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翅腹部快被那些疯长的枝蔓勒断了。


    它试图用尾刺和胸腔处的巨口再度袭击慕涣然，可那些枝蔓竟像在它身上绑了块铁板，虫躯僵直得根本无法弯曲。


    它不得不松开慕涣然，盼着她从高空直坠而下、摔得粉身碎骨——


    然而，那些缠绕的枝蔓仿佛生出意识，越收越紧，换来的是更深的窒息感。


    隐身翅只得再一次将她抓住。


    途中，它不断用空闲的虫足撕扯枝蔓，可它们就像诅咒一般，断了一根，又瞬间窜出新的，毫无休止。


    它忍着几乎要晕厥的剧痛，拼尽全力向沙漠边缘的老巢飞去。


    不知飞了多久，沙海的边际终于浮现在视野尽头。


    而它也几乎被勒至昏厥，飞行高度越来越低，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那一刻，腹部猛地一松——


    它低头，只见慕涣然仍昏迷不醒，可那些枝蔓却如潮水般向她垂落的手腕迅速退去。


    “再送你一程！”


    隐身翅拼尽最后力气，挥动巨翅掀起一阵狂风，将慕涣然狠狠掷向沙漠中心。


    可它也因这奋力一击，彻底失衡，如断线风筝般栽向一座沙丘。


    “咚——”


    一声闷响，它庞大的身躯砸落沙顶，沿着斜坡一路滚落。


    幸好坠地刹那，它用坚硬如盾的双翅紧紧裹住自己。


    稳住身形后，它缓缓展开翅翼，低头看去：腹部早已被勒出数道伤口，白色的血淋巴不断渗出，染污了沙粒。


    突然，一阵马蹄声踏破了四周的寂静。


    “糟了。”


    隐身翅仍保留着部分人类记忆，虽记不清前身是谁，却熟知这片风州的传说。


    它将老巢建于沙漠边缘，正因为这“苦沙海”人迹罕至，足够安全；之所以不深入，除了白昼的酷热，更因传说中沙漠深处栖息着一匹千年灵物——神马。


    草原牧民所养的神脉之马，便是它的后裔。普通神马可日行百里，而这灵物，据说能日行千里。


    更有从“苦沙海”返回的幸存者，称自己曾经亲眼见过它，马身存在冰与火两种不同的形态。


    而对于隐身翅来讲，它这种怪物，就是灵物的敌人。


    它抖落满身沙尘，试图振翅逃离，返回巢穴——唯有尽快吞食几只人面蛾，才能恢复体力。


    可双翅却像失了魂般，无力地垂落，任它如何扑腾，也飞不起来。


    浴火的神马虽未至，口中的烈焰却已扑面烧来！


    隐身翅猛地收拢双翅护体，那烈火竟未能伤其分毫！


    翅翼再度展开的刹那，神马高扬的马蹄已悬于它的头顶——这一踏，必将头颅爆裂！


    可就在马蹄即将落下的瞬息之间！


    隐身翅忽觉有什么拽住了它的翅膀，猛地一扯——它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拖离了绝境。


    眼前从土黄转为深绿。


    停住时，它已置身于一片草原灌丛之中。


    丝丝黑雾如活物般游弋、聚拢，渐渐在它面前勾勒出一张模糊的人脸轮廓。


    就在隐身翅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控制潜入它的意识，它甚至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


    一丝黑雾钻入它的体内。


    那雾气本身无声，可一个低沉的声音，却直接在隐身翅的意识深处响起：


    “我是云藏。”它说。


    黑雾开口说出自己是谁，这是个隐身翅觉得毫不陌生的名字。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


    “创造？”隐身翅不解，它只知道自己以前是个人，忽然有一天，变成了如今这个怪物。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云藏问。


    隐身翅努力回想着，却无法记起自己究竟是谁，自从变成这怪蛾之身，它既要躲避人类的攻击，也要搜寻果腹之物。


    它与其他人面蛾不同，它们喜欢吸食血液，而它什么都吃，人、动物、瓜果蔬菜都可以。


    那时的它，体型甚至要比同类还小上两圈。因此，它除了躲避人类，还要提防其他人面蛾在没有找到食物的情况下，将它作为食物充饥。


    一日，它嗅到一处破旧的庙宇中，传来一阵瓜果的香气，顺着气味，它发现了一个案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新鲜水果。


    饱餐之后，它想飞走，却突然从庙门口进来几个人，隐身翅只好飞到梁上的阴暗处。


    它看见那些人跪在案前，或喃喃低语，或放声痛哭。但无一例外，他们都会留下食物。


    这一发现，让隐身翅窃喜不已。


    待入夜后，这庙宇再无人进来时，它便重新飞到案前，享用这些食物。


    从此，这座庙宇成了它的世外桃源。


    渐渐地，它也弄清了这些人的目的。


    在他们的喃喃自语中，除了一些愿望，他们无一不提到，希望得到神明庇佑，免受“人面蛾”的攻击。


    这个它当然能做到！


    人面蛾若嗅到同类的气息，便会暂时打消攻击的念头，前提是它们并没有饥饿到极点。


    有一次，它试着在来者的身上撒些自己释放的蛾粉，没想到过了几日，那些沾了蛾粉的人冲到庙里，争先恐后地对着案桌后的神像连连磕头。


    甚至有的人带来了更多食物。


    这让隐身翅颇为震惊，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随手之举，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好处。


    它开始知道了这些来庙宇的人被称为“信徒”，它们带来的食物叫做“贡品”，而它才是他们口中的“神明”，不是那块被雕刻的石头。


    更奇妙的是，它的体型开始增长，翅翼也逐渐蜕变成幽深的紫色。


    而且，它还学会了隐身！


    它趴在神像上，假借神明之口对信徒“说话”——内容无非是它想吃什么。


    那些信徒变得更加狂热了，他们带来了它想要的食物，当他们发现自己献祭的牲畜一夜之间变成干尸，它甚至没有在这些人的脸上看见一丝恐惧，反而是从惊讶变成了兴奋的神情。


    隐身翅从他们的口中学会了一个词，它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变化也称之为“神迹”。


    当然，也有其他人面蛾闻风而来，但无一例外，都不是它的对手。久而久之，这庙宇附近再无其他人面蛾敢来踏足，久而久之，这里也变成了他们口中的“一方净土”。


    人吃饱了就会想很多无用的事情，隐身翅也是。


    每日享用完贡品，它都会外出巡视领地。那些人面蛾见到它，竟如觐见领主般，成群追随其后。


    它很烦，后来索性不再出门。


    这给了它更多时间去思考——思考自己作为人类时，究竟是谁。


    “不记得。”隐身翅回答。


    “你是图朗部落的次子。你兄长当选新统主后，用毒酒将你鸩杀——是我，在你断气前救了你。”云藏的声音毫无波澜。


    它还是无法记起，不过，它本能的相信云藏说的话。


    “想活吗？”云藏再次发问。


    “当然！”隐身翅毫不犹豫地挪开翅膀，露出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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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腹部，“有办法吗？”


    黑雾托着一片东西递到它眼前，隐身翅定睛一看，是一片木头。


    “这是什么？”


    “有了这个，凡人无法杀死你，普通仙神也无法将你彻底毁灭。”云藏平静地回答着，可这句话，在隐身翅听来却充满了诱惑。


    它急切地伸出虫足手臂想去抓，黑雾却轻巧地避开，让它扑了个空。


    “唯有得到我的允许，你才能拥有它。否则……”云藏作势欲走，“就在这里等死吧。”


    “别走！”隐身翅嘶声大喊，“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强烈的求生欲让它彻底臣服。


    “风州境内散落着‘长生面具’的碎片。我如今没有实体，无法感知它们的位置……你要替我找到。还有......”云藏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穹目庙里那三个人，是个大麻烦，除掉他们！”


    说到这，似乎引起了隐身翅的共鸣，它本就恨极了那几人毁它桃源、断它生路，那女人释放的枝蔓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


    复仇的誓言，早在它逃离穹目庙时，便已对全城宣告！


    此刻，它飞悬于赫风都上空，感受着碎片带来的磅礴力量，俯瞰着在它力量下濒临崩溃的城市，空虚的内心被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填满。


    看着那个“傻子”乘着巨蛇，在龙卷风中徒劳地救人，最终力竭坠落……再看向地面上痛苦翻滚的人群，它发出快意的低鸣。虽然没有找到那个女人的身影，但任何凡人，都不可能抵挡它释放的、融合了云藏邪力的致命毒蛾粉！


    这些人，就当是它赏给其他人面蛾的晚餐吧！


    就在它转身，准备离开这里，去寻找其他碎片时——一道紫色流光猝然从地面冲天而起！


    是那个女人，她还没死！


    甚至...还换了一副模样。


    银发如瀑，在狂风中飞舞。那双纯紫色的眼眸冷冷望来，让隐身翅浑身一僵，险些栽落，慌忙振翅拉高距离。


    下一瞬，她手臂轻挥，身前蓦然绽开一片绚烂“花海”！


    花海之中，数以万计的紫翅银斑蝶汹涌而出，如一道道死亡浪潮，扑向隐身翅与它身后的蛾群！


    蝶群过处，人面蛾瞬间化为飞灰，只剩零星残片被风卷走！


    “不——！”隐身翅发出尖锐的怒啸，不顾一切地冲向慕涣然！


    可还未近身，它恍惚看见，慕涣然的身后，一道巨大虚影赫然浮现！


    那是一位头戴七色宝冠、身着暗紫繁纹长袍的高大男子。他并非实体，更像她身后投射出的彩色光影——他们的动作居然一致！


    隐身翅眼睁睁看着那双巨掌朝自己抓来。在被彻底握住的刹那，宝冠中央那颗氤氲着紫气的宝珠，射出一道净化万物的紫光，将它完全吞没。


    这不是普通的仙神！这是它最后的意识。


    就在隐身翅即将灰飞烟灭的前一瞬，一缕黑雾猛地从它体内窜出，裹着某物企图逃遁！


    慕涣然这次眼疾手快，抬起另一只手，凭借净无真君暂借的法力，将那缕黑雾死死攥于掌心！


    “这黑雾是云藏的。”净无大喊，“我感受到了他的法力，不过，这只是他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慕涣然缓缓摊开手掌。净无的法力已将黑雾彻底净化，只余下它包裹的东西，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是一片木头碎片。


    她取出此前在沙漠的绿洲湖中得到的那片碎片，将二者缓缓靠近，断裂的边缘竟泛起微光，完美地拼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