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内的茶楼酒肆、街头巷尾，隐秘的流言如同潮湿空气里的霉菌，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听说了吗？北营里那几个鬼子……脑袋上真长出绿毛来了！啧啧，跟那发了霉的窝头一个样！”


    “何止啊！屁股都烂开花啦！站不能站，坐不能坐，哎哟喂，那叫一个惨！”


    “报应！绝对是报应！龙王爷显灵了！谁让他们在祈雨的时候开枪杀人？这是天谴！”


    这些悄悄话跟长了腿儿似的，在门背后、屋檐下，你传我，我传你，不一会儿的工夫，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一股恐惧与一种隐秘的快意，在百姓心中交织、蔓延着。胡掌柜布下的“天谴论”种子，正以惊人的速度在生根发芽。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车轮碾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沧州城，最终停在城西一所看似寻常的宅院前。


    车上下来两人。一位身着灰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他是胡掌柜的上级，代号“先生”。


    另一位则穿着考究的绸缎马褂，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戒指，面色红润，气度不凡，一看便是家资巨万的富商。此人明面上是天津卫有名的实业家“周世仁”，实则是地下党重要的经济战线负责人。


    二人进入宅院不久，侧门打开，那位“周老板”独自一人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精巧的礼盒。他神态自若，登上了一辆早已候着的黄包车，径直往伪县长府邸的方向而去。


    他的任务很明确，以洽谈投资，造福乡梓为名，接触伪县长，为“蜂窝煤公司”的成立打通最上层的关节。


    与此同时，宅院书房内，胡掌柜已通过密道抵达，开始汇报。


    他先详细说明了沧州近日的局势，日军异常搜查、祈雨冲突以及目前军中流传的怪病和城内甚嚣尘上的“天谴论”。


    “先生”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并未多问。


    接着，胡掌柜话锋一转：“先生，关于那‘蜂窝煤’一事，能有今日之局面，首功当记在那位林卓姑娘身上。”


    “哦？”先生抬眼，露出些许兴趣。


    “此女年纪虽轻，于经商之道却颇有异禀，心思活络，眼光独到。”胡掌柜语气诚恳，着重强调，“这蜂窝煤及配套炉具的整套构想，乃至‘交叉持股’、‘产业链’等新式法子，皆是由她最先提出。可以说，若无她的奇思妙想，便无此事的开端。”


    “先生”听完，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原来如此。能于微末中见大势，确是难得的人才。你要善加保护，充分发挥其才干。”


    “先生，关于保安队一事，我们这位‘镖师’同志，其军事才能远超我等预期。他并非只想做个看家护院的管事，而是提出了一项极具魄力的‘主动出击’方案。


    他计划以护送煤车、巡查厂区为名，行武装侦察与定点清除之实。核心目标，是精准打击日寇散布在冀中、津浦线沿线的特务据点，以及为虎作伥的汉奸。


    此举若能成功，无异于刺瞎日寇的耳目，斩断其爪牙，对整个华北的地下工作，将是极大的支援。”


    “我已初步同意此方案。因其行动需极高的突发性和保密性，常规的请示汇报恐贻误战机。故，我建议对此队伍实行‘委托式指挥’：即由我负总责，提供情报与后勤，但授予‘镖师’同志临机决断之全权。


    此人心志之坚，能力之强，为我平生仅见。其忠诚，已通过杀倭锄奸之举多次验证。此计划风险虽大，然收益更大。恳请上级予以支持，首要便是情报共享，其次是在装备上酌情倾斜。”


    先生沉默着，手指无声地在桌面上敲击了许久，方才缓缓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胡掌柜：“原则上，我同意你的‘委托式指挥’方案。‘镖师’同志有这个胆魄和见识，非常难得。以武装掩护进行主动出击，这个思路是对头的，符合我们当前‘在战斗中求发展’的方针。”


    “但是，老胡，这把刀刚刚开刃，要用在磨刀石上，不能直接去砍铁砧。告诉‘镖师’同志，初期行动，必须遵循‘打弱、打蠢、打孤’的原则。


    打弱，是指目标要选那些力量单薄、孤立无助的外围哨点或纪律散漫的汉奸团伙。


    打蠢，是专找那些行事张扬、容易跟踪盯梢的目标。


    打孤，是要确保每次行动的目标，与其上级和其他特务据点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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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畅、互为孤岛。


    总之，初期务求精准打击那些‘可替代性强、对整体情报网络影响不大’的目标。我们要的是锻炼队伍、积累经验、以战养战，而不是过早暴露实力，引来敌人毁灭性的报复，打乱我们在华北的整体部署。


    但是，还有一点，你要有清醒的认识。最大的困难，不在于批准与否，而在于我们能否支撑得起这样一支队伍。


    一是装备，枪支弹药从何而来？我们不能完全指望从敌人手里抢，初始的投入必须有来源。


    二是兵员，你找来的必须是既能绝对保密，又敢打敢拼、不怕牺牲的骨干，宁缺毋滥。


    三是情报，这既是他们的眼睛，也是拴住他们的缰绳。情报不准，他们就是瞎子和疯子。我们失去了情报掌控，他们就可能成为脱缰的野马。


    先生沉默一会，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原则上，我同意你的‘委托式指挥’方案。可以给予‘镖师’同志充分的战术自主权。但是，必须建立两条铁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每一次出击目标，必须基于我们提供的情报进行论证。行动计划的时间、地点、目标，你必须知悉，并拥有一票否决权。这不是干涉指挥，而是防止他们因仇恨或个人判断失误，落入敌人的陷阱，或者打乱我们整体的部署。


    这支队伍的存在和行动，保密级别升至最高。依旧由你作为唯一联络人，直接对我负责。除你之外，沧州党组织的其他同志一律不得与这支队伍发生横向联系。


    装备和经费，我会想办法调拨第一批，数量有限，主要是帮他们起个步。后续的，就要靠他们自己的能力了，‘以战养战’是唯一的出路。


    至于情报，我会授权你，可以有限度地共享部分冀中地区日伪特务的动向信息。但核心的情报网络，他们不能触碰。


    老胡啊，你把这个‘镖师’同志说得如此不凡……在他开始行动之前，我要亲自见他一面。


    不必在此地，时间地点由你安排，务必确保绝对安全。我不是不信任你的判断，而是如此重大的责任交付，我必须亲自评估一下，执刀之人究竟有怎样的手感和心性。这既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他们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