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请到良师

作品:《桃花深处点心铺

    “只是,裴东家,你家女孩儿到底以后要嫁人的,还是不要与我这等人过多牵扯。”


    听闻此言,裴清梧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蹙了蹙眉后,她问:“何出此言?郑娘子差哪里了?”


    见郑攸宁神色黯淡,裴清梧便知,她有难言之隐,叫茜桃下去后,才柔声道:“郑娘子不想说,便不说……”


    “只是,我家念慈真的很聪明,不想没有良师,因此耽误了孩子。”


    “但若郑娘子着实不愿,我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只我实在喜欢郑娘子的画,还请郑娘子,莫要拒绝交我这个朋友。”


    见她说的诚恳,郑攸宁微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隐瞒:“裴东家为人,我也很喜欢,想来这个朋友是做得的,至于我为什么那般说么……”


    她将自己的前半生娓娓道来。


    荥阳郑氏,高门大族,端的世代簪缨,门第显赫。


    更何况郑攸宁也不是什么旁支小族,其父又是长安六品官,母亲也出身琅琊王氏,外祖父致仕前,做到了四品殿中少监。


    是以郑攸宁幼时的日子,可谓是无忧无虑,她父母只得一女,自是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地养着。


    这一身才学,也是父母请了名师,悉心教导的缘故。


    虽说十二岁时父亲突染重疾去世,可她还有母亲,且父亲在世时,就为她订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对方是博陵崔氏子,少年才俊,早早入了军中效力,文韬武略,为人也好,从不拈花惹草,情窦初开的二人互传情诗,相约柳下,感情便越来越深厚。


    到了及笄那年,一切顺理成章,郑攸宁出嫁了。


    母亲自丈夫去后,身子便不怎么好了,一直撑着到她回门,见女婿进退有度,爱护妻子,知道女儿有了终身依靠,才安心地阖眼去了。


    那段痛苦的日子,也是夫君陪着郑攸宁熬过去的。


    郑攸宁记忆犹新,她为了母亲哭晕过去时,一睁眼,便见夫君守在自己身边,一双眼熬得通红,见她醒来,又惊又喜,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忙不迭端来一碗山药粥。


    “六娘醒了?快,吃点东西。”


    日子这样过下去也不错,斯人已逝,生者还要走几十年的路。


    幸福,在婚后的第四年达到顶峰。


    夫君升了校尉,携她前往灵州赴任,路上,郎中诊出,郑攸宁有了身孕,十有八九是个小娘子。


    八尺有余的大男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下意识就抱起郑攸宁转了好几圈,直到她连连喊晕,才小心翼翼地放下来。


    那段时间,每每下值,他便头一个跑回来,替妻子揉捏孕中肿胀的小腿,期待地把耳朵放在她越来越隆的小腹上。


    然而,不过一个月。


    吐蕃贸然犯边,灵州都督是个草包,扔下满城的军民,自己跑了。


    没有主帅,军心大乱,到底被攻下了,郑攸宁还在等丈夫归来,等来的,却是狞笑着的蛮子士兵。


    撕心裂肺的剧痛后,她没了孩子,作为战利品,被缚了手脚,扔到囚车上。


    若不是同样被俘的女子,轮流好生照料,只怕她当时就没命了。


    在敌营的日子有一年多,在那里,不论是贵女还是庶民,用途只有一个,归宿也只有一个。


    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大多是在某一天,被蛮子拉扯着带走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郑攸宁只能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默写着《往生咒》,为逝去的同伴祈福,也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终于,她等到了陇西军的救援。


    且因率兵的将领之一,与她是荥阳郑氏同族,对她颇为关照,还请了随军郎中为她治伤。


    “娘子遭此大劫,日后怕是生养艰难……”郎中为其把脉,吞吞吐吐:“不过,娘子还年轻,好好调理调理,一切都有希望。”


    “我都懂。”郑攸宁轻声道:“我能活着,已是不易。”


    一阵静默后,她问道:“我夫君呢?他怎么样了?”


    郎中看了眼郑姓将领,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灵州城破那日,崔校尉就殉国了。”


    一时间,郑攸宁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只记得最终还是眼前一黑,人晕了过去。


    虽然那位族叔将她送回了长安,但她已无爷娘庇护,又无丈夫可依,相反,由于身陷敌营的一年,再加上亲人留下的遗产,说她是众矢之的,也不为过。


    她曾经一心期盼回家,但长安早已没有她的家。


    最终,她还是求助了那位族叔,让他把她带到了秦州。


    虽说举目无亲,可她还有一身的才华,能供她吃饭。


    这里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但在听裴清梧说,想请她教女孩子读书时,她还是犹豫了。


    裴清梧静静听完,心中并无半分轻视,反添敬意。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郑攸宁微颤的手:“郑娘子,在我眼中,磨难非污点,反是淬炼……你所历之苦,常人难及万一,能活下来,便是极大的坚韧。”


    “所谓‘名节’,不过是困住女子的枷锁。我请你看重的,是胸中锦绣文章与笔下丹青妙韵,这才是能传给念慈的真才实学。”


    郑攸宁怔怔望着裴清梧。


    那双清澈眸子里,毫无世俗的鄙夷或怜悯,只有纯粹的欣赏与理解。


    一股暖流蓦然升起,冲破心底冰封的壁垒。


    她眼中酸涩,终是用力点了点头:“裴东家胸怀,攸宁感佩,这教席,我应下了。”


    “太好了!”裴清梧展颜一笑:“束脩定为月例三百文,另管午食一餐,可好?”


    郑攸宁温婉应承:“自当尽心。”


    “那若是日后,念慈还想跟着娘子学琴棋书画,束脩可另加。”


    “那便多谢东家赏识了。”


    稍作歇息,郑攸宁便为念慈试讲。


    她选的是《千字文》开头。


    讲课的声音,清越舒缓,引经据典信手拈来,枯燥字句在她口中化作山河画卷、四季更迭。


    讲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时,索性取过纸笔,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农人收获、冬日围炉的生动场景。


    念慈听得入了迷,小脑袋点个不停,眼中闪烁着求知的亮光。


    一节课罢,裴清梧看着小姑娘恋恋不舍的神情,与郑攸宁相视而笑,心中大石落下。


    给念慈的良师,终是寻着了。


    见天色迟暮,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裴清梧便开口挽留:“反正郑娘子回去,也得做饭吃,不如就留在铺子里,和我们一块儿,吃顿便饭。”


    “这……”郑攸宁稍作犹豫。


    念慈立刻就扑了上去,拉住她的手直晃:“老师,老师您就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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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您保证,我们家的银岚姐姐,做饭可好吃了……”


    郑攸宁看着小丫头的可爱模样,“噗嗤”一笑,裴清梧又趁机再次提出邀请。


    盛情难却,郑攸宁还是同意了。


    念慈请到老师的事,铺子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了,个个都高兴。


    在听说老师还要留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更是表示热烈欢迎。


    “郑娘子,您有什么忌口吗?或者说,娘子爱吃什么,我都能做。”银岚笑着问。


    郑攸宁还有些拘谨:“都行,我、我不挑的。”


    说着,她被念慈拉着坐下,茜桃已手脚麻利地在后院葡萄藤架下支起一张矮脚食案。


    晚风穿过藤叶,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驱散了白日的暑气。


    不多时,银岚便领着五娘和于意,端着食案鱼贯而入。


    霎时间,馥郁的香气便弥漫开来,令人精神一振。


    第一道是槐叶冷淘,青釉莲花瓣碗中,盛着碧莹莹的面条,恍如上好的翡翠。


    面条是取鲜嫩槐叶捣汁和面制成,煮熟后迅速投入冰凉的井水中,是为“过冷河”,此刻便根根分明,点缀着鲜亮的鲙鱼脍和鸡头米,再淋上秘制的酱醋汁,看着便觉齿颊生津。


    “天热,郑娘子先尝尝这个,最是开胃解暑。”银岚笑道。


    接着是几碟精巧的小菜。


    一碟是胭脂鹅脯,切得薄如纸片,色泽红亮诱人;一碟是蜜渍藕片,选用最嫩的藕尖,用桂花蜜和蔗浆腌制得晶莹剔透,酸甜爽脆;还有一碟是糟鲥鱼,切成小块,浸润在琥珀色的酒糟卤里,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酒香与鱼鲜。


    主菜是炙烤羊肋。


    精选的小羊肋排,先用秘制香料腌制入味,再放在银丝炭火上慢烤,此刻端上来,外皮微微焦黄酥脆,内里却饱含汁水,油脂在灯光下滋滋作响,旁边配着一小碟绿色的醋芹,用以解腻。


    汤是莼菜银鱼羹,汤色清亮,碧绿的莼菜嫩芽卷曲如小荷叶,银鱼细嫩雪白,羹汤入口滑润鲜美,带着湖水的清甜。


    另有饮品——冰镇蔗浆,盛在温润的白玉碗中,琥珀色的浆液凝着细密的水珠,碗壁透出丝丝凉气。


    这是将甘蔗榨汁后,精心熬煮浓缩,再以冬日窖藏的冰块镇得沁人心脾,甘甜醇厚,一口下去,仿佛将夏日的燥热都压了下去。


    “还请郑娘子,莫要嫌弃饭食寒微。”裴清梧笑着谦让。


    郑攸宁看着这琳琅满目的珍馐,心中那点拘谨早已被这满案的色香味驱散。


    她夹起一箸碧绿的槐叶冷淘,沾着酱醋送入口中。


    面条爽滑筋道,带着槐叶的微涩清香与酱醋的酸甜,浑身的暑气似乎都消散了。


    又尝了一块蜜渍藕片,清脆甘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


    再啜一口冰凉的蔗浆,沁入骨髓的甜蜜凉意,让她几乎要喟叹出声。


    念慈更是吃得小嘴油亮,腮帮子鼓鼓囊囊,还不忘给老师夹了一块烤得最诱人的羊肋:“老师快尝尝这个,银岚姐姐做的这个最好吃了!”


    郑攸宁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品尝着这精心烹制的、远超她想象的丰盛晚餐,心头那股暖流愈发汹涌。


    吃着吃着,眼中悄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低下头,轻轻咽下,所有的顾虑与苦涩仿佛也随着这温润的羹汤,被悄然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