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杨柳依依，城西岸边，渡边的书坊内，书坊少东家张瑜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午后绿意盎然的春意，昏昏欲睡。


    他近来过于放肆，父亲忍不得他，将他赶来书坊帮忙，一天了，书坊人络绎不绝，直到午后，大家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这才让他有点躲懒的空闲时间。


    回头他定要把自己躺椅挪来，这样休息时肯定更舒服。


    张瑜想着，打了个哈欠，纠结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


    就这时候，脚步声由远及近，珠帘噼啪作响，有客人来了。


    他抬眸看去，只见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掀帘而入。


    少年面色白里透红，面容比起精致，用灵巧形容更为贴切，一双狐狸眼带着几分圆润，如同狡黠之中掺了几分娇憨，再加上还略显稚嫩的少年面容。


    即便他眼珠滴流滴流起来算计人，也不会惹人厌烦，只会让人觉得他聪明可爱。


    真是好相貌。


    少年的到来，如一阵清风，昏昏欲睡的张瑜也清明了几分，不由含笑欢迎，询问少年的来意。


    “小郎君是来买什么书？”


    张瑜眼中的小郎君自然是宋诀，他可没有张瑜看得那么悠闲自在，他一连跑了好几家书坊，第一家的伙计没有骗他，十万字三贯钱的稿费是行业价。


    他跑了好几家书坊，有的见他年轻，给的比第一家书坊少，有的掌柜正好在，看过他的文章，愿意给他加价，可是再加，左右不过多了八百十文的，实在让宋诀看不上。


    这次来的天勤书坊，便是他知道的最后一家书坊了。


    他如若不能谈得再高的价格，他也真的只能接受其他书坊的条件了，毕竟赚一点总比一点不赚好吧。


    他见张瑜年轻，没有直接说明来意，直接问道：“请问，书坊的掌柜在吗？”


    多家跑下来，宋诀也学聪明了，伙计是给不出来价格的，只有掌柜才能有议价权。


    张瑜挑了挑眉，“我就是掌柜，你找掌柜有什么事情？”


    宋诀有些惊讶，如此年轻的掌柜。


    仔细一看，眼前青年身上的衣服是绸缎，根本不是普通伙计能穿的。


    不管是不是掌柜，但至少绝不是普通伙计。


    想到这里，宋诀心中一动，他将自己的手稿递给张瑜，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不知道贵坊有没有出版话本的业务，我写了本话本，想问一下价格。”


    原来是写话本问价格。


    张瑜顿时兴致缺缺，他伸手接过宋诀的手稿，正准备将价格告知，却不想，他伸手接了个空，他惊讶地看向躲开的宋诀。


    “掌柜，我已经跑过好几个书坊了，几乎每个看过书稿的人都同意出版我的书稿，只是我想找一个报价最高的书坊，还请看过书稿后，再行议价。”


    少年微微抬起下巴，脸上笑意的消失，那种萦绕在他周身，理所当然的自信便凸显出来。


    只不过并不惹人讨厌。


    他就说，这个小子长了一张做坏事都让人心软的面容。


    张瑜再次被燃起兴趣。


    好好，他就看看，究竟是什么话本，竟然让这个小少年如此自信。


    “行，那小郎君先去旁边坐一下，阿墨，上茶。”他冲一旁的伙计吩咐，再次去拿宋诀手中的手稿。


    这一次，宋诀并没有拒绝。


    他拿到手稿，余光看向宋诀，见小墨热情地奉茶，他乖乖地坐下喝茶了，张瑜微微勾唇，这才低头看向少年的手稿。


    看到的第一眼，他心中不由一晒。


    这字，可真够一般的。


    那就让他看看这个小少年究竟写了一个什么故事吧。


    而刚看开头，他就为小郎君奇妙的写作手法惊到了。


    不是说小郎君文笔有多么出众，而是……


    张瑜一页页看去，终于想出如何描述这种写作手法——沉浸感。


    小郎君不像其他作者那般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描述故事，而是以主人公本人的心态，以主人公的视野去描述他所认识的故事。


    以前话本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操作，但他们通常只略略用一个片段，表达主角的心情，总体大方向叙述上，还是以旁白为主。


    如此也就算了，小郎君的用词也分外的接地气，小孩子便全然模仿小孩子的语气和思绪描述。


    这般写法，初读一两句，便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在故事中。


    当故事的小男孩被人欺负时，他也感到了一丝不悦，当被欺负的小主人翁因为家中父母身患缺陷，不仅没有得到道歉，反而被村中其他人倒打一耙时，他感到荒谬。


    当一家被村中排挤，村长连测算仙骨这件事情都想躲懒，想要直接判小孩没有仙骨时，他真的生气了。


    气得他都想抬头问一问这小郎君写的到底是什么故事情节。


    可是当这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就捡到了一个灵珠后，这个灵珠竟然融入了少年的心头……


    什么，竟然还是上仙落下的珍宝。


    嗯？张瑜的怒气为之一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竟然开始期待起来。


    哼，有了宝物，主角定能给那些欺负他的人一个教训。


    随着故事的发展，张瑜早就忘记自己一开始评判的目的。


    他沉浸在故事其中，为主角的困难而忧心，为主角的进步而开心……


    而作者也完全满足了他的期待，原来主角这个灵珠有着奇特的功效，它每日可以产得一定数量的灵液，这灵液不仅能够去除身体杂质，让体魄更为健康，还能让主人翁哑掉的母亲重新恢复完好。


    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大宝贝啊。


    什么，主角竟然真的没有仙骨？


    宋诀坐在书坊内待客的椅子上，窥探到张瑜脸上一会肃穆一会挑眉期待的变幻神色，心中明白，他一定如同之前的掌柜，被他的故事征服了。


    虽然他文笔比不上别人，可是写话本的功夫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


    宋诀收回眼神，悠闲地喝起了茶。


    宋诀端坐在书坊内，张瑜一页页翻看……直至翻至最后一页，他才恍然回神。


    抬起头，他看向窗外刺眼的日光，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跟随小主角一步步变得聪慧，重新测算仙骨，进入仙草原，踏上那修行之路，而是在书坊内，贩卖着书籍。


    张瑜不由有些怅然若失。


    他家中也有修行者去往过仙草园，也正如此，他们才能在青阳县置办不菲的家业。


    家中的父亲也曾经对他抱有期望，可是他没有仙骨，再多的指望也不行，只能读书识字，帮助父亲打理家中产业，供养其他兄弟的修行之路。


    如今这话本，反倒是将他的遗憾勾出来了。


    如若他获得灵珠青睐，拥有一处灵泉空间，日夜喝下灵泉，滋养出仙骨就好了。


    宋诀见张瑜看完了，开口问道：“这书如何？”


    张瑜回过神来，他抛弃了商人的圆滑，直白说道：“十分新颖。”


    他看过不少话本，这本话本和以往他看过的话本格外不同，主角不仅是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小子，小说的写作手法也非常有趣，阅读过程中，他仿佛真成了那个农家小子。


    小郎君说得没错，这样的话本，无论是哪个掌柜看了，都能断定，它不愁卖。


    宋诀并不意外张瑜的态度。


    他再次询问，“那么掌柜能出多少价格。”


    张瑜略微沉吟，他想起宋诀正在比价，咬牙道：“我可以给你十万字五贯钱，我唯一的要求是你希望你能快些将后续写过来，交给我来印刷。”


    十万字五贯钱的价格已经非常高了，至少比其他书坊加个两百、五百铜板的价格好多了。


    然而宋诀依然不满意，他看过小说，想效仿小说主角的做法。


    “分成可好？”宋诀将自己从小说看来的方法告诉张瑜，只要售卖出去，给他两成利。


    张瑜笑着摇了摇头，“小郎君，你真是太过天真。”


    宋诀不解，愿闻其详。


    张瑜开口道：“想必你也去过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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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坊，提过此类方法，是否其他书坊的人都拒绝了你？”


    这还真是。


    “因为小郎君你这本文最大的优点便是新颖，文笔一般，如若你第一个来找我，我倒也愿意给你分两成利，可你都找过其他几个书坊了，虽然分成，我们书坊也有赚头，可是你这手稿已经给其他人看过，焉知他们不会找其他人仿写此文？”


    宋诀明白了张瑜的言下之意。


    他文虽好，可文笔一般，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可是众多书坊可以找人仿写，一贯钱能做的事情，他们何必花更多的银子。


    宋诀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大大的字，奸商！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谁说这故事没有太大的技术含量，在现代写作的技巧书都出了一摞又一摞，这能写出来，赚个盆满钵满的小说依然不多见。


    这文只是看着没有技术含量罢了。


    如若有人看出前三章，把后世众多技巧都学会了，面对这种天才和他抢饭吃，他也就认了。


    他自信笑道：“就算他们能仿，就能保证后续和前文一样有趣吗？不怕告诉掌柜，我能想出一个新颖的点子，便能想出第二个，第三个。”


    张瑜失笑。


    “好吧，其他书坊只在青阳县有生意，难免会扣扣搜搜，而我们天勤书坊则在十几个县都有分店，所以倒也不会拘泥于多赚一些，少赚一些，我答应你，十万字两贯钱，同时按照利润，分你1.5成的利息，这是我所能给出的最大的优惠。”


    也是让这个小郎君碰上了，他十分喜欢小郎君的稿子，并期待他后续的故事，否则遇见奸商，就算答应了小郎君的条件又如何。


    到时候账目上做点手脚，小郎君得到的价格或许比直接按字数算钱都低。


    也就他张瑜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奸商。


    宋诀却不知道张瑜的想法，其实他也早就了解过市场。


    青阳县约莫四五万人，这四五万人只有四分之一能认识文字，所以只有一万人是话本的潜在客户，而话本再优秀，也无法保证人人都会购买，再加上话本购买后，可互相传阅，又要减去一半的人，也就是，他话本的销售额大概在五千本上下浮动。


    话本价格低廉，价格在500文-700文之间，就按照最高700文算，五千本全部卖出去，那么所能赚到的钱是1750贯，可这之中，书坊要去除话本印刷、笔墨成文，人工费用。


    林林总总，虽不知话本利润为多少，理想一点，按照对半的利润来说，五千本全部售卖，最后净利润只有870贯半钱。


    1.5成利，那就是130贯多点。


    130贯=130银，等于13金，最后也只能换的两半灵石。


    不过这是一个县城的售卖情况，他之所以选择天勤书坊，也是知道他家生意遍布十几个县城，如若话本出色，张家的书坊全线铺货，每个县城都能卖掉五千本，那么他勤勉些，也能点灵石。


    当然，这是最理想状况。


    但他现在也没别的方法，能赚一块灵石是一块，总比那些掌柜给的死工资要好。


    好歹也是为观中创收了，赚点总比不赚强，宋诀叹了口气，与张瑜签订了契约。


    张瑜抖了抖半干的签名，嘱咐道：“宋郎君，你的手稿已经被其他掌柜看过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快些将后文写出来，我们现在就抓紧刻录前面文本的模板。”


    “好。”


    张瑜拿了他三万字手稿，财大气粗地给他一贯定金，又给了他不少笔墨纸砚，让他快快将后续写出来。


    宋诀带着这些东西从书坊离开，他说不上心情好，也说不上心情差，只是这个价格无法满足他。


    走在街道上，他路过一个胡同，脚步一顿，他抬头看见了挂在巷口富含着灵气的灵器标识。


    宋诀倏然想起，这里赫然就是曾经大师姐带他来过的，属于散修的集市，里面卖的是修行者才会用到的东西。


    宋诀心中一动，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抬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