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盘出店铺

作品:《桃花深处点心铺

    酥山小集的后院,被浓重的烟火气、面粉的粉尘和甜腻的油脂香彻底淹没。


    黎明未至,深沉的夜色被通明的灯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映照着每一个疲惫不堪的身影。


    蒸笼小山般叠起,白汽汹涌喷薄。


    灶膛里火焰日夜怒吼,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将守灶人石大勇的一张脸烤得通红发亮,汗水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汇入脖颈。


    临时雇来的,搬运沉重物料箱筐的伙计们肩头衣衫早已磨破,露出红肿渗血的皮肉,咬牙挪动的脚步,沉沉砸在地上。


    裴清梧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在这片喧嚣混乱的中心,像一尊沉默的泥胎。


    她的喉咙焦渴如烧,声音早已嘶哑得不成样子,手中却片刻不停地揉捏着案板上冰凉坚硬的面团。


    指尖关节早已磨破,渗出的血丝混入雪白的面粉,揉进去,再揉进去,浑然不觉疼痛。


    “东家,新运来的这批蜜饯掺了沙土!”


    银岚的声音带着哭腔,捧着一把杏干冲到她面前。


    裴清梧的手猛地一顿,布满血丝的眼抬起,只冷冷扫过那蜜饯。


    “挑!一根根手指头给我挑干净!耽搁一刻,谁也别想活了!”


    银岚浑身一颤,咬着唇,再不敢多言,抱着杏干蹲到角落昏暗的油灯下,颤抖着手指开始仔细翻拣每一丝杂质。


    “师父!模具、模具不够了!”五娘的声音也带着哭音。


    她刚跑回来,怀里抱着几个新借来的木模,身上沾满了面粉和炭灰。


    “茜桃!”裴清梧头也不抬地喊。


    茜桃正扯着嘶哑的嗓子,指挥几个新雇的帮厨叠蒸笼,闻声猛地回头。


    “去!把全城所有能借到的能买到的模子,无论新旧,无论大小样式如何不合,天亮之前,务必给我堆在这里!”


    茜桃用力点头,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拔腿就冲向外面尚未破晓的街道。


    角落里忽然响起一声压抑的痛呼。


    季芳华摇摇晃晃,沉重的木托盘脱手砸下,滚烫的糕饼和碎片溅了一地。


    她小小的身体也跟着软倒,手腕被飞起的碎瓷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芳华!”温白芷惊呼着扑过去,手忙脚乱撕下自己裙角内侧还算干净的布条,死死摁住那涌血的伤口。


    裴清梧的心,也像被狠狠剜了一下,下意识要迈步过去,目光却瞥见一排空置的蒸笼,正等着冷却装模。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疲惫至极的空茫。


    “阿恒,外伤药在左边第三个抽屉里。”


    然后,她重新低下头,继续捶打那团面。


    顾恒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冲出柜台,几步奔到季芳华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熟练地撒上药粉后,他用温白芷撕下的布条紧紧缠绕固定。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别怕,只是看着吓人。”顾恒低声安慰道:“你先歇会儿,看着火,别让灶膛熄了就行。”


    季芳华苍白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用力地点点头。


    顾恒安置好她,起身时,目光下意识投向裴清梧。


    后者脊背挺得笔直,汗水浸透了她鬓角和后背的衣衫,勾勒出单薄纤细的轮廓,唯有那双手,依旧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和力量在案板上动作着。


    顾恒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沉默地走向堆积如山的糕点架,开始重新整理那些因混乱而东倒西歪的点心匣。


    疲惫像是藤蔓,从早已麻木的脚跟一路缠绕上来,死死勒进骨骼深处。


    顾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头脑昏沉得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


    他强撑着分拣糕点匣的动作越来越慢,指尖偶尔轻微地抽搐一下。


    就在他几乎要靠着冰冷的架子滑下去时,裴清梧站到了他身侧。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一个白瓷碗塞进他手中,碗里是温热的粟米粥。


    顾恒猛地抬头。


    此时,裴清梧的脸色憔悴得如同金纸,嘴唇干裂得起了白皮,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你累得太狠了,喝点粥休息一下吧。”


    他喉头猛地一哽,慌忙低下头,捧起碗,将粥水大口灌了下去。


    米粒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勉强冲散了喉间的腥甜。


    第五日初晨,一切算是结束了。


    铺子里外,死寂无声,桌椅歪斜,地面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


    所有人都像被抽去了骨头,横七竖八地瘫倒在狼藉的地面或冰冷的灶台边,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裴清梧还勉强站着,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劫后余生的战场,她身形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顾恒及时扶住了她。


    “姐姐,我陪你去城西军营交付。”


    裴清梧闭上眼,点了点头。


    前往城西军营的路途漫长而颠簸,简陋的马车吱呀作响,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裴清梧酸痛的骨头上。


    她靠在摇晃的车厢壁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


    连日殚精竭虑和高强度劳作带来的巨大消耗,此刻如潮水般反噬,让她连维持坐姿都觉得艰难。


    车厢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糕饼甜香,此刻闻起来却只令人作呕。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像是受到了什么阻截。


    裴清梧被惯性狠狠甩向前,额头差点撞上对面的木板,幸好被顾恒及时护住。


    就在她惊魂未定之际,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粗暴地掀开。


    刺目的日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光线勾勒出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的轮廓。


    来人是赵叙。


    “赵将军?”裴清梧惊讶道。


    “裴东家是要去城西军营?”赵叙并未多废话,目光死死锁住裴清梧,完全无视了旁边顾恒警惕戒备的姿态。


    “是,怎么了?”


    赵叙这副模样,绝非寻常。


    裴清梧强压下翻腾的疲惫和疑虑,对紧绷如弓弦的顾恒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可否借用一点裴东家的时间?某有话要讲。”


    裴清梧点点头,扶着车厢壁,艰难地挪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下了马车。


    顾恒立刻紧跟在后,寸步不离。


    赵叙引着他们快步拐进街旁一条狭窄僻静的死胡同。


    巷子里堆着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裴东家,”赵叙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你送去军营的那三万份糕点,是送去喂一群即将反噬朝廷的豺狼?”


    “赵公此言何意?”


    赵叙急促道:“我今日冒险拦你,只是不想让你的酥山小集被绑上了贼船!慕容承恩,他、他可能要反!”


    “什么?!”顾恒闻言,失声低呼,饶是他心志坚韧。


    裴清梧身体晃了晃,全靠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怎么说?”


    “还记不记得你我初遇?我被人追杀的事?”


    见裴清梧点头,赵叙便继续说道。


    “去年我因故前往河西公干,至甘州地界,慕容承恩那时还是河西节度使……我误入一处偏僻山谷,谷中竟有巨大工坊,炉火终年不熄。”


    “更诡异的是,四周广设禽舍,鸡鸭鹅群日夜鸣叫不休,喧闹无比……”赵叙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眼底残留着浓重的恐惧:“我当时只觉古怪,便寻机混入,想探个究竟……”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然后我就亲眼看见,那里炉火锻造的,是成堆的武器铠甲,外头的禽鸣,根本就是为了掩盖锻炉日夜不休的锤铁之声。”


    说到这里,赵叙猛地打了个寒颤。


    “我被发现后,第一次,承蒙裴东家想法子解救,而后,若非家父秦州刺史的身份让他们投鼠忌器,我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赵叙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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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窄巷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三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裴清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裴东家若是信我,还请立刻远避!慕容承恩一旦举旗,所有经手过这批军需的人,都会被当成同谋灭口!你们是助他起兵粮道通畅的证明!越快越好,迟则……悔之晚矣!”


    说完,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裴清梧,猛地转身,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夕阳的余晖如同冷却的余烬,白日的喧嚣和忙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沉重压抑。


    裴清梧端坐在前堂,像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玉像。


    她面前,铺子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赵公子所言,恐怕并非为虚……”裴清梧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激得所有人身体一震:“糕饼已经送过去了,他日,慕容承恩起兵,那这三万份军需,根本就是我们的一张催命符。”


    “东家……”银岚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


    “慕容承恩反意已定,我们这些人,在他眼中,已是必须抹去的痕迹。留在秦州,死路一条。”


    “砰!”石大勇闻言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门框上,老旧的木框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狗日的贼子!”他双目赤红,粗重的喘/息如同拉动的风箱。


    茜桃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东家……那我们、我们怎么办?这铺子……这可是我们共同的心血啊……”


    闻言,其余人脸上也出现了凄哀的神情。


    “心血?”裴清梧唇角扯起一丝极其惨淡的弧度:“守不住的心血,不过是坟头的牌位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想活命,唯有断腕求生!”


    “现在!立刻!把铺子变卖了,不管是总店,还是西市分店,连同所有器物、存货……只要能换钱,统统出手!折价也要出!要快!”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五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死死抱住裴清梧的膝盖:“师父!不要啊!这是我们、我们一起,一点点做起来的……”


    季芳华站在一旁,手腕上还缠着顾恒包扎的布条,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姐姐……”顾恒他看着裴清梧眼中那片近乎虚无的死寂,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要哭,也要等活着离开再哭!”裴清梧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所有人的悲声。


    “这个时候了,命才是最重要的!反正我们有手艺,到哪里不能做?!先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说着她推开五娘,站起身看向茜桃:“茜桃!你口齿最伶俐,即刻去放出消息!遍告城中所有商号、牙行,酥山小集两铺急售,价低从速!今夜之前,必须给我找到买主!”


    “银岚!”


    “东家……”银岚强撑着打起精神。


    “你马上盘点铺中所有现钱细软!分店那边也遣人去,账上余钱、库房值钱物料,一个铜板也不许落下,天黑前务必带回总店!”


    “还有大勇哥……”


    “东家吩咐!”石大勇忙道。


    “去备车,挑最结实、最不起眼的,把几匹马都喂好!随时准备动身!”


    裴清梧的目光最后落在顾恒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阿恒,你协助银岚清点,护好钱箱子。”


    “其余人,都收拾东西吧,念慈,你去找郑娘子,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走。”


    指令已下,无人再敢迟疑。


    茜桃一抹眼泪,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银岚和石大勇也立刻行动起来。


    五娘和季芳华被裴清梧严厉的目光一扫,也抽噎着,强忍悲痛,默默地去收拾个人行装。


    夕阳彻底沉入连绵的屋脊之后,只在天际留下一抹不甘的血色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