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转转大眼珠，这天津卫，有没有城隍？


    是夜，戏班班主在睡梦中，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迷雾缭绕的戏台之上。台下空无一人，只有一双巨大如灯笼、闪烁着金光的眼睛在迷雾后面盯着他。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炸响：“大胆凡夫！竟敢以次充好，欺瞒于本官！”


    班主吓得魂不附体，只见迷雾中缓缓浮现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轮廓，隐约看见有个棍子高高竖着。


    威严的声音再响：“说！你为何将《钟馗嫁妹》一戏的‘行头’偷工减料？那龙呢？被你藏哪了？”


    班主虽在梦中，可还是懵了：“龙……龙？偷工减料？天官，天官明鉴啊！《钟馗嫁妹》里……它、它没有龙啊！祖师爷传下来的本子就是这样的！”


    大黄大怒，这班主还敢抵赖？：“哼！台下有人说了，尔等‘心里有鬼’，‘行头不齐’！不是偷工减料是啥？还敢狡辩！


    若不速速将神龙呈上，本官便让你……游街示众。”


    班主在床上哆嗦着百口莫辩。


    恐吓完毕，大黄的幻影消散。班主猛地惊醒，浑身冷汗，他摸着脑门，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这时，脑海中竟然又响起“神谕”：“三日之内，若无神龙，尔等游街示众！”


    班主又吓一哆嗦，胖脸上肥肉乱颤，猛地一瞪眼，腿一伸，昏死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班主醒来，睁着眼，迷瞪着，迷瞪了半天，也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醒着，突然，他噌一下就蹿了起来，顶着俩大黑眼圈，也顾不上梳洗，直接蹿到大门口，叫个黄包车跑大悲院上香去了。


    一个小时后，浑浑噩噩的回了戏班子，他往太师椅里一瘫，仍是魂不守舍。


    几个早起的徒弟正在院里耗腿，见师父这般模样，互相递了个眼色，谁也不敢上前触霉头。


    他呆坐半晌，忽然又跳起来，开始翻箱倒柜找戏本子。


    翻检的动静惊动了账房先生，老先生从算盘上抬起眼，隔着门帘缝瞧见班主那魔怔的样儿，摇摇头，又埋下头去，只当是这位爷又不知在哪处受了闲气。


    他翻遍了所有戏本子，确认了，《钟馗嫁妹》是真的没有龙。


    他呆坐着，窗外突然喧闹不已，他一个激灵，盯着门口，暗自揣测，是不是有人给自己下药？


    他转着眼珠子琢磨，会是谁？


    想了半天，想出来好几个人，都跟他有龌龊。


    可是，脑中又闪过梦中的画面，他又打了一个激灵，胖腿一抬，麻溜地蹿进了茅房，过了半天，出来了，急匆匆的又出门坐上黄包车，往大悲院蹿了，他要再上一次香，多填点香油钱，佛祖保佑啊，他坐在黄包车上，双十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车夫跑得贼快，今儿这班主大方，多给了五角大洋，他这一趟，今天的份子钱就出来了，他吧嗒吧嗒地在天津卫的街头撒着欢的跑。


    完全不在意这街道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躁动。


    大黄正蹲在一处西式楼房的雕花窗台上，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下方街面的景象，它看到下边那拉着班主的黄包车欢快地跑远了。


    大黄歪歪大猫头，思索了一下，这班主是在‘奔波’？嗯，戏词讲的，就是在干活。它满意的晃晃尾巴尖，干活好！


    它决定在这打个盹，刚要团成一个大团子，下面却乱哄哄的吵了起来。


    大黄立刻来了精神，有热闹，伸着大猫头往下瞧，只见一队穿着杂乱号衣，歪戴帽子，举着些写着“自治”、“共存共荣”字样的纸旗，在咋咋呼呼地沿街游行。


    队伍的侧面跟着几个穿着体面的矮个子，个个眼神闪烁，面带狡黠，跟在这群人边上，一起往前闯。


    在有心之人的带领下，他们不时冲着两旁的商铺呼喝，威逼着店家挂出同样的旗子。偶尔有路人躲避不及，便被推搡呵斥，街面上简直一片乌烟瘴气。


    大黄看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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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高兴了，张着三瓣小嘴，一个奶声奶气的“呸！”就出口了。它现在很喜欢说这个字，觉得有劲！


    这些人在干什么？真丑，还吵！它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人类的这些把戏，不如戏台上好看，又不敲锣，也不拉弦，大黄歪着大猫头想，看戏的人是怎么说的？它小耳朵弹了弹，努力回忆那个词，随即大眼睛一亮，三瓣嘴一张，三个含糊的小奶音就脱口而出：“不搭调！”


    在它看来这些人‘不搭调’，愚蠢又吵闹，乱哄哄地，不好玩。


    它正准备跳开，另寻个清静去处，鼻尖却微微一动，它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很淡，很特别，很熟悉——是它的下属，白无常，林卓的味道。


    大黄大圆眼睛一睁，警惕的转着耳朵，它知道白无常不在这，这味道很淡，还不是来自活人，而是萦绕在不远处一辆正缓缓启动的黑色小汽车上。


    而此时，它那大眼睛敏锐的捕捉到，在街角阴影里，有两个缩头缩脑的身影，正目光闪烁地盯着那辆小车。


    小车内，是刚刚生产不久的苏太太，她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软垫上。


    听着车外隐隐传来的游行喧嚣声，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微肿的眼中满是忧惧。


    她想起临行前老爷那焦躁的模样。当时她极不情愿走。


    还在坐月子呢，孩子那么小，怎么能折腾呢。可老爷执意把她送走，急躁地说：“有消息说青帮要闹事！张会长、李老板，好几个电话过来，话里话外都在提醒我！日本人这是不耐烦了，要下黑手了！他们今天能逼着全城挂旗，明天就能冲到家里来！不可不防，我……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青帮这是为“自治”造势呢，谁知道以后什么样？趁这会混乱，赶紧离开天津这个是非之地，去北平暂避。”


    苏太太轻叹一声，低头睢瞧睡蓝里的孩子，小家伙正攥着小拳头睡觉呢，完全不知外面已是风雨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