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整整一天。


    温渟微张着嘴往前走，两边的头发都挂了白霜。走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念头，现在不能停下，停下就会倒下。


    身上浑浆浆的，脑子倒是清晰。他想到既然秋似月能够找到他，那么他们当初被风吹走的地方应该离得不远。在上一次风雪来临之前，秋似月做过的记号还有零星残留，就算是有风吹，也不可能全军覆没，那么，在遇到分叉口前走得那段路，大抵方向是没错。


    这么想着，好像看到了营地的灯光，很亮。


    肾上腺素激增，他全身都有了力量，疯了一般跑过去。门打开，祝锦骁先飞跑过来，所有人都在，围上来嘘寒问暖……甚至景娴也在，她求温渟原谅，说自己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才先走。


    可下一秒，风雪来了，吹走了虚浮的幻影。


    他苦笑。


    原来雪地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他已经开始眩晕，幻觉不停袭击。


    继续走吧。


    就这么走，走到最后，用掉七根琴弦，和秋似月死在无垠的漂浮大陆上，在这里扎根。


    前面又有亮光了。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幻境在勾着他进去。他想，我这次不会再上当了，那基地的位置那么崎岖，要踩雪绕进去，又要耗费好多体力。


    “月月。我好像更厉害了。”


    风将他的声音吹得颤颤巍巍，“我不会再上当了。”


    秋似月呼吸清浅。她蹭了蹭温渟的脖子，像是无声的回应。


    好温暖。


    风突然哭嚎一般冲过来，他突然腿软，倒在雪地上。


    他攥着竖琴……心想，这一根弦带来的奇迹，这么快就结束了……他正打算扯下第二根弦，耳中突然传来吵嚷的声音。


    模糊的视线中，那营地的门突然开了，一群人口中在大喊着什么，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


    **


    “有意识，只是损耗太过，不用太担心。”


    头顶那张脸和声音都陌生。秋似月听得迷糊，缓缓动了下。


    底下床铺虽然不够柔软，但眯眼看头顶，没有风雪。头顶上的一团，是灯光……边上有铁架子，这是室内吗？


    一天，两天，三天。她默数着。


    温渟背着她走了太久。她怎么可能活下来？


    旁边有人在低声说话。


    是温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到她。声音时不时颤抖，很虚弱。


    “情况就是这样。我以为景娴丢下我自己走是为了回到基站，但是并没有。”


    祝锦骁声音绝望，叹口气道，“那她还能活着吗。”


    温渟答，“不好说。如果能再找到那个废弃基站，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但是……除非景娴暂居那里，否则很难存活。”


    他说完又苦笑，“除非有超能力。”


    讨论声渐渐低了。有几个陌生的声音时不时插入祝锦骁和温渟的对话，听起来应该是在制定救援景娴的计划。


    祝锦骁又问，“你们当时为什么决定往回走呢？听你的描述，那里离基站很远。太危险了。”


    温渟再次沉默，低头不言。


    祝锦骁烦躁地起身，在屋子里绕了几圈。这几天都是这样，队医说温渟有创伤后应激综合征，现在不能逼迫他说太多细节。


    温渟犹豫了一会，又说道，“要不，我跟他们一起去救援吧。”


    祝锦骁看着他的脸色，觉得神奇。这人明显一脸不情愿。


    “你这人可真奇怪。景娴丢下你，你现在要恩将仇报？”


    温渟缓缓说，“我答应月月要陪她找景娴的。”


    诺言的重量突然好重。


    这话轻轻飘过来，秋似月觉得有一顶巨大的砝码压上了她的五脏六腑，给她的身体挤出了水。疼痛让她恢复了些知觉，手刚动了两下，一口气还堵在嗓子眼，就急急叫出那两个字。


    “温，温渟……”


    明明床和椅子有一段距离。


    可桌旁的温渟像是生了顺风耳，立马回过头。站起身时噼里啪啦，桌子椅子，都被他撞得哗哗响。


    他狂喜，拽住秋似月的胳膊，语无伦次。


    “你醒了……你醒了。”


    他快哭了。


    屋子内的动静引得所有人看过去。两人什么都不顾，牵住了手。


    秋似月看向温渟，他被冻得沧桑许多，脸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红血丝，上面被白色的冻疮压住。


    她眼泪化作瀑流，自侧脸倾泻而下。


    “好久不见。”


    温渟抓过她的手指，一点点揉搓，给她疏通经络。再抬起头时，他忍住抽噎，语气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就是好久不见了。”


    徐珊刚好端着水盆进来。所有人都围在秋似月的床前，她也立刻反应过来，秋似月醒了。这一下子，水盆也不要了，往旁边桌子上重重一放，撞到秋似月床铺上大哭起来。


    “月月……你真的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秋似月的腿又被徐珊狠狠撞了一下。她心里酸软，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徐珊。


    一时间房间内哭声混做一团。


    祝锦骁往前一步。他扬着头，单手拎起徐珊，说话的尾音都在颤抖，“你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祝锦骁你就不是人。”徐珊愤愤不平擦眼泪，“每天出去绕一圈的人不是你吗！她现在醒了你倒不是最高兴的！”


    那边走过来几个陌生的外国人，秋似月估计他们是救援人员。他们先是道贺，随后立即转入整体，跟祝锦骁报告制定好的救援计划。


    “你们同伴带回来的信息非常有效。通过地形判断，那里可能是英国废弃的一个基站。”


    救援人员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景娴的信号仪有回波，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她生还的可能性还是存在。预计下一场风暴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到来，我们现在必须要开始救援。”


    “根据你们同伴带回来的消息，我们不能只去那废弃的小屋。恐怕他们失踪的地点也要去一趟。两队人马的话……我们的人手不太够，需要你们提供一个人员。”


    “你们队内商量一下。谁去？”


    **


    秋似月的房间内人不齐。祝锦骁心里盘算了一下，感觉现在最应该带队出去的就是他。近期他为了找秋似月，出去巡逻次数最多，对地形也最熟悉。


    他正琢磨要不要把队员都叫进来，门外突然冒出来个脑袋。


    李景扶着门望进来，看屋里众人沉默，突然乐了，“是找人去救援吗？要不……我去？”


    祝锦骁有点惊讶。


    也不是他多心。这几天秋似月和温渟失踪的期间，每个人都喊着要出去搜查。偏偏李景一副怕死的模样，每天沉默不语。


    生死关头，没人会道德绑架。只是李景前后态度差异太大，免不得引起人注意。


    客厅中间的声音也停了。齐鸣听到这边的动静，也走过来。


    “哟，啥意思，闹半天你不是不愿意帮忙，是你不愿意救秋似月和温渟？”


    齐鸣说话嗓门向来大。此刻他发出啧啧的感慨声音，“让我猜猜是为啥啊……是因为他俩给不了你好处？景娴人家家大业大的，你找到她，说不定能嫁进豪门当金龟婿呢！”


    徐珊没忍住，噗地一声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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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李景脸都涨红，又不敢使劲反驳齐副导演。憋了半天后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服气地道，“我不就是因为那时候怕死不敢去，觉得自己表现太差，现在想弥补一下吗！怎么就变成我区别对待了呢！我也只是想通了，现在想给队伍出一份力啊！”


    温渟抬眼，看他言之凿凿，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那股疑心又上来了，他低头问秋似月，“李景和景娴，两个人以前认识吗？”


    秋似月摇摇头，犹疑的样子像是不知道，也像是否定。


    门口，齐鸣突然大笑起来。半天后他直起身子，拍了拍李景的肩。


    “哎说笑的，当真干嘛。”


    齐鸣不再废话，转脸去和救援队商讨。


    一屋子人都不打感情牌，做起事反倒痛快。齐鸣十分客观，把所有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让救援队做选择。


    那几人商量了一下，最终选择祝锦骁。


    不过这也不稀奇。


    祝锦骁不仅对地形熟悉，还是领队。这样的人比较可控，关键时刻不会扯后腿，反倒能起到关键作用。


    选人效率高，队伍分配也顺利进行。祝锦骁被分到一组，和三名救援人员一起，前往温渟和秋似月经过的废弃基站方向。另一组则去往温渟和景娴消失的附近，进行大规模线索搜查。


    秋似月遇这么一遭险，刚放下一颗心，又因为祝锦骁悬起来了。刚醒没多久，她体力不支，夜里昏昏沉沉睡下去，梦一直乱七八糟地扰人。


    身体像是睡了，意识却清醒着。


    她清晰地感受到胳膊压酸了。


    她转身。身下一片阴影，温渟坐在床边，趴在她身前睡得正熟……至于坐着的这个人……


    怎么会有人坐着？！


    秋似月大惊，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幻梦中。黑暗中她猛地睁开眼睛，眸子黑亮，冷汗直流——


    “是我，月月。”


    是祝锦骁的声音。


    憋住的一口气骤然放松。屋子角落那扇小窗窗帘没拉，外头极夜还未结束，白雪占了窗子的一大片，把明净的窗照得发柔光。


    秋似月支着床慢慢坐起来。


    温渟睡觉的时候也没撒开她的手，她这一挪身子，压到了他。温渟也悠悠转醒，先是被旁边的黑影吓一跳，但看秋似月没什么反应，又犯起迷糊来。


    秋似月擦了一把汗，“明天不是要跟搜查队走吗？怎么还没睡。”


    温渟松了口气。听这个熟稔的语气，八成是祝锦骁。


    “有点话想和你说。”祝锦骁也在床边坐下。


    秋似月心里突然打起鼓来。


    祝锦骁继续道，“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去冒险。专业救援队在，你就别逞能了。”


    接下来他像个管家婆一样絮叨起来。什么李景的性格不好，齐鸣这人聪明的紧，但可信。不用怕麻烦徐珊，她是个心特别善的人。


    秋似月纳闷了，百思不得其解，“这回轮到我问你了。大半夜，你说这些干什么呢？”


    是啊。温渟趴着，一脸愤懑不敢言，大半夜，跑过来关心他女朋友干什么呢。


    “咳。”


    祝锦骁吸了口气，叹息着笑了。


    “这欲言又止的。”秋似月皱皱眉，“姐夫，你是不想去吗？”


    姐夫？？？


    温渟懵了，脖子僵住。眼神在两人中间转悠了半天，一肚子疑问，也没敢打岔。


    祝锦骁摇了摇头。良久，他站起身。


    “也没什么。临行前伤感呗……我就是想说，要是我也出什么事，你把我这摄像机带回去。帮我把企鹅纪录片给做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