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半个小时之前。


    沈沧在黑沉的夜色中，一如往常那样走回家。


    夜色寂静，风也安静，这座繁华的城市在静谧的深夜中陷入沉睡。


    大街上没有几个人，沈沧走路的步伐不快，不急不缓。


    忽然，他停了下来。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抚摸脚下很平常的沥青路，这是一条铺得极其平整严实的沥青路。


    这样的路，就像大地装上了坚硬的外衣，寻常他是不动的，任由无数的车子和人踩踏在它身上，而它始终一动不动。


    沈沧眉头皱了起来，他的大掌按在了路面上。


    刚才……他感觉到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路面在动！只是一瞬间，非常细微。若非他习惯了警觉，也无法察觉。


    沈沧蹲在路上，手按在那里，不知道蹲了多久，期间不知道多少个人路过。


    一辆电瓶车经过，车上是一对年轻情侣，往这看了一眼。骑车的男孩喊了一声：“大哥，大晚上的你干啥呢？快回家吧！”


    沈沧没有理。


    男孩只好悻悻地身后女孩说：“唉，这哥们怪可怜的，大晚上不睡觉，蹲在马路上摸路，不是疯子就是变态。”


    女孩逗得哈哈大笑。


    沈沧神情专注地盯着掌下的路。


    突然！


    路又动了！


    这次沈沧可以很肯定地察觉，动静是在路面底下，在地底下，一瞬间，就从地底下滑溜过去了。


    小妖怪在地里钻了许久，她有些懊恼，忘了问那个人类魂，她家怎么走。


    以至于她在这个人类城市里钻来钻去，钻了好久都没有找到。


    刚才她往另一个方向过去，结果那里只是个小夜市，不是住宅区，她就回过头来往另一个方向走。


    小妖怪没有察觉，地面上有个人用手掌贴着地面，正在感应她的踪迹。小妖怪欢快地滑过去了，她隐约感觉到了那只魂哥哥的味道，越来越近了。


    沈沧又在原地蹲了会儿，他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持续地蹲守，很快站了起来，朝那个方向走去。


    很巧，那里正好是他住的小区方向。


    沈沧站在小区楼下，抬头看向自己住的那栋楼。他住在八楼，他三楼的邻居，阳台灯开着，影子只有一个人，他听到了说话声。


    更巧的是，他是他正在查的连环案的其中一个受害者柏筱的哥哥柏青。


    沈沧上楼，敲门。


    门许久才开，他站在门口，与受害者哥哥对视。


    他们久久地对视，沈沧皱眉问：“喝酒了？”


    柏青点点头。


    “醉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沧道：“现在方便吗？”


    他摇摇头。


    沈沧又道：“关于案情有一些进展……”


    于是柏青想了想，侧身让他进去。


    沈沧进来的第一时间，便环视屋内的环境。仅一眼可见的地方：偌大的客厅，开放式的厨房，以及大门正对过去的阳台。


    阳台上摆着两张小凳子，其中一张凳子上有一只可爱的兔子小玩偶。一张矮桌，桌子上面摆满了食物，地上放着数不清的酒瓶。


    沈沧往前走了几步。


    “你喜欢吃甜的？”


    身后人紧张地跟了几步，“嗯……”


    “吃甜食配酒？”


    他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沈沧转身，看了他一眼，又指向那只兔子玩偶：“你妹妹的？”


    他点点头。


    沈沧和那只兔子玩偶对视了好一会儿，久到身后人越发紧张，醉意忽然清醒，他走到玩偶兔子和沈沧之间，挡住了沈沧的视线。


    “沈警官，您刚才说案情已经有了进展，可以详细说下吗？”


    沈沧移开视线，再度环视周围，然后又挪动脚步，再度盯着那只兔子。“又有受害者出现了。”


    “这一次出现更明显的特征，但无法确定对方就是凶手。”


    “您能跟我说吗？”他突然有点激动起来。


    沈沧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突然就放下了心。


    “案情未破之前，恕我无可奉告，即使你是受害者的家属。”


    “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妻子？她不在？”


    男人神情忽然变得淡漠，“她出去旅游了。”


    沈沧不关心他们的夫妻关系，从证据上表明，她的妻子虽然和她的妹妹感情不好，但两人之间除了这层关系之外，几乎毫无交集，因此他也不关心他的妻子去处。


    离开前，沈沧再度看了眼那只兔子，“我可以带走它吗？”


    这毫无缘由的要求，毫无缘由的冲动，即便沈沧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的冲动来自哪里。


    他只是顺从自己的直觉去做事。


    柏青当然拒绝了，他像是要被抢走珍宝的大男孩，突然将兔子抱在怀中，紧紧护住，“不好意思，这是我妹妹……的玩偶，我想留着它做纪念。”他说着突然顺畅起来，“您看，我连喝酒都要它陪着，我怎么能离开得了它呢？”


    沈沧这样的聪明人，一下就联想到，一个失去唯一家人，唯一深爱的妹妹的男人，在失去妹妹之后，独自坐在阳台喝闷酒，桌子上摆的甜食也是妹妹爱吃的。


    “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男人：“……我在自言自语。”他低垂眸子，看着怀中的兔子，毛绒绒的软乎乎的，眼神呆滞，好像刚才的一切全是幻觉。


    “我喝醉了，以为妹妹回来了，所以在跟妹妹说话。”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也完全镇定下来了。


    沈沧再度伸出手，“我能看看它吗？”


    “也许能从上面找出来一些线索，毕竟是你妹妹的物品。”这话当然是骗傻子的，沈沧也知道，这跟案件毫无关系，出于职业道德，他不应当撒谎提出无理要求。


    但他说了。


    男人犹豫了下，还是把兔子递了出去，递出去的瞬间，他感觉兔子隐藏在他手臂下的脚踢了他一下，很重很重。


    男人眼睛放大，似惊似喜似慌。


    沈沧将兔子接过来，拿在手上端详。从外表上看，这是一只很平常的玩偶，粉白相间，外貌可爱。但除此之外，没有半点特殊之处。


    沈沧将兔子玩偶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双眼睛……


    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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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错觉，他刚才开门的一瞬间，第一眼就和这只兔子对上了，这只兔子就像活人那样，甚至比活人还要具有气场吸引力。


    它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就好像具有生命力，像活人的眼睛，比一般动物的眼睛要明亮，带着神韵。它怒气冲冲且充满警惕、好奇地盯着他。


    沈沧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被这一只兔子盯住了，而且是被当成猎物那样慑住。


    他大拇指在兔子眼睛上摩挲。


    这可能吗？……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灯光，可能是灯光原因，在那个角度，远远看过来的时候，那种神韵是灯光反射的。


    现在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小妖怪快气死了，她好想眨眼睛啊，她好想打喷嚏，她还很想很想踹这个人类一脚，她快忍不住了。


    沈沧把玩偶兔子递还回去。


    柏青连忙接过来，直到把沈沧送出去，他紧紧地关上门，抱着兔子蹲在门内，深深地松了口气。


    刚才沈沧的眼神，让他以为他已经发现了这只兔子的秘密。


    还好，小兔子很乖，她没有异常举动让沈沧怀疑。


    他紧紧地抱住小兔子，又忍不住对着它的鼻子亲了几口。“妹妹，你是妹妹吗？”


    “筱筱是你回来了吗？你舍不得哥哥对吗？”


    小妖怪快窒息了，从他怀里跳出来。在地上蹦了蹦，然后蹦到沙发上，站在沙发上滚了滚。人类真是会享受，这样的大椅子真好坐。


    柏青笑看着顽皮的兔子，他好像看到了妹妹幼时。


    玩够了，小妖怪才说道：“我不是你妹妹，我是帮她传话的。”


    男人有一瞬间的沉默，“妹妹……她说什么？”


    “她要你好好的，要你保重身体，还说感谢你。”


    男人绷紧了嘴巴，“要什么谢呢，我的妹妹。”他从小捧在手心，养护长大的妹妹，他愿意为了她付出所有，即便是生命。她在生命的最后，提出那样的要求，的确让他心痛。


    可是他在那一瞬间，才彻底地走进了妹妹的心中，他才真正了解妹妹的所思所想，他才真正地意识到妹妹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什么样的生活。


    她内心深切的渴望，那是他一直未曾企及之地。


    是他从未给过她的。


    他低垂着头，看起来悲伤无助又沮丧的样子。


    小妖怪跳了下来，拍拍他的裤腿。一副学者模样安慰道：“如果你爱她，那你就不必再伤心。”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做到的。她现在很开心。”


    男人忽然释然笑笑，他觉得这只小兔子，妹妹的使者，真是一个很可爱的生灵，善解人意，且充满灵气。


    一个小时后。


    男人家里所有能吃的食物，都遭受到了祸害，他家里所有摆件，新奇好玩的东西，包括那一台半面墙的电视机。


    他双眼无神地躺倒在沙发上，没有力气去收拾，这时已经凌晨五点了。


    他再也说不出小兔子乖巧可爱充满灵气这种话了。


    小妖怪不知在何时偷偷离去，那只小兔子玩偶就摆在男人身旁，他依偎着小兔子深深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