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谢县令！狗蛋又偷我家鸡蛋了！”


    “我才种下的种子呦，又被李二家的狗给刨了！”


    “谢县令？谢县令！”


    宁县衙门的房顶上，陈姝掏掏耳朵，烦躁地翻了个身。


    自从两年前谢廷楠高中，被吏部送到这么个穷乡僻壤，陈姝每天都要遭受家长里短的袭击。


    果然，凑热闹凑多了是要还的，现在她恨不能听见热闹就跑出去几里地。


    要是往日，谢廷楠肯定早早就做好准备去处理这些事，可惜，他去州府参加刺史的生辰宴了，明日才回来。


    底下争吵声不断，陈姝终于是睡不下去，撑着瓦片自房顶探头。


    “谢廷楠不在，要不我去给你们帮帮忙？”


    “哎呦……”


    “今天是陈娘子在啊。”


    “快走快走，好像是陈姝那个女魔头。”


    底下正闹着的百姓闻声找了半天，最后踩在房檐上看见陈姝，大家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装作刚才的事没发生一样四散开来。


    菜市口一样的衙门归于平静，陈姝长舒口气，刚躺下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玄音给她告密：“谢相回来了。”


    “……”


    陈姝眼睛闭得死死的，只觉得刚送了难缠的阎王，不能杀的小鬼又回来了。


    马车在县衙门前停下，谢廷楠看看大敞的衙门口，转头找了一圈，跟着他的县丞也学他看向四周。


    “县令，您找什么呢？”


    “百姓。”


    “这……要不我给您抓两个来？”


    县丞为难地皱起脸，眼看着步子迈出去，被谢廷楠一把拽了回来。


    “平日里衙门口总是围着百姓，今日没见到，只是觉得稀奇罢了。”


    “嗨，这事啊，”县丞眼睛往上看，手指悄悄指给他看，“定是陈娘子为您解忧了，我就说这宁县您不必事事操心，没有您天也塌不了。”


    “朝廷既让我来做县令，那便是信任我。”


    谢廷楠进院便看见应昭，记起县丞的手势，他抬头望过去，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陈姝翘起的腿，一下便懂了今日县衙没有百姓的原因。


    陈姝在宁县也是‘恶名’在外，最初有人来告隔壁家公鸡啄人，陈姝去看了一圈，第二天隔壁就来告陈姝了，说她杀了自家公鸡。


    派人去寻陈姝又不见，最后是在菜市寻到她的，陈姝还了人家一只母鸡，公鸡被她拎回县衙炖了吃了。


    这样的事越来越多，百姓们也都知道这陈娘子是个热心的女魔头，所以有事也都不再当她面讲。


    “这几日辛苦阿姐了。”


    “有事就说。”


    “确有一事，让厨子做了午膳，咱们桌上说吧。”


    县丞在一旁默默佩服谢廷楠，县令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在小地方那简直就是土皇帝，谁见过皇帝给别人端茶倒水？


    陈姝搓搓冰凉的手指，从房上跃下，捧着手炉往屋里走。


    三年了，她还是接受不了宁县的冷，风像刀刃一样划在脸上，晒这么一会儿太阳，她差点在屋顶被风吹成人干。


    “你的调令也该下来了，义父可传信给你？”


    谢廷楠看了县丞一眼，对方知趣地没有跟上前，他这才跟在陈姝后面走。


    “容将军说，兴许能留在京城附近。”


    “你怎么想的？”


    “阿姐知晓我的，只要能为百姓做事，在哪里都一样。”


    “随你。”


    三年前谢廷楠进京赶考时，陈姝已经将暗卫营的据点在成国铺成了一张大网，容仪也终于成功和离回到京城。


    几人在京城见面时，容大将军提出认陈姝当义女，陈姝与容家就此正式结盟，严峥也顺势留在将军府，待年后随大军一同出征。


    “严刺史传信来了，魏国长公主不日抵达成国。”


    谢廷楠有一瞬间怔愣：“广宁？”


    陈姝撩起眼皮看他：“说是和亲。”


    当年他们与广宁分开之后，约莫一年左右，广宁以魏国公主的身份出现在成国，借口就是择婿，一择就是几个月，直到她亲哥出现将她带了回去。


    “希望这次也不是真的。”


    谢廷楠不认为嫁来成国是好事，如今皇帝病重，膝下众子皆是虎视眈眈，娶她必然也是看上了她能带来的利益。


    话音落下，他忽然反应过来，手中的筷子轻轻放在桌上。


    “五皇子想娶长公主？”


    “还记得广宁说过什么吗，她有糖。”


    其实广宁入成国这事，陈姝一早就收到了消息，这人借着暗卫营的便利，长长短短的信给她写了不下十封，全是对成国皇子的批判。


    “你方才说有一事，是何事？”


    吃饱喝足，陈姝耐心有所上涨，让应昭去厨房给她端一份甜汤。


    “就是之前农具的事，我带着工匠和百姓研究了许久，也算是有成果了，想着上报给朝廷。”


    “轻便省力的那个农具？”


    “对，”谢廷楠点头，从怀里抽出路上写的信，推至她面前，“阿姐帮我瞧瞧。”


    “……”


    陈姝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先是瞧他一眼，把信纸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希望工部能在这个基础之上，做出一些更适用于不同土地的农具。”


    “不在乎功劳是谁的？”


    熟悉的反问到访，谢廷楠笑起来，起身接过应昭手里的汤，双手端着放到陈姝面前。


    “阿姐是觉得，这件事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还需考虑一番。”


    陈姝没有反驳，搅着甜汤催他出门：“你去瞧瞧狗蛋和李二的狗吧。”


    “他们又干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就是平时那些事呗，这么大个宁县，竟然一点能让谢廷楠做出成绩的事都没有。


    目送谢廷楠离开，陈姝慢悠悠走到书房，把他写的内容又看了个反复。


    谢廷楠出了衙门，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李二，他刚要跟他谈谈狗的事，就被他慌里慌张地打断。


    “谢县令，不得了了！”


    “慢慢说，怎么了？”谢廷楠看到他脸上的急色，表情下意识严肃起来。


    “前面有个小乞丐，哎呦，惨啊。”


    “小乞丐？怎么没送到善堂去？”


    他们到这里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善堂，三年来从未见过乞讨的小儿，百姓遇到一般也都会送到善堂去，怎会流落街头呢。


    “善堂不肯收，就在街边搭了个棚子给那小孩住。”


    “跟我去看看。”


    “哎，我还得回家看我的狗呢，县令您快去吧。”


    李二说着匆匆离开，谢廷楠想了想，迈步朝善堂的方向走去。


    他记起一桩旧事，他们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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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鸿县的那年年底，李夫人写了信向陈姝请罪，鸿县县令的小舅子骗取她的信任之后，带善堂的孩子出去供人虐玩。


    她疏忽大意导致孩子们遭了半年的罪，原本要自戕的，被留下的暗卫救下。


    谢廷楠恐是旧事发生，脚下生风，到最后竟然大步跑起来。


    善堂门口，老郎中隔着帕子摸了摸孩子的脉，摸着胡子叹息摇头。


    “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遭罪啊。”


    “吴郎中，还有救没有？”


    善堂的李妈妈担心地看着躺在棚子里的小孩，红着眼干着急，不是她不想让人进去，可这花柳病实在是……她善堂还有那么多孩子在呢。


    吴郎中看她一眼：“你们善堂要救？”


    “救！”


    “县令来了！”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百姓自动给谢廷楠让出条路，只见他穿着粗气走到那孩子身边，弯着腰茫然看向吴郎中。


    “他这是什么病？怎么身上是……”


    小乞丐身上到处都是红色疮，有的地方还被刮破流出浓水，看得人胃里反酸。


    “这是脏病，那青楼出来的女人就这样。”


    “小小年纪怎么染上这种病了，真是造孽。”


    那小孩听到周遭的议论，小心翼翼蜷起身子，缩在被子上像可怜的落水狗。


    吴郎中起身，用帕子轻轻擦着手：“善堂若是要救，要给他单独备一个屋子，吃的穿的用的要与众人分开。”


    谢廷楠缓慢眨眼：“救，您给开药吧。”


    只是他心中在意另一件事，直起身去问周遭的百姓：“可有人知道，这孩子是哪儿来的？”


    “没见过他啊，咱也没逛过窑子。”


    “要真是窑子出来的，大人您得去青楼查了，这孩子是巷子口爬到街上的，保不齐是谁故意丢在这儿的呢。”


    “那丢到善堂门口不是更好？”


    百姓里有人反驳，也有人不服气地跟着回话：“万一扔孩子的就想他死呢，冬日里天亮得晚，驴啊马啊还有不长眼的，踩一脚就把人踩死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都认为自己有道理，谢廷楠听得头大了一圈，只能拍拍手示意大家先停下来。


    “你们确定都没见过这个孩子吗？”


    “大人，咱这儿的孩子不是都登记造册了吗，您对着找找呢。”


    众人看到这孩子皆是摇头，这三年来哪有他们没见过流浪在外的孩子，这也兴许是哪个有钱人家不要的下人。


    善堂接手得了花柳病的孩子，谢廷楠心中疑惑未消，快步回到府衙去寻陈姝。


    恰巧陈姝要出府，两人在门口撞了个结实，纷纷后退两步，脸上皆是龇牙咧嘴。


    “你怎么不撞死我呢！”


    “阿姐，正好你在，快随我去看看。”


    谢廷楠也顾不上解释，拽着她就往善堂去，陈姝鲜少被他攥得这样死，卸了反抗的力道随着他去了。


    善堂里，放柴的屋子被清理出来给小乞丐住，陈姝弯腰走进去，下意识捂住鼻子，嫌弃地后退。


    “这孩子哪儿来的？”


    “不知，所以想请阿姐帮忙。”


    谢廷楠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猜测，疑心这孩子没死，有人会来杀他灭口。


    灭口两字打动了陈姝，她退出屋子深吸两口气，让他回去等消息。


    “放心吧，不论是人是鬼，都会送到谢县令的公堂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