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风波起

作品:《织心映锦

    节令已入孟冬,朔风渐紧,今日却难得逢着个晴和日。


    暖煦艳阳铺洒穹壤,将天地间的萧索寒气驱散了大半,竟有几分小春天气的温煦。


    苏锦绣与闻时钦约好,今日为祖母扫墓,马车行至醉春坊外,她记起为凝珠定做的新裳已妥帖,便想着顺路送去,也好了却一桩小事。


    醉春坊最里处的院子,是凝珠的居所,亦是坊中最雅致阔朗之地。两侧亭台翼然,入院便有繁花拂面,虽值寒秋,却清芬袭人。


    踏入内厅,暖炉中燃着上好的沉水香,烟气袅袅,暖意融融。苏锦绣在临窗的梨花木椅上坐定,品了半盏清茗,凝珠才迟迟掀帘现身。


    凝珠接过锦裳,目光却望向院外,轻声问道:“我见门口停着辆阔敞马车,想来是逢公子与你一同来了?”


    苏锦绣颔首应是,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便欲告辞,手腕却被凝珠陡然攥住,力道颇紧。


    她不解回头:“怎么了?莫非还有别的事?”


    凝珠指尖冰凉,力道却颇紧,眸中满是恳切与孤注一掷的决绝,低声将腹中已有三月身孕、欲见崔澄一面探问口风的诉求和盘托出,末了又哀求道:“我只求见崔澄一面,探他半句口风。逢公子与他同朝僚友,若肯从中斡旋,我方能得偿所愿。锦绣,求你相助这一回!”


    苏锦绣心头一沉,左右为难。她不愿借与闻时钦的情分,令他涉入这风月纠葛。更何况崔澄对凝珠避如蛇蝎的态度,她早有所闻,此事多半是自取其辱。


    她思忖着如何婉言回绝。


    恰好此时,不知闻时钦是候得不耐,还是闲雅欲赏院景,竟已踏入这院落,登至二楼廊下,正朝她遥遥招手。


    苏锦绣心头一暖,亦抬手回应,脚步刚动,手腕便被凝珠死死攥住,随即肩头一沉,颈侧已贴上一片刺骨寒凉。


    未及低头,便知那是匕首的锋芒。


    “凝珠,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凝珠便将匕首微微往里送了送,锋刃贴颈愈紧。


    苏锦绣下意识往后闪退,却终究避无可避,颈间已被划开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她心头一凛,便知晓凝珠此番并非戏言。


    二人恰立院门口,正与二楼廊下的闻时钦遥遥相对。


    闻时钦显然也瞥见了这等变故,瞬时又惊又怒,可瞧凝珠状若疯魔的模样,又知此刻万不能刺激,否则恐生变数。


    于是他强压下翻涌的戾气,面色沉凝:“姑娘有话好说!你是图财帛,还是有其他诉求,尽可明说,我皆能应你,你先放了她。”


    苏锦绣耳后传来凝珠带着哭腔的颤音,对着二楼高声道:“唤崔澄来此与我见一面!”


    闻时钦未作半分迟疑,当即吩咐莫辞速去请崔澄前来。随后他便拾级而下,目光始终紧锁着苏锦绣颈间的匕首,不敢有半分轻忽。


    苏锦绣也连忙劝道:“凝珠,你把匕首放下,他已然遣人去请崔澄了,再等片刻便有结果。”


    可这是凝珠唯一的救命稻草,匕首怎肯轻易离手,她指尖颤抖,呼吸依旧急促,锋刃仍在苏锦绣颈口若即若离,细密的痛感丝丝缕缕渗入肌理,谁也难保她不会失控。


    苏锦绣闭目凝神,强自按捺住翻涌的心绪,再睁眼时,闻时钦已行至楼下,正欲抬步上前。


    凝珠顿时厉声喝止:“退回去!再往前一步,我现在便抹了她的脖子!”


    闻时钦立刻止步,缓缓举起双手以示无恶意,语声沉缓而坚定:“好。崔澄已然在路上,即刻便到,你先平心静气,莫要冲动。”


    闻时钦按凝珠的要求又退远了些,身后忽然冒出几名侍卫,个个手持弓箭,箭尖寒光闪闪对准了这边。


    苏锦绣一眼便知,若是凝珠敢松手,定会被一箭穿心。她忙又劝道:“凝珠,咱们好好说清楚,总比这样僵持着好。”


    话音刚落,崔澄便到了。他原陪宋仙蕙于邻街铺肆甄选珠翠,莫辞寻来后,便即刻从侧门入坊,循二楼连廊缓步而来。


    玉笙也闻讯赶至二楼,见状忍不住高声喝道:“凝珠!你这是做什么?锦绣往日待你不薄,苦口劝诫何止数番,你怎能这般对她?”


    凝珠却没理会玉笙,目光死死锁在二楼的崔澄身上,眸中赤红未消:“三郎,你下楼来,与我入屋一叙,我即刻便放了她。”


    崔澄此前已与宋仙蕙言明片刻即返,此刻立在连廊之上,神色淡漠如霜,全然无半分往日温情。他薄唇轻启,语声冷冽:“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不必进屋。你若敢伤苏姑娘分毫,楼下那位可不会让你善终。”


    凝珠望着崔澄这般冷若冰霜的模样,又瞥见楼下闻时钦对苏锦绣那份焦灼难掩的忧心,两下对照,简直判若云泥。


    她忽然低低冷笑一声,心头竟翻涌起重重妒意。原来,人命与人心,当真有天壤之别。


    苏锦绣分明察觉到,颈间那柄因崔澄现身而稍稍松离的匕首,不知何时竟又寸寸贴近,锋刃抵着肌肤传来一阵锐痛,连皮下血管都似被扼住。


    只需凝珠手腕微翻、稍一用力,自己便会如败絮般瘫倒在地,到那时,怕是连闻时钦焦急的眉眼,都未必能看清了。


    崔澄心头不耐更甚,只觉这桩烂事纠缠不休,转身便要拂袖离去。


    闻时钦见他这般冷硬凉薄,全然不顾人命,心头怒火暗涌如沸,当即就要率侍卫登楼,强逼他进屋厘清此事。


    谁知崔澄转身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竟见宋仙蕙已款步而来,裙裾曳地如流云,尚带着市肆闲游的慵懒,可那双清眸已然落在院中剑拔弩张的乱象上。


    他眉头瞬时紧蹙,宋仙蕙素来眼高于顶,若见了这般秽乱难堪的场面,再知晓他与凝珠的旧情纠葛,以她骄纵性子,定要大闹不休,甚至嚷着废了这门婚事。这门精心维系的门当户对之亲,岂非要付诸东流?


    楼下的苏锦绣瞧着楼上暗流涌动,忙压低声音劝凝珠:“凝珠,为这般薄情负心之人,何苦玉石俱焚?你该知晓,便是他此刻松口认你,你也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你腹中孩儿,有我、玉笙,还有醉春坊的姐妹相帮照料,没了这负心郎又何妨?这般凉薄的父亲,反倒要让孩儿一生蒙羞。”


    凝珠听着,眉尖微动,心头竟也掠过几分动摇。二人正默然对视,谁也没料到二楼变故陡生。


    先前闻时钦已遣一名侍卫上楼传话,那侍卫刚至崔澄身侧,尚未开口,崔澄便猛地探手,夺过他手中弓箭。


    他本就是风月场中常客,露水情缘如过江之鲫,从未有谁像凝珠这般死缠不休。早已许了千金作遣散之资,只当是年少荒唐一笔勾销,如今既得宋仙蕙这门当户对的良配,凝珠便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他眼底狠厉乍现,暗忖不如一箭斩绝,一了百了。不过是个风月女子,何足挂齿。


    可转念一想,凝珠挟持的乃是逢辰心尖上的人,若稍有差池误伤了她,后续麻烦定然滔天。


    崔澄凝神屏息,趁院中二人身影稍稍错开的间隙,指尖已然搭上弓弦,蓄势待发。


    恰在此时,闻时钦已跨步登上传廊,见他这般狠绝姿态,不及细想,顺手夺过身旁侍卫的弓箭。


    几乎是同一刹那,崔澄指尖一松,箭矢携着破风之势,直朝楼下的凝珠射去。


    苏锦绣正劝得凝珠稍稍松了些力道,骤闻箭啸,只觉寒芒扑面,竟连闭眼逃避的时间都无,只能惊惶睁大眼睛,眼睁睁望着夺命之矢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支箭破空而来,如流星赶月般直中崔澄射出的箭身,两箭相击,一声脆响,那致命一箭竟被生生撞偏,死死钉在旁侧的廊柱上,箭羽兀自簌簌颤动。


    凝珠惊得魂飞魄散,直直地瘫坐在地,她抬眸望穿半庭,楼上那道曾许她海誓山盟的身影,此刻竟携致命冷箭欲取她性命,脏腑俱恸之下,再无半分起身之力。


    苏锦绣强撑着摇曳身形稳住脚跟,便见玉笙自楼上踉跄奔下,神色慌张。余光瞥处,纵使隔着错落花影与半座庭院,亦能望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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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钦立于回廊之上怒发冲冠。他猛地掷却弓箭,旋即大步上前,死死攥住崔澄衣襟,周身戾气如焚。


    她忙嘱玉笙好生照看凝珠,自身则提裙快步往楼上奔去。刚踏入连廊,便见不远处闻时钦已将崔澄按仆于地,拳风凌厉,一拳拳砸下去,满是压抑不住的暴怒。


    苏锦绣深知崔澄为除凝珠,竟全然不顾她的安危,此番行径着实该受惩戒。可崔澄自幼便是文弱书生,哪禁得住闻时钦那上过沙场、饱经锤炼的铁拳。


    不过一拳落定,崔澄已是口鼻溢血,狼狈如丧家之犬,再无昔日风雅之态。


    苏锦绣连忙上前拽住闻时钦的臂膀,将他拉起:“好了好了!我无恙,真的没伤到。”


    闻时钦被她半抱着起身,怒火仍未平息,指着地上的崔澄怒喝:“崔三郎!你明知我阿姐在她身前,还敢贸然射箭,是活腻了不成?”


    崔澄瘫躺在地,面额青红交加,唇角血沫蜿蜒,却忽然扯出一抹诡谲的笑。


    恰在此时,宋仙蕙已拾级而上,踏入连廊。她与崔澄虽无深厚情意,可眼见自家夫君被打成这般模样,终究顾念夫妻名分与家族颜面,上前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崔澄眼底精光一闪,他方才本就是故意激怒闻时钦,这般一来,在宋仙蕙面前便成了十足的受害人,先前与凝珠的纠葛反倒无人细究。


    当下他顺势作可怜之态,捂着胸口剧烈咳嗽数声,声音虚弱如风中残烛:“六娘,我……我不过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却遭逢兄这般痛殴,险些性命不保……”


    闻时钦见他这般惺惺作态,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就要上前再斥,却被苏锦绣死死拉住手腕。她对着闻时钦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先下去吧。”


    避入马车,隔绝了院中风月痴缠与尘嚣纠葛,车帘落下的刹那,闻时钦便将苏锦绣紧紧拥入怀中,头颅深深埋进她温热的胸前,竟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童般恸哭起来。


    苏锦绣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温声软语地安抚。


    闻时钦抽噎着稍稍抬身,目光落在她白皙颈间那道浅浅的血痕上,伤痕已结痂,如梅萼点雪,却依旧刺目。


    他心头一窒,痛楚与后怕如惊涛翻涌,喉间哽咽难言,又再度埋头,将她搂得更紧,呜咽之声断断续续溢出:“我真该砍了他们的头!……真该将这群魍魉斩尽杀绝!那风月女子,还有崔澄,一群疯子!差点……差点……”


    “没事了,我现在好好的。”苏锦绣抬手抚上他的脸,额头与他相抵,“凝珠方才在我耳边说了,不论今日见不见得到崔澄,她都不会伤我。她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她深知,若不是自己死死拦着,以闻时钦此刻焚心蚀骨的怒火,定要折返回去,让那庭院化作修罗场,血溅三尺。


    马车轆轤碾过青石板,渐行渐远,苏锦绣依旧窝在他怀中,掌心贴着他微凉的背脊,一遍遍地轻拍安抚。自己颈间血痕未消,却要先将他翻涌的情绪妥帖安放。


    闻时钦的哭声渐歇,气息慢慢平复,可眼底的后怕仍如寒潭未散。他收紧双臂,将她嵌在怀中,声音沙哑又着颤意:“阿姐……方才若那箭偏得半分,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便当场随你而去,绝不独活。”


    他恍惚想起上一世,自己孑然一身返回绣巷,也是用一把短剑了解了自己,自刎谢世,原也没什么可怖。


    苏锦绣闻言,心头一紧,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嗔道:“别说傻话!咱们要好好相守一辈子,岁岁年年,可不许再提这些不祥之语。”


    “嗯,不提了。”闻时钦将脸埋在她发间,汲取着她的气息,声音温顺下来,“要与阿姐过一辈子。”


    他那颗惊悸不安的心,总算渐渐沉静。


    苏锦绣本想劝他莫要轻言生死,可瞧着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为自己的担忧,那份掏心掏肺的真切,让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化作更轻柔的安抚,在他耳畔低低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