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幽十二岁那年，因君主夺位而衍生出来的一系列冥域各域混乱稍稍平息，虞春秋终于得空可以来陪陪灵幽了。


    忽略掉虞春秋每次来见她时，脸上那复杂的神情，灵幽很珍惜与母亲的每一次相处。


    而且，这一次母亲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她可以离开花谷了。


    金丝笼变成金丝镯，被她戴在手上。


    离开花谷前，虞春秋千叮咛万嘱咐，担心灵幽取下镯子。见她隐有后悔的架势，灵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擅自取下镯子，虞春秋才稍稍放下心。


    可惜时局动荡，灵幽刚出谷没两年，就碰上异端突袭。


    幸好这些年虞春秋慎重行事，在各地域安插了诸多眼线和防守，才在异端闯入冥域后第一时间收到消息，没有让异端深入冥域腹地。


    “母亲，我想去北域。”


    十五岁的灵幽站在大殿之下，眉目英气，眼神坚毅，第一次向虞春秋提出要求却是要远行。


    虞春秋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北域魂族众多且分散，混乱不堪，不是个好去处。”


    “母亲，正因为北域鱼龙混杂，才容易成为异端突破冥域的入口。我与各域域主商量过，此事他们虽不太赞同，却并无意见。”


    “龙潭虎穴，若是派她们的子嗣去，她们肯定不赞同，若是派你去，她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虞春秋烦恼地抚着额，控制住自己这些年愈发暴躁的脾性：“你可知，她们是在拿你当出头鸟。”


    “我作为冥域唯一的殿下，冥主的女儿，理应站在最前面，为冥域对抗外敌。自荐先锋，义不容辞。”


    “你……”虞春秋听出灵幽语气中的强硬，挥袖，“我乏了，你过几日再来跟我说吧。”


    灵幽无奈，母亲还是老样子，说不过她就开始赶人。


    灵幽知道虞春秋此后肯定会躲着她，选择避而不谈，于是每日晨奏后就缠着虞春秋。


    她抓着虞春秋的袖子，晃了晃，学着宫竹闹她的样子眼巴巴地说：“母亲，我从下学习术法，现在连两个姐姐都在我之下，一身本领，怎么样就不可能受欺负的。”


    灵幽垂眸，一咬牙：“母亲，您就让我去嘛……”


    灵幽声音小得一般人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但虞春秋可是冥域之主，自然分毫不差地听得清清楚楚。


    见灵幽罕见地同她撒娇，虞春秋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在灵幽的攻势下被哄得飘飘然，又知她心意已决，即便放不下心，也不忍心叫灵幽失望。


    “罢了罢了。”


    灵幽一听，就知事情稳了，激动道：“多谢母亲。”


    虞春秋无奈一笑，道：“三日后，你再来找我。北域难测，母亲总得帮你做些准备。


    三日后，宽敞的冥宫大殿内，魂灵鱼贯而入，站作两排，初长成的灵秀少女跟随母亲的步伐踏入殿中，安静地坐在冥主身侧。


    “你既然执意要去北域八十七城，总得有个称心的下属，母亲才放心让你远行。睿芝一族足智多谋，常以乐会友，不以真面目示人，讲究高山流水觅知音，若你能在其中觅得良友，我也能放心些许。”


    既然定下这样的规矩，肯定不能顺便选，所以所选之人既要合自己心意，也要让对方认可自己。


    灵幽想明白这些，并没有着急的开始，而是先一步对虞春秋道：“烦母亲挂心了，孩儿定认真挑选，但孩儿一向慎于接物，若实在没有合适的，还请母亲别太为难她们。”


    这天地间，越是道法高深的，越难拥有子嗣。一旦有了，那肯定是捧在手心里，觉得自家孩子多么宝贵，容不得旁人看低半分。


    倘若这次觅友失败，问题若是出在她还好，若是出在睿芝一族，难保不会被责怪。毕竟冥域之主的威严，不容挑衅。


    虞春秋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为首的魂灵见机朗声道：“奏乐。”


    琴声一道一道响起，随着舒朗的风穿过透光的纱帐，灵幽目光落在帘后众多模糊不清的身影上，面上淡然。


    见灵幽始终未动，原本懒散地站在她身侧的红面和黑面站姿越发挺直。


    殿下该不会真的要一个人去吧，这哪行啊！


    八十七城内人心狡诈，若没有人在身旁扶持，定要吃大亏的。灵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一向千娇百宠，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稀缺珍贵之物都捧到她面前，怎忍心叫她吃苦头。


    就在她们互相看着彼此干着急的时候，灵幽动了。


    她先是猛然抬起头，眼中闪过诧异和欣喜，随后转头语气轻快地问：“我能亲自去找她吗？”


    红面一愣，脱口而出：“当然可以。”


    灵幽立马从席位上起身，朝帘帐走去。


    黑面在一旁着急，小声道：“姐姐，你忘记睿芝一族的忌讳了？”


    红面一呆，随即无所谓道：“哎呀，殿下要去就让她去吧，等睿芝一族有意见了再说。”


    “殿下，帘帐不可掀！”


    灵幽探进去的手一顿，她身为冥域唯一的殿下，一言一行皆代表冥府，一向恪守礼仪，至今未曾做过仗势欺人之类的事，若这次……


    耳边那道引起她心动的乐声忽然停住，若隐若现，如烟云般随风即散，灵幽下定决心，用一段红绸遮住眼睛，用神识感知方向，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帘帐。


    身后的魂灵震惊惶恐地瞪大了眼睛，在后面开口劝着，却不敢闯进去。回头见黑面大人摆摆手，让他们安静点，魂灵们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打扰。


    突然无端闯入，周围有些喧闹，但很快平息。


    灵幽匆匆穿过一排排席位，她左顾右盼，迫切地想找到那道声音，可每每辨出反向，那道乐声又停住，给她一种仅一步之遥，却遥不可及的感觉，这让她心中罕见地生出几分焦躁。


    正在这时，那乐声随着另一道琴声响起，灵幽踏着乐声走到角落。


    她找到了！


    殿内无风，红绸自动。


    许是察觉到了灵幽在靠近，那姑娘先一步抬起头，看模样跟灵幽差不多大，面庞如上好的羊脂玉，颊边晕开一层淡淡的粉，似早春初开的桃花瓣，眉间一点红痕，自带一种悲悯温润的气韵，恰如古卷中绘就的观音，柔和得能化开人心头的滞涩。


    灵幽稳住心神，颇为冒昧地问了一句：“姑娘可愿再为我弹一曲？”


    那姑娘不知是不是嫌她无礼，半响没搭话。


    灵幽羞赧一笑，带着少女的纯真，施礼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姑娘沉默地低下头，重新弹了一曲。


    “我听姑娘琴声，知姑娘志在远方，若姑娘不嫌弃，可愿跟随我去往北域八十七城，助我一臂之力？”


    那姑娘站起身，施身回礼，“祝莨愿跟随大人前往，为大人出谋划策，在所不辞。”


    “祝莨？”灵幽笑着说：“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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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就叫你‘阿莨’吧？”


    祝莨敛眸：“大人随意。”


    不日，灵幽带着祝莨一起启程前往北域最大的死魂聚集地——八十七城。


    “那位是？”


    灵幽回头看着岸边那抹白色的身影，挥了挥手，解释道：“宫竹，我弟弟。”


    祝莨眼中闪过不明，却并未主动出口询问。


    “他是我母亲收养的义子，但我一直把他当亲弟弟。”灵幽想到宫竹平日里对其他死魂爱答不理的模样，琢磨着该怎么介绍才好，半响沉吟道：“这小子脾气不太好，但也不算难相处。”


    祝莨：“小殿下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次听说我要远行，却不带他，在跟我生闷气呢，已经很多天没搭理过我了。原以为他这次不会来送我了，没想到还是来了。这一次是没机会了，下次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灵幽叹了一口气，却未见多烦恼。因为宫竹虽然不高兴，但是依旧每天都来见她，隔着老远，也不说话，她一靠近就躲得更远了，但时不时瞅瞅她，一双好看的眼睛藏着火气，也藏着别扭的委屈，可见气得不轻。


    “他敢对大人摆脸色？”祝莨一听，语焉不详道：“看来此人虽意图不轨，但心机不深……”


    灵幽一呆，意识到祝莨误会了什么，一路为宫竹解释了很多。


    祝莨好似听进去了几分，脸色和缓了些许。


    但在灵幽转头看风景的瞬间，祝莨脸色非但没阴转晴，反而更加深沉了。


    “大人为何孤身一人前来，还不亮明身份？”


    “之所以孤身前来，自然是我想智取，不想武夺。冥域这些年战事频发，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战多伤民，到头来苦的还是底下那些冥鬼。更何况，冥府与北域，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至于后者，北域混乱，此次我们来收整八十七城，亮明身份，明面上让她们产生了忌惮，不敢随意动我们，但保不准会令她们一致对外，反而不利于我们行事。”


    祝莨怔愣住，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殿下，久久不语。她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的，只是想要试探一二，看看灵幽的想法。


    只不过，原先祝莨以为灵幽会带着一众冥将，一举拿下这群乌合之众，所以自觉灵幽身为冥域下一任冥主，如果是为了借八十七城彰显自己的声名，大不用这么麻烦。


    但如今，好像跟她预想的太不一样……


    祝莨想得出神，不自觉与出城的前来坐船的死魂撞在了一起。


    那名死魂佝着腰，佝偻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灵幽拉过祝莨，发现没真撞上什么，松了口气。


    祝莨淡漠道：“无事。”


    “是是是！谢大人饶过。”


    眼看着那名死魂匆忙地走了，上了摆渡船，祝莨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并未多疑，对灵幽道：“这样的话，敌明我暗，逐一击破，来得更加轻便。”


    灵幽脸上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阿莨与我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祝莨淡然一笑，严阵以待道：“那第一步，大人打算如何做？”


    “自然是先在这住下来，好打探各城情报。”


    “好。”


    灵幽拍拍腰间的锦囊袋，忽得脸色一变，刚刚大展宏图的冥域殿下，此刻望着远去的摆渡船，摸摸鼻子颇为无奈道：“阿莨，钱袋子好像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