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返回青州城的官道上颠簸前行，每一次摇晃，都让璇音右腿的旧伤处传来一阵隐痛。


    她手掌轻轻覆上痛处，在棠鸢的记忆中，这条腿本该已经断了才对，没想到现在竟还能瘸着走路。


    璇音沉思着，靠在囚车的木栏上，半仙半鬼的容颜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引得押送官兵频频侧目——既惊艳于那完好的右半边脸，又厌弃左颊那可怖的伤痕。


    车队行至一处林木蓊郁的路段，日光被层层枝叶割裂，鸟鸣虫嘶混在微风之中。


    “棠鸢姑娘，”官首策马靠近囚车，语气竟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恭敬，“我等是蒋公子派来寻你的。已命人快马加鞭回城禀报。这一路委屈姑娘了，前方客栈便为姑娘更换车驾。”


    璇音惊讶的望着他，尚未来得及回应——


    几乎在同一瞬间，车队后方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什么人？！”官首吼声刚出，一旁的人群中传来回应。“有埋伏！”话音戛然而止，随即是倒地的闷响。


    杀戮如疾风骤雨般降临。


    璇音猛地回头，只见囚车后方，是名身着黑衣、眼神犀利的蒙面男子。他手中钢刀上的红色，正滴滴答答滑落。


    “保护棠姑娘！”官首厉喝抽刀，率剩余兵士挡在囚车前。


    就在此刻，璇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自树上射来的寒光！


    “小心暗器！”她脱口惊呼。


    可惜为时已晚，官首来不及躲闪，那暗器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随着他的倒下，余下兵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的魂飞魄散，正欲逃窜，树上翻下一道身影，袖中寒星连闪，数枚暗器破空而来！


    “咚！”一枚银色锥刺钉入璇音面前的栏柱，器身嵌入了一寸有余，尾翼剧颤。


    璇音猛得向后仰去，若不是在囚车内，恐怕这暗器早已要了她的命！


    冷汗不由自主地自每个毛孔渗出，她飞快地向后猛缩，背脊重重撞上身后栏杆。


    作为凡人地感触让她在恐慌之余，品尝到一丝刺激！


    转瞬之间，官兵已尽数倒地。两名杀手一前一后，朝着囚车步步逼近。


    那名操控暗器的杀手再次甩动手腕，数道寒光朝她直射而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袭来。


    璇音屏息凝神，求生的本能与体内那股被禁锢的力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她感到体内似有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炸开！


    “嘭——！”


    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


    那数道袭来的寒光竟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悉数没入施放者的胸膛！


    另一名杀手被气浪边缘扫中，踉跄半步，眼中首露惊骇，急忙挥刀格开一枚射向自己的暗器。


    璇音周身的莹光，一闪而逝。


    她成功了！在生死关头，她竟然释放了一丝法力！


    然而这股力量来得意外，去得也干脆。


    法力退去，再度被封死在这具凡躯深处，任她如何催动也再无回应。


    更糟的是，方才那下爆发，竟将坚固的囚车震得四分五裂——她彻底暴露在外。


    眼见同伴毙命，余下的那名杀手眼神愈发狠厉，见璇音没了威胁，手中钢刀再次扬起，带着决绝的杀意疾冲而来！


    方才那一下已是侥幸，此刻她法力尽失，腿脚不便，形同待宰羔羊。


    就在刀锋将至的刹那——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掠过！并非射向杀手，而是精准击中其持刀的手腕！


    “铛啷！”杀手吃痛，钢刀脱手，与一枚石子同时落地。


    一道身影如惊鸟般从林间掠出，剑光乍现即收，没有丝毫多余的花哨。杀手的喉间顷刻间多了一道细密的血线，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跪倒，气绝身亡。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璇音望向那名出手相助的男子。他收剑入鞘的动作利落，显然身手极高。


    对方并未靠近，只隔着几步距离，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脸上的伤疤和微跛的右腿，眼中没有惊异，唯有审视。


    “姑娘无恙？”声音清朗干脆。


    “没......没事。”璇音吃力起身，稳住身形后，轻声问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在下姓慕，自安州而来，随友人途经此地，正巧看到方才一幕。”他言简意赅，并未透露更多。


    安州？璇音想起阿辉曾提到过，那是皇城金安所在，距青州路途遥远。


    友人？莫不是还有同行之人？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林荫深处有两匹骏马悠闲垂首嚼草，却不见他人踪影。


    此时，官道另一端烟尘扬起，青州援兵疾驰而至。他们看到满地尸首，脸色骤变，厉声喝问：“何人？！”


    那位慕公子不紧不慢转身，迎上前去，自腰间取出一物亮给问话之人。


    对方目光触及其上，脸上怒容瞬间被惊惧取代，嘴角抽搐着，未及言语便已“噗通”一声跪倒：


    “小的有眼无珠！请王爷恕罪！”


    其他官兵面面相觑，那领头者回头急吼：“还不快给昭王请安！”


    众人慌忙跪伏一地。


    “起来吧。”被称为昭王的男子语气淡然，“本王路过此地，顺手为之。尚有要事，先行一步。”他对璇音微一颔首，身形一闪，便已没入林中，踪迹难寻。


    璇音茫然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却不知，密林深处，另一双眼睛始终静默地注视着她。


    那双金色瞳孔中散落着点点翠色，宛若碎玉洒在金盘。


    “风肃，方才为何不与我同去？”昭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风肃指尖轻捻，散去石子残留的余尘，收回目光。


    “慕兄略一出手便解决了麻烦，我乐得清闲，当个看客就好。”他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


    昭王闻言，朗声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并未察觉，方才那囚车坍塌的一瞬，在风肃眼中却无比清晰——囚车中那女子体内藏着一股不属于人界的力量，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却不容小觑。


    “在想什么？”昭王见风肃沉默不语，似有心事萦绕，不由得出声询问。


    风肃收敛心神，轻提缰绳，放缓了马速。“我在想，此次青州之行，未见蒋笙与承帮有过密往来，反倒得了消息，那承帮帮主许仲澜，近日频频现身云州。”他侧首看向昭王，“我们是否要转道云州，再探一探？”


    昭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且先回安州复命吧。一来，皇兄也只是忧心承帮是否可靠，若我们一直追着他们的踪迹，耗费甚巨，恐得不偿失；二来，青州距云州路途遥远，等我们赶到，只怕对方早已离去。”


    “慕兄所言在理。”风肃颔首，“那便先回安州。我会派人传信于蒋笙，告知你我离去之事。”


    “好。”昭王应道，一夹马腹。


    二人不再多言，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青州领州长府邸。


    蒋辞几乎是飞奔着冲进偏厅的。当他看到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的纤细身影时，心脏狂跳，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鸢儿！”


    璇音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恰好照亮了她的脸。


    “啊！”蒋辞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恐惧。


    他呼吸一窒，脚步甚至不受控制地微退半步。


    眼前的女子，是他魂牵梦绕的轮廓，尤其是那右半边脸，依旧与记忆中的棠鸢一致无二。可左脸上那块疤痕，以及她站立时微微倚靠桌沿、明显无法承力的右腿，将过往的美好击的粉碎。


    “棠......棠鸢？”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发生了什么？！”


    璇音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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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上却故作哀戚之色。她垂下头，声音柔软且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蒋公子，我......我不慎从山崖跌落，摔断了腿，脸也被岩石草木划破，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她巧妙地将那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轻描淡写地归结于一场意外。


    蒋辞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模样，再想到她昔日绝代风华，心中五味杂陈，有心疼，有惋惜，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失望。


    他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却在目光触及她左脸时动作微滞，最终只干涩地安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放心，我定为你寻遍名医诊治！”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娇柔做作的嗓音，随即房门被推开：“表哥！听说棠鸢姐姐找到了？”


    蒋芸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惊喜闯入。然而，当她看到璇音的脸时，那“惊喜”瞬间化为“震惊”与“心痛”，演技堪称精湛。


    “天啊！棠鸢姐姐！你怎么了？！”她惊呼着扑上来，一把拉起璇音的手，眼圈说红就红，“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我好担心你！是谁将你害成这幅模样？！”


    璇音听见她的柔声细语，却只觉双手被攥的越来越紧，就连自己的胃部好像也在被她掐住，恶心的感觉侵蚀了她的全身。


    “我记不清了......自从那次被人救下，大夫说我的头部受到了重创，可能影响了之前的记忆......”她语无伦次，扮演着一个受尽创伤、神智错落的弱女子。


    蒋辞见她如此“凄惨”，同情心暂时压过了其他复杂心绪。他上前隔开蒋芸，双手扶住璇音的肩膀，柔声道：“好了好了，鸢儿受了太多苦，过去的事暂且不提了。你且在府中安心住下，把身子养好最要紧。”


    蒋芸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逝，瞬间又切换回那副纯善模样：“表哥说得是。姐姐就在府里好生休养，妹妹定当日日前来陪伴。”


    璇音顺势柔弱地靠向蒋辞肩头，“我知道我这幅模样，即便医治，也无法回到从前了。我不愿成为你的负累，蒋郎还是放我走吧，让我自生自灭就好。”


    说罢，她轻轻推开蒋辞，假意欲走。


    蒋辞的目光落在她依旧完美的右脸侧影上，往昔的记忆与此刻的愧疚交织，他急忙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我怎么忍心放你走！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你的。”


    璇音假意低声啜泣，双手掩面，却在指缝间，清晰地看到一旁蒋芸那张铁青而微微扭曲的脸。


    一丝畅快涌上她的心头。


    “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大夫稍后便到。”蒋辞小心搀扶着璇音，转身对蒋芸道：“你先回去吧。”不等蒋芸回应，他便扶着璇音离开了偏厅。


    蒋芸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她猛地挥手，将桌上的一套瓷盏尽数扫落在地，碎裂声响作一片。


    门外侍卫闻声冲入。


    蒋芸狠狠剜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满面阴鸷地匆匆离去。


    安顿好璇音后，蒋辞走在廊下，眉头紧锁，盯着脚下的石板路若有所思。心腹悄然凑近。


    “公子，已延请城内最好的大夫候着，只是.....”


    “说。”蒋辞有些不耐烦。


    “棠鸢姑娘的伤恐怕......已无法恢复了。”


    “我知道。”蒋辞烦躁地叹了口气，“父亲本就极力反对我与她的事，如今她这般模样......更是无望了。”


    “公子。”心腹上前一步，凑到蒋辞耳边悄声进言道：“趁老爷尚未发现，将她送走，养在外面做个妾室吧。”


    蒋辞沉默不语，犹豫间，下人匆忙来报。


    “少爷，领州大人回府了，命您速去前厅！”


    “可知何事？”蒋辞猛地站起身，跟在下人的身后。


    “像是为繁花盛会花魁未定之事！大人有些动怒！”


    蒋辞闻言加快了脚步，飘动的衣袂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