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远比上次告状时更精纯、更炽热的感激与信仰之力，如同温热的溪流，从她佝偻的身体里涌出，汇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像。


    旁边的赵嬷嬷、王婶等老太太们也跟着跪下，双手合十，闭着眼，嘴唇飞快地翕动着。


    她们的意念就没那么纯粹了：“城隍爷保佑…生意兴隆…多来几个像李婆子这样的主顾…”


    “可别让鬼子盯上我们啊…”


    “孙有才死得好…死得好啊…这下谁还敢小瞧咱…”


    混杂的意念，市侩的祈求、对自身安危的担忧、对“业务成功”的得意，也化作一股股或强或弱的线，纠缠着飘向神像。


    此时，没人能看到，在城隍爷神像那宽大得有些滑稽的帽翅阴影里。


    大黄正蜷成一团，把自己塞在帽翅和神像耳朵的缝隙间，睡得昏天黑地。


    那些从下方飘上来的愿力之线，如同细小的尘埃，纷纷扬扬地落在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上，尤其是头顶那块粉嫩的斑秃处，感觉…有点暖洋洋的，还有点痒。


    “呼…”睡梦中的大黄无意识地呼噜了一声，耳朵尖抖了抖，圆乎乎的脑袋下伸出一只爪当枕头，睡的更沉了。


    它没醒，只觉得这觉睡得…好像比平时更舒坦、更安稳了一点。


    李王氏那炽热的感激愿力，像一小团温暖的阳光烘着它，老太太们那混杂的念头，则像些恼人的小飞虫在耳边嗡嗡，被它用意识本能地挥开了。


    它咂咂嘴，喉咙里发出一串满足的咕噜声，继续沉浸在黑甜的梦乡里，尾巴尖偶尔惬意地扫一下神像冰凉的耳朵。


    两米多高的神像上，这位新晋的城隍老爷，一只睡到流口水的猫，被动地接收着凡人的悲喜与祈愿，浑然不觉。


    神像下，赵嬷嬷她们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感谢、祈求着城隍爷保佑，眼神却偷瞄着香客们的反应，果然已有几个妇人对着李三奶奶窃窃私语，眼中满是敬畏。


    赵嬷嬷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这“行业影响力”不得传到天津、北平去？


    上完香，还了愿，一群老太太互相搀扶着走出大殿。


    刚出庙门，一个半大小子狂奔而来：“李奶奶！孙家把您家锅砸烂啦！灶台都塌了！”


    老太太们顿时炸了锅！赵嬷嬷拐杖跺得山响：“反了天了！真当城东没王法了？老姊妹们！


    咱...”


    李王氏一听，身子晃了晃，脸色更悲苦了。


    “天杀的孙家！挨千刀没□□的玩意儿！”赵嬷嬷第一个炸了，破口大骂，


    “自己男人缺德遭了报应，还有脸去砸人家的锅？还有没有王法了！”


    “就是！畜生！猪狗不如！”其他老太太也义愤填膺，跟着骂起来，唾沫星子横飞，仿佛砸的是她们家的锅。骂街的本能瞬间被点燃。


    “老姐姐！别怕！”赵嬷嬷骂完，紧紧抓住李王氏冰凉的手，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另一桩“业务”，锅砸了？小事！


    我们那有户铁匠，就是原来运河街那老张家，那手艺没得说！补锅修灶头一把好手！人就在我们那儿歇着呢！


    走走走，跟我们过去，喝口水，歇口气，回头让铁匠儿子带上家伙式儿，跟你回去，保准给你补得比结结实实！”


    李王氏此刻六神无主，看着赵嬷嬷她们“仗义执言”又热情相邀，枯燥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她一个孤老婆子，锅坏了，是真没法活了。


    “哎，这就对了！”赵嬷嬷高兴地一拍大腿，招呼着其他老太太，“走走走，都去我那儿坐坐！老姐姐也去认认门！”


    一群老太太，簇拥着心神稍定的李王氏，迈着小脚，在午后有些晃眼的阳光下，朝着卫河边赵嬷嬷那藏着难民的废船屋方向走去。


    她们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拉得长长的。


    就在老太太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同时。


    教会医院的处置室里，空气沉闷异常，消毒水的刺鼻味，伤口溃烂的腥甜味，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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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在高温下被无限放大的、令人窒息的汗馊味。


    林卓是真的要窒息了，她吸气时却只浅浅的吸，小心翼翼的不想吸入那空气中的东西。


    头顶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只带来一丝丝的凉意，更多时候，就像是一只烦躁的巨形苍蝇在耳边盘旋着。


    她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蒸笼里。


    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双层口罩，额前和鬓角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一层薄薄的橡胶手套下，手指也因为闷热出汗而微微发胀。


    她是全副武装，一是为了防护可能的传染病菌，也是给自己套上一层抵御眼前景象的心理盔甲。


    因为，太恶心了！她的病人小林一郎，一个砍伐队的曹长，正龇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


    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密密麻麻的、鼓胀得发亮的大红包覆盖了整个头皮，每一个顶端都冒着黄白色的脓头，脓液正沿着头皮沟壑缓缓流淌。


    而在这些红包之间的缝隙里，竟然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暗绿色的东西，像是脓液，可又擦不掉，更像某种腐败的苔藓，顽固地附着在皮肤上，散发着腥臭。


    林卓强压下胃里的翻腾，用镊子夹着浸透药水的棉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暗绿色的污物。


    她每一次触碰，小林一郎的身体就忍不住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吭叽声。


    他脸色潮红，汗珠滚滚而下，不是因为热，而是那钻心蚀骨的奇痒。他又不敢挠。


    “用劲！止痒！快！”他用生硬的中国话低吼着，那难以忍受的瘙痒，已经快要让他失去了理智和耐心。


    林卓的动作顿住了。隔着厚厚的口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却异常清晰：“用酒精，可止痒。”


    她顿了顿，目光透过口罩上方，直视小林一郎那双狂躁的眼睛，“用了，会很疼。还用吗？”


    “用！快！”小林一郎几乎是咆哮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