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叶澜来秋叶棠大半年后，赵蛮姜才慢慢觉察出了易长决对他态度的有些不对劲。


    他来时是以易长决的护卫的身份进来的。但是易长决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不像是需要护卫的样子——更何况还是半个傻子。


    甚至刚来就被缴了剑。


    赵蛮姜也听说了后来的一件事，他刚来没几日，跑去西武场找弟子比试，但差点失手将那个弟子活活打死。


    后来易长决平日里出门也从不带上他，只让他待在秋叶棠里，说是怕他惹是生非，也不允许他跟任何人比试。


    不过赵蛮姜不知道的是，当时他比武用的招式都极其残暴，而看那个弟子的眼神，就如最初拿剑刺向她一样的嗜血骇人，杀意凛冽。


    他住在东南三院的东厢房，和赵蛮姜的屋子隔院相对，平日里他是个爱热闹的人，黏赵蛮姜黏得特别紧。


    赵蛮姜觉得他很像后厨张婶养的那条狗，每日他就坐在东南三院的院门口，等赵蛮姜下学回来，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赖着她陪他玩。


    偶尔会觉得有一点可怜。


    因此其实赵蛮姜大多数时候是不大愿意陪着他玩的，但是最终都放任他跟在身边了。


    谁都不忍心丢下一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可怜小狗，还是条傻狗。赵蛮姜这样想。


    中秋书院休沐一日，赵蛮姜因平日上学惯起早了，一大早起来后，躺在银杏树下的躺椅上背书。


    那一对躺椅原先在主屋门口放着，她喜欢坐在树下，又不爱坐原本树下的那石凳，成日拖来拖去的嫌麻烦。见易长决没管她这等小事，那一只躺椅便一直放在树底下了。


    东北二院那边巧姑提着食盒过来，“蛮姜姑娘，易少主可在？”


    “他应当是去后山练剑了。”赵蛮姜估摸着答道。


    “裴夫人做了许多月饼，让我送来，给易少主和蛮姜姑娘。”


    “裴夫人亲手做的呀！”赵蛮姜眼睛都亮了，忙起身接过食盒，放在一边的石桌上。“哎呀，替我谢过裴师爷和裴夫人了。”


    巧姑刚走，叶澜闻着味儿就出来了。


    “阿姜！有吃的！”说着便伸手要去拿。


    赵蛮姜一把拍开他的手：“别动！裴师爷主要是给那位的。”说着下巴往主屋指了指。


    “少主不在，我们偷偷吃掉，他不会知道的！”叶澜不死心地引诱。“裴夫人做糕点可好吃了，还漂亮！”


    赵蛮姜思忖了一下：“我先看一眼。”


    说着掀开食盒盖子，有两层，每层有四个月饼，模样很是精巧，做成了牡丹的纹样。


    “真好看，肯定好吃。”叶澜伸着脑袋瞧。“嗯！还有股香味儿！”


    赵蛮姜脑子飞快地转了一转，说，“巧姑说还有我的份，我吃一层应该没关系吧……”


    “没关系没关系！”叶澜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赵蛮姜：“阿姜，我早上还什么都没吃呢~我饿了，给我尝一点点吧，就一点点……”


    赵蛮姜看着他这幅小狗模样，正犹豫要不要心软，只见叶澜眼疾手快从食盒抓了一块月饼就往后退，直接咬了一大口，捂着嘴快速地嚼起来。


    “阿澜！”赵蛮姜气得一梗，按着石桌“蹭”地站起身，“给我回来！”


    只见他迅速地把剩下的月饼塞进嘴里，举着手口齿不清地说：“已经吃完了！”


    赵蛮姜瞪着他，气鼓鼓地重新坐下去，看着食盒里缺了一块的月饼，愤愤地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叶澜正要上前准备说什么，院门口闪进一个人影，易长决回来了。


    赵蛮姜余光瞥见，又重新站了起来。叶澜则似乎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鹌鹑一样低头站在一边。


    八月的天就算是早上也有些热，易长决练剑回来，步履较快，准备回主屋，只觉得这俩人气氛有些怪异。


    只见赵蛮姜直直地看着他，又看向桌上的食盒，下定决心似的试图喊住他：“易……”


    来秋叶棠一年多，赵蛮姜才发现他从来没当面叫过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他何时，下意识想喊名字，又觉得唐突，便卡在了那里。


    “怎么了。”虽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易长决倒也是站住了，他的骨骼在逐渐褪去少年的清瘦，肩背日渐宽阔，整个人修长又挺拔。


    “巧姑送来的，说是裴夫人亲手做的，”赵蛮姜从食盒里拿出一块递向他：“你尝尝，很好吃。”


    易长决瞥了一眼食盒，里面的月饼明显已经少了一块，“你吃过了？”


    赵蛮姜偷偷瞥了一眼叶澜，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不用了。”易长决没接月饼，也没多看他们一眼，径直踏步往主屋去了。


    不知怎么，赵蛮姜突然就想起最初遇见他那时，给他递桂花糕的情景，她朝主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冲叶澜小声念叨了一句：“都怪你！”


    叶澜这才死皮赖脸地凑上去：“小蛮姜，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你对我太好了！”


    “别跟着我。”赵蛮姜转头准备回自己的西厢屋，没走两步又转身回来，收拾了食盒和自己的书，然后再头也不回地回了。


    叶澜这才知道赵蛮姜是真生气了，后知后觉地跑去西厢敲门，一边敲门一边道歉。


    赵蛮姜觉得烦，也不打算再搭理他。


    今日中秋，阮久青前日就交代，卫扶城不在，中心内堂今年不办宴，她会来东南三院一起吃饭，算是过团个节。


    平日里只有在阮久青出外诊，或采买药材之类不在秋叶棠的日子，赵蛮姜才会留在东南三院吃饭。


    自从去年她那场高热之后，至少是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因为易长决会强硬地抓着她按在主屋的饭桌边，直到吃完整顿饭，还会要求她的饭碗不可以剩饭，菜不可以挑食。


    而且他存在本身，对赵蛮姜来说就极具的压迫感。每次同他一起吃饭，都觉得倍感煎熬。


    好在她只需要听话照办就行，一切都尚可以忍受。


    后来叶澜来了，他可遵守不了一点“食不言”的规矩，平时跟阮久青一起吃饭时，一顿饭下来都不见停；阮久青若不在，他们得和易长决一起吃饭的时日，他也不得不憋着话，偶尔忍不住了才蹦出来几句。


    不过这样的时日也不算多。


    临近午饭的时间，赵蛮姜才打开门，一开门坐在门口的叶澜就歪头栽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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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蛮姜，你愿意理我啦！”叶澜忙爬起来，浑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冲她乐。


    赵蛮姜只当看不见他，跨出门，往医坊那边去。


    叶澜见状急急上前，一边跟着，一边道歉。“小蛮姜我真错了，不再也不这样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要不然你打我吧，别不理我啊！……或者……你也可以拿剑……”


    “我拿剑做什么？”赵蛮姜顿住脚步，看向他，更气愤了，审视的意味明显。


    “只要你不生气……”他背对着她半蹲下来“我背上，划上几剑都行的……”


    赵蛮姜此刻都要气笑了，正要错开身走，余光瞥见他后颈处似乎真的有伤口。眼前的少年头发高高束起，她上前一步撩开他的发尾，只见几道明显的伤疤露出来，剩下的被衣领盖住。


    夏日衣衫薄，赵蛮姜伸手扯开他的后领——斑驳的伤口错落在入眼可见的背脊上，深深浅浅，或大或小，有些锋利，有些圆钝……从后颈往下蔓延，藏匿进了衣服深处。


    “这些是怎么回事？”赵蛮姜松开手，声音都有些发紧。


    “我做错了事啊，就要被罚啊……所以小蛮姜，你也可以罚我……如果是你罚我，我不生气的！”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疯了吗？”


    “那你怎么原谅才能我呢？我真的再也不会了，以后你不让吃，我就不吃。”


    这小狗，不仅傻，还疯疯癫癫的！


    赵蛮姜看着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以后肯定会听我的话是吗？”


    “肯定的！”


    “那你下次再让我生气，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不会了不会了！”


    赵蛮姜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叶澜又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向她：“小蛮姜，那你是原谅我了吗？不生气了吗？”


    “去喊阮姐姐吃饭！”赵蛮姜放下手，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月饼回去再给你吃。”


    叶澜起身跑过去，恨不得蹦起来：“小蛮姜，你真好，你真的太好了。”


    又有人说自己好。


    赵蛮姜看着他的模样，仿佛都能看到他的狗尾巴摇得飞快。


    还没到医坊，正巧碰上赶过来的阮久青，三人便一同笑笑闹闹地折回了东南三院。


    后厨的饭菜都备好了，今日过节，天又热，午饭准备的不算复杂，只是花样新鲜。听阮久青说，重头戏都在都在晚饭。


    易长决还没到。暑气热，赵蛮姜也没什么胃口，在盘子里捞起一把花生，剥着一颗一颗往嘴里扔。叶澜也有样学样，不过一颗颗地扔地老高再用嘴巴接住，还用颇为得意的眼神看向赵蛮姜，把求夸奖三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赵蛮姜懒得理他，坐在桌子边上等开饭。没过多久，易长决不知从哪绕过来，年祺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筐石榴。


    “阿决，这是去哪里了？”阮久青起身迎他。


    易长决还是冰着一张脸，回道：“让年祺摘了些石榴。”


    赵蛮姜都觉得这声音里的冷气，似乎都让她在这大热天里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天跟他说话还挺凉快！赵蛮姜忍不住在心里编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