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顾恒受伤
作品:《桃花深处点心铺》 裴清梧示意顾恒在廊下稍候,自己随仆役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处清雅的偏厅。
赵珏已换下见客的衣服,正站在一幅陇右舆图前沉思。见裴清梧进来,他转身微笑,指了指一旁的坐榻:“裴东家,请坐。今日之事,多谢了。”
“使君言重,”裴清梧敛衽坐下,姿态从容:“分内之事,不敢当谢字。”
仆役奉上两盏新沏的茶,旋即退下,轻轻掩上门。
赵珏没有绕圈子,指尖轻点茶盏:“宴席之上,众人推诿,唯你率先响应,且数额不小,五百石粟米,于你的铺面而言,并非轻而易举。我心中感念,却也有一问……”
他目光清明,看向裴清梧:“你此举,是全然为解军粮之急,还是另有考量?”
裴清梧早料到有此一问,她微微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坦然道:“使君明鉴定于公,边军安稳,商路方能畅通,秦州繁荣,酥山小集方能立足,此乃唇齿相依之理,于私嘛……”
她抬眼,目光清亮:“奴家确有一点私心。”
“哦?愿闻其详。”
“使君宴请众商户,名为赏秋,实为筹粮。若无人响应,或响应者寥寥,使君下一步当如何?”裴清梧缓缓道:“是强征?还是摊派?无论何种,必生怨怼,伤及官民和气,亦非使君所愿。”
“奴家率先应承,数额足以引得他人跟随,既可解使君燃眉之急,免使君行不得已之下策,亦可为酥山小集在使君这里,在秦州城中,搏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名声。这笔钱粮,既是捐给边军,亦是为我自家铺子买一个长久的安稳。利弊权衡,奴家以为值得。”
“更何况,昔年我身陷囹圄,为前婆家所困,是使君明断,让我得以自立女户,后来屡遭陷害,也是使君为我做主,做人讲良心,知恩图报,自然是要解使君之难的。”
赵珏静静听着,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果然是裴东家。”赵珏赞赏道:“你比许多须眉男子看得更明白。他们只盯着眼前些许钱粮损耗,却不见边关失守,战火蔓延,届时玉石俱焚,岂是区区钱粮所能弥补?”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这私心,也是坦荡得让人无从指摘。”
裴清梧浅浅一笑:“在商言商,趋利避害乃天性。然‘利’字亦有大小之分,长短之别。奴家不过是选了一条看似付出,实则长远来看更为稳妥的道路罢了。况且……”
她语气微沉:“能让前方将士少受些饥寒之苦,于心亦安。”
赵珏沉默片刻,郑重道:“无论如何,你这番心意,赵某与陇右将士,铭记于心。”他话锋一转:“不过,你所虑之事,我亦有所准备。今日之宴,是第一步。若果真不成,州府亦会设法从临近州府调粮,或动用部分常平仓存粮,绝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行竭泽而渔之事,寒了商户之心。”
裴清梧心中一动,起身行礼:“使君仁厚,是秦州百姓之福。”
又随意说了几句后,窗外传来更鼓之声。
裴清梧知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使君日理万机,民女不便多扰,这便回去筹备钱粮事宜。”
赵珏亦起身:“好,具体交割事宜,明日我会派户曹参军前去与你接洽。”
他送至偏厅门口,看着裴清梧与廊下的顾恒会合,身影消失在暮色渐深的庭院中。
顾恒见裴清梧出来,立刻上前,展开手里的石青缂丝灰鼠披风,妥帖地披在裴清梧肩上。
登时,一阵暖意包裹了裴清梧浑身。
“怎么想到拿披风的?”裴清梧拢了拢,笑问道。
顾恒解释:“如今快入秋了,夜里风大,出门前我便备了一件,怕东家着凉。”
“阿恒真贴心。”
裴清梧只是顺口说了句,顾恒却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为了赶在宵禁前回铺子,顾恒是提前雇了马车的,此时还没到,他便陪着裴清梧等。
裴清梧有披风,他没有,而这个时节,确实如顾恒所说,昼夜温差大,一起风,就钻心地凉。
见他被冻得微微发抖,裴清梧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阿恒,很冷吗?”
“没事,我不冷。”
“胡说,都发抖了。”裴清梧左看右看,发现还有一家馄饨铺子上开着的,便拉着顾恒进去:“来,这里躲躲,顺便吃碗热乎的。”
那铺子的伙计本已开始犯懒了,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面,见有人进来,才迎上前:“二位客人里边请,要吃些什么?”
”小店有汤馄饨,也有新蒸的雕胡米饭,还有今日才得的羊脂韭花酱佐餐。”
伙计殷勤地报着菜名。
裴清梧略一思忖,便道:“来两碗汤馄饨,再切一盘嫩羌煮,一碟醋芹,一碟金齑玉鲩。”
她点得细致,既顾及了主食,也有荤有素,还有开胃小菜。
“好嘞!”伙计高声应着,转身去吩咐厨下。
不多时,先上来的是一盘切成薄片的羌煮①,旁边配着一小碟碧绿的韭花酱,以及色泽诱人的醋芹和金齑②拌着的雪白鱼鲙。
最后端上的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馄饨。
粗陶大碗,汤色清亮,飘着几点油星和翠绿的葱花,馄饨皮薄如绡,隐隐透出内里馅料的颜色。
只是两碗略有不同:一碗馅料颜色深些,另一碗则显得更粉嫩。
虽说赵使君宴请,可那等场合,从古至今,就不是为了让人吃饱饭的,这会子,二人都有些饿了。
“来,阿恒快吃。”
裴清梧将自己面前那碗颜色深些的挪过来,用汤匙舀起一个,吹了吹气,小心咬开。
入口是浓郁的肉味,似乎是以羊肉为主,却带着一丝腥气,又剁得不够细腻,肥瘦也欠均匀。
她细嚼了两下,微微蹙眉。
“东家,不合口味吗?”顾恒没吃,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状便问道。
“许是羊肉用得老了,或是香料不足,有些腥。”裴清梧放下汤匙,目光落在了顾恒那碗上,好奇道:“你这碗是什么馅的?”
顾恒答道:“伙计说,这碗是鸡肉混着些新鲜虾泥,并了一点研碎的干贝提鲜。”
“我、我想尝尝……”
说完,裴清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顾恒弯了弯唇,把自己那碗推了过去:“东家怎么还跟我客气了呢……”
裴清梧伸过汤匙,从那碗里捞起一颗馄饨,送入唇间。
这一碗便不同了。
入口先是鸡汤的醇鲜,接着是鸡肉的嫩滑与虾泥的弹牙,干贝的咸鲜恰到好处地融合其中,口感层次分明,远比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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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纯羊肉的来得精致适口。
她咽下馄饨,也不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顾恒,又看了看两碗馄饨。
“我、我能再吃一颗吗?就一颗,真的很好吃……”
顾恒怎会不明了她的心思,唇角弧度弯得更明显:“何须如此麻烦?东家若是不弃,用我这碗便是。”
说着,便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馄饨与裴清梧面前的调换过来,又将那碟解腻的醋芹向她推近了些。
裴清梧心中受用,也不推辞,只说:“那阿恒你吃这碗羊肉的,若是不喜,再叫些别的。”
“无妨的,我吃着都好。”顾恒应着,低头吃起那碗被嫌弃的羊肉馄饨,神态安然,并无半分勉强。
两人就着几样小菜,分食了羌煮,又将调换后的馄饨吃得汤汁都不剩多少。
热食下肚,浑身都暖透起来,方才在廊下沾染的寒气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刚结完账走出铺子,雇的马车也恰巧到了街角。
顾恒正欲引裴清梧过去,异变陡生。
旁边昏暗的巷弄里,猛地冲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妇人,她双目赤红,面容扭曲,手里竟紧紧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切肉短刀,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还我儿来!裴氏贱人!偿我儿命来!”
话音未落,人已如疯虎般直扑裴清梧。
事起突然,裴清梧惊得僵在原地。
电光火石间,一旁的顾恒想也未想,猛地侧身,一把将裴清梧紧紧揽入怀中,用整个后背迎向了那疯妇。
“呃!”
一声闷哼,短刀刺入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恒身体剧震,却将裴清梧护得更紧。
那疯妇一击得手,似乎也愣了一瞬,随即又被狂怒淹没,还想再刺,却被反应过来的车夫和馄饨铺里闻声出来的伙计合力拦住,尖叫挣扎不休。
裴清梧只觉被顾恒紧紧箍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以及迅速弥漫开来的血腥气。
她心中大骇,刚要挣扎查看,顾恒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抬起,温热的手掌轻柔地覆上了她的眼睛,挡住了所有可能看到的血腥场面。
“东家别怕,别看……”
他的声音因忍痛而带着细微的颤抖,气息喷在她耳侧。
眼前是一片温暖的黑暗,耳边是疯妇凄厉的哭嚎、路人的惊呼、以及顾恒沉稳的呼吸声交织。
裴清梧的心跳如擂鼓,缓了缓劲后,到底还是拿下了顾恒的手:“我看看,你有没有事……郎中呢?有人喊了郎中吗?”
只见顾恒后背被深深刺中,绽开一朵大血花,伤口狰狞可怖,幸而今日衣物还算厚实,不然……
裴清梧越看,心里头就越后怕。
“你怎么这么傻,万一、万一……”
顾恒抿唇笑了笑,安抚道:“我本就是保护东家的护卫……”
“好了,不许再说话了,留着点力气。”裴清梧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哭腔。
她一边说,一边撕下半截袖子,捂在顾恒伤口处,试图帮他止血。
而后她回过头,去看意图伤自己的疯妇是何人。
那疯妇头发是散的,一时还真看不清五官,不过,裴清梧还是认出来了。
“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