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吊胃口

作品:《织心映锦

    苏锦绣毫无预兆地病倒了,高热焚骨,昏迷病榻。


    这便是她沉溺当下温情,全然抛却绣巷杂记中警训的果报。


    闻时钦自然不会轻饶崔澄,此番却未再动拳脚,只寻了由头,略施手段便令其行差踏错,终遭贬谪。


    这构陷同僚的行径,恰是杂记中所列三大恶事之一。纵使此番所陷非前世那位同僚,可恶因既种,终究难逃因果循环。


    病势愈发沉疴,苏锦绣如初到这儿时那般高热灼体,卧床不起,气息微弱得几近断绝。


    闻时钦急得五内俱焚,遍访天下杏林圣手,良方奇药试遍,却依旧收效甚微。直至一个风雨如晦、雷电交加的深夜,他孤身跪在佛殿之中,额头叩得青红交错,对着满殿金佛青灯立誓,愿折损自身阳寿,换苏锦绣一线生机。


    昏昏沉沉,只觉魂魄在暗潮里浮荡,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额角突突地跳,痛得像是要裂开,耳畔却有泣音,一声声唤着“是我的错”,缠得紧。


    苏锦绣终是缓缓启开眼睫,混沌眸光中,只觉掌心一片湿热黏腻。


    凝神细望,方见自己指尖正轻贴着闻时钦的面颊。他伏在榻边,竟似盹着了,却仍泪落如断线珍珠,簌簌滚落在她掌心,直浸得心底一片寒凉。


    她拇指微不可察地一动,闻时钦本就悬着心未曾睡沉,当即惊觉睁眼。


    “阿姐,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苏锦绣喉间干涩,竟发不出半分声响。闻时钦忙不迭转身,倒了盏温凉适宜的清茶,又小心翼翼将她揽起,以锦枕垫在腰后,动作轻柔地喂她几口。


    几口温水入喉,苏锦绣方觉喉间润泽,渐生气力。


    “阿姐,你险些吓死我。”他指尖抚过她依旧微凉的脸颊,眼底满是后怕与疼惜,“怎就毫无预兆地病倒,气息弱得险些……我的心都要碎了。”


    苏锦绣见他鬓发凌乱,憔悴得判若两人,心头酸涩不输于他。


    然此刻,她更先触到书中任务的森然威力,便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勉力问道:“你……你可是报复了崔澄?”


    闻时钦一愣,随即探了探她的额温,感知那灼人的热度已然褪去,这才如释重负,将她轻轻拥着躺回床榻:“是,我略施手段,已让他付了代价。”


    苏锦绣心中了然,一股宿命的无力感如潮水漫来。


    难道有些事,终究非人力所能逆?


    天地间自有定数轨迹,纵使百般规避,仍难逃重蹈故错的樊笼。


    闻时钦将苏锦绣紧紧搂在怀里,听她絮絮叨叨地开口:“阿钦,你信因果报应、怪力乱神吗?”


    他本是不信的。


    疆场之上,他斩将搴旗、杀人如麻,双手染血何止百千。前世更造下滔天罪孽,若果报不爽,他早该万劫不复。


    可此刻见她从病中醒来,那些往日里为求她平安而焚香叩拜的虔诚,忽而就有了真切的落点。


    他喉结滚动,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信。”


    苏锦绣回头望他,眼里带着几分试探,见他点头,便缓缓道出了自己此番生病,原是因他此前给了崔澄一个下马威。她还记得之前老御史曾弹劾过他,想来这便是后续的牵连,遂殷殷叮嘱,万勿再寻那老御史的晦气,徒增业障。


    闻时钦一时怔忡,荒谬感瞬间涌上心头。


    难道他多做一件恶事,即便是事出有因,业报也要悉数落在她身上?


    可这念头刚起,便被她苍白的脸色压了下去——他受不住这个结果。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发顶,顿了顿,他一字一句承诺,“好,我绝不会动那御史分毫。只要阿姐能健康平安,我什么都愿意做。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沾这些纷争,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


    然后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声线微颤,带着难掩的沉郁:“只是……辞官之事,非我想的那般简单。我如今在外乃逢家嫡子,今时今日又是朝中仅堪一用的武将,官家虽对我心存忌惮,却不得不倚重我的武略,想要脱身,怕是尚需些时日。”


    苏锦绣闻言,轻拍他环在自己腰侧的手,声音柔而坚定:“无妨,我等你。你只需谨言慎行,待风波稍定,咱们自会寻得良机,安稳远走。”


    如此静养半月,苏锦绣气色渐复,身子也渐好。


    闻时钦先前那些睚眦必报的脾性,那些藏于暗处的筹谋算计,在险些失去她的锥心之痛后,尽数化作隐忍退让。纵有旁人寻衅,纵使朝堂暗流涌动,他亦能压下心头翻涌的戾气,皆敬而远之,半分不敢逾矩。


    他再也禁受不起分毫差池,更不敢赌那所谓因果,再将她推向病榻边缘。


    这夜,月凉如水,银辉漫洒侯府梨园戏台。


    闻时钦携苏锦绣正围着暖毯火炉,倚坐廊下软榻,台前弦索初张,正待梁祝开篇。


    忽闻步履急促,苏锦绣抬眼便见莫辞一身青衣沾露,禀报叶家夫人临盆的消息,随后二人即刻束装奔赴叶府。


    踏入府中时,婴孩已然降生。兰涉湘本就精通医理,孕期调理得宜,生产时并未受多少苦楚,顺顺利利诞下一名男婴。


    屋内情形却颇有意思,几个接生婆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儿,立在一旁,无人问津,满室人潮皆围在兰涉湘身旁。叶九昭疾步奔至榻边,眸中满是焦灼与疼惜。苏锦绣亦紧随其后,握着兰涉湘的手细细问询安好。


    闻时钦身为外男,不便擅入内闱,遂于外间择位立定,目光落向接生婆怀中的婴孩。


    那孩儿已擦拭得洁净干爽,初临人世的啼哭歇了,此刻正敛了气息,安安稳稳沉睡着。


    他下意识伸出手掌比量,孩子竟堪堪盈握,瞧着眉目舒展,倒是乖顺得很。


    苏锦绣在屋内细细慰问过兰涉湘,待她安卧歇息、静养元气,方与叶九昭一同掀帘而出。抬眼便见闻时钦正对着襁褓,以掌心轻轻比划那婴孩的大小,神色间满是新奇与无措,不由得笑出了声。


    “做什么呢?”


    闻时钦闻声回头:“阿姐,这娃娃竟这般小,感觉我一手便能拢住。”


    苏锦绣上前半步,指尖轻轻拨开帘角垂落的流苏,探首望去。那孩儿肤色莹白,眉睫纤长,此刻正安详酣眠,两只粉雕玉琢的小手蜷在身前,宛若初生的嫩芽。


    她莞尔道:“对呀,本就是这般小。你当世间孩儿生下来,皆是能抱在怀里晃悠的大小么?”


    苏锦绣心下微动,向接生婆子轻声讨了那婴孩,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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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抱入怀中。襁褓触感绵软,她忍不住屈指,轻轻戳了戳孩儿莹白的小脸颊,触感温软。


    叶九昭见状,即刻快步趋前,目光灼灼落在自家儿子脸上,细细端详那皱巴巴却眉眼分明的小脸,鼻尖微酸,眼眶竟红了,险些落下泪来。


    他定了定神,又向接生婆子虚心请教了抱婴的诀窍,这才从苏锦绣怀中接过孩儿,双臂微屈,动作轻柔得宛若捧着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将那软嫩的小身子护在怀里。


    闻时钦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见叶九昭从苏锦绣怀中抱过孩子,指尖不慎擦过她的柔荑,心头莫名涌上一阵酸意。


    他长臂一伸,猝然将苏锦绣的腰往身侧一带,她毫无防备,软身撞在他精挺的腰腹上。可她的目光仍胶着在那襁褓上,只抬手虚虚拨了拨圈在腰间的手,挣不脱,便也作罢,任由他这般牢牢箍着。


    苏锦绣瞧得满心欢喜,扭头时见闻时钦敛了笑意,却仍难掩兴奋,仰头对他道:“阿钦,这孩子未降世时,便已认了我做干娘,往后是不是也该唤你一声干爹?”


    闻时钦乍闻“干爹”二字,喉间的笑意险些破功,抬手挠了挠鬓角:“你既要做他干娘,那我自然是他干爹。”


    纵然归途上两人仍念着那襁褓稚子,言笑间尽是夸赞,可行至半途,闻时钦却忽然沉了声,坦言自己并无生养子嗣的念想。苏锦绣依着他的心意,温声应了几句,随后便倦意翻涌,直要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苏锦绣似闻他在耳畔絮絮叨叨,又被他以指腹轻轻捏着脸颊晃了晃。


    “现下已是隆冬,怎好在此睡去?仔细染了风寒,回去泡个热水澡再安歇,听话。”


    苏锦绣懒得动弹,只往他怀里缩了缩,径直趴伏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闭眼续眠。


    闻时钦无奈,只得寻了话头絮絮说道:“阿姐,纵使祖母已逝,你我身为逢府中人,名分上难成夫妻。可旁人却不受这丁忧桎梏,近来明里暗里想往我府中塞正妻的贵胄世家,或是想送美妾的勋戚之家,竟有不少,扰得我头疼不已。”


    这话入耳,苏锦绣瞬时清醒了几分,抬眸望他:“所以呢?”


    闻时钦偏生住了话头,只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低头望着她,神色莫测。


    苏锦绣被他这模样激得睡意全无,抬手便往他腰腹软肉上掐去,掐完指尖又转了方向,轻轻拧住他的耳垂,咬牙道:“你什么意思?闻时钦,如今倒是越发胆大了,敢拿这话吊着我?”


    “哎呦——阿姐松手,快松手!”闻时钦忙抬手去掰她的手指,眼底笑意却越发明朗,“我都还没说下文呢,你怎就这般心急,反倒疑心起我来了?”


    苏锦绣白了他一眼,在闻时钦看来,却是连娇带嗔,他心头顿时漾起满溢的欢喜,低头将她抱得更紧,才沉声道:“如今朝野之上,不少勋贵世家都存了这心思,倒也罢了。可我最怕的是,官家日后想起这层,拿世家女子赐婚于我,立为正妻,借联姻制衡我手中兵权,这才是最难抵挡的。”


    苏锦绣闻言,方才的娇俏褪去,眉心微蹙,当真琢磨起来,片刻后抬眸望向他:“那可如何是好?”


    闻时钦等的便是她这句,胸有成竹地勾了勾唇角:“我倒有一计,可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