我不会喜欢他，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贝伦斯心里有些愧疚，身体往安霓那边靠了靠：“……对不起。”


    “如果你孩子的父亲属于位高权重的贵族，我指不定可以帮你打听打听想想办法，如果是普通贵族，你未来姐夫就可以帮你，”安霓突然话锋一转：“所以，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贝伦斯惊讶地看向她，所以说了那么多，只是来套话的？


    安霓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贝伦斯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孩子的父亲是皇子殿下的表弟，克拉帝亚公爵的二儿子，罗恩德·克拉帝亚。”


    安霓瞬间石化，笑容僵在了脸上。


    所以贝伦斯的肚子里怀的是阿德的孙子？！


    “那你还是别嫁了。”安霓脱口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呵，安霓心里冷笑。


    五年前，阿德在萨奇城主导了兽潮案，又私自在都城附近屯兵，虽然当时的城主诺顿背了锅，但要说尤安不知情，她是不信的。而且三番五次地刺杀皇子，在圣爱德里时，要不是她出手相救，尤安可能当晚就死在了旅馆旁的巷子里了。


    他想篡位的狼子野心尤安提防得紧，除非他能成功，不然等尤安上位，必定容不下他。


    一个未来渺茫的贵族，嫁进去也只会害了自己。


    她跟阿德有私仇，以安霓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不可能放过他。还有那个在大漠吸取其他种族魔力的安林珀公爵，她也要杀。


    前几天，尤安还私下对她说，他的阿德叔叔最近在摆弄魔法，不知道要做什么，私下里养了不少能力高强的法师，还得到了一个很厉害的魔女。


    看来又是一个逼着学禁术的可怜同族。


    贝伦斯见她低头没说话，怼了下她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安霓立马开口，“但还是别嫁了，他们家很乱。”


    “格蕾丝，我真的很喜欢他，罗恩德是正人君子。”


    安霓没再说什么，起身去医生那里给她开了些安胎的药，就带着她离开了。


    难得出来一次，安霓和贝伦斯在街上闲逛，她们买了很多东西，又去吃了特色餐厅，两个人相处得融洽。


    临近夜幕，她们二人才拎着大包小包找马车准备回宫。


    马车点要穿过两条步行街才能到，贝伦斯挽着安霓的胳膊转过街角，只是刚刚满脸笑容的安霓突然变得严肃，眼里一道狠厉的红光闪过，她转身抬起腿，“咣”的一声打掉了从背后射过来的金针。


    贝伦斯被安霓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大叫了一声，回头看去。


    安霓警惕地望着两侧的屋顶，路人们也都没注意到刚刚射向她的金针，只是安霓夸张的动作惹了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了？”贝伦斯也跟着不安起来。


    安霓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了她，安抚道：“没什么，不过要麻烦你先回去了。”


    “那你呢？”


    “我晚一点就回去，你赶紧走吧。”


    贝伦斯将信将疑地接过安霓的东西，心里打鼓地一步三回头。


    安霓站在原地，面带笑容地看着她上了一辆回宫的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