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那一脚，石破天惊，气势磅礴。


    魏王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平日里都需要两个壮硕仆役合力才能缓缓推开，然而，在他脚下就跟纸糊似的，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洞开！


    门轴断裂的声音刺耳无比，其中一扇门甚至歪歪斜斜地挂在那儿，眼看是报废了。


    巨大的声响震得门口守卫耳朵嗡嗡作响，也震得府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惊骇、愤怒、茫然、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个双手叉腰，仰天大笑的罪魁祸首身上。


    魏王府的护卫们最先反应过来，锵锵锵，刀剑出鞘一半，怒目而视，就欲上前拿人。


    敢在魏王府门前如此撒野，简直是活腻了！


    然而，当他们看清来人的面容，再听到那自称的“三皇伯”，动作顿时僵住了。


    来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其俊朗英气，眉宇间自带一股混不吝的桀骜，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闪烁着恶劣又兴奋的光芒。


    这模样，这语气，这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


    一些在长安待久了的老兵油子或府里的老人猛地一个激灵，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尘封已久却又如雷贯耳的名号——三皇子李恪！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本义愤填膺的护卫们，手默默地从刀柄上滑了下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得，这位爷回来了？那没事了...呃，也不是没事了，而是这事太大了，哪里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能管的？


    谁不知道三皇子打小是不肯吃亏的主？


    万一被他惦记上，谁受得了他折腾啊！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一群魏王府护卫，外加闻声赶来的仆役家丁，围成一个半圆，却无一人敢上前斥责或动手，面面相觑，用眼神不断交流。


    “真的是他？”


    “他怎么回来了？”


    “快去找魏王！”


    李恪压根没把这群人的反应放在眼里，他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大摇大摆地迈过门槛，走进魏王府的前院。


    他左瞧瞧，右看看，还点评上道：“啧，青雀这小子品味还行啊，这影壁雕得不错，就是这地砖该换换了，怎么就裂开了？”


    一个跟在李泰身边的已久的管事，趁着李恪四处打量的功夫，猫着腰，脚底抹油般飞快地朝着内院奔去。


    夭寿哦！


    蜀王殿下杀回来了！


    还把大门踹了，得赶紧禀报王爷和王妃去！


    李恪瞥见了那溜走报信的背影，也不阻拦，反而咧嘴一笑，自顾自地在院子里踱步，甚至伸手摸了摸廊下挂着的鸟笼，吓得里面的画眉鸟扑棱乱叫。


    没等多久，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努力维持端庄的脚步声从内院传来。


    只见魏王妃阎婉，一手紧牵着一个小豆丁，在一众侍女嬷嬷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阎婉约莫十三四岁，容貌清丽，气质温婉，此刻脸上带着明显的惊疑不定，但礼仪却丝毫不乱。


    她走到院中，看见那扇凄惨的大门和悠然自得的李恪，美眸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即深吸一口气，敛衽一礼，声音柔和却清晰，“妾身阎氏，见过三皇兄。”


    她身边那个两岁多的小胖墩，正是魏王李泰的嫡长子李欣。


    小家伙穿着锦缎小袄，胖嘟嘟的脸蛋鼓得像个小包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使劲瞪着李恪，小嘴巴撅得老高，显然明白就是眼前这个坏人弄坏了他家的大门。


    李恪的注意力瞬间被那小胖墩吸引了。


    那圆滚滚的脸蛋，那气鼓鼓的小模样，尤其是那眉眼间依稀的熟悉感...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同样胖乎乎，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小青雀。


    李恪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带着追忆的柔和笑意，当年的小胖墩，如今也当爹了，生了个更小号的小胖墩。


    “三皇兄？”


    阎婉见李恪盯着李欣出神，又轻声唤了一句。


    周围的护卫仆役们听到王妃这声确认，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哗啦啦，围着的圈子瞬间散开一大半，个个低眉顺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真是蜀王！


    快溜快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李恪被唤回神，目光从李欣身上移到阎婉脸上，那点追忆的温情瞬间被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没好气取代。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阎婉，这丫头出落得越发水灵，只是这身王妃服饰和略显成熟的发髻，放在她仍带稚气的脸上，总让李恪觉得有几分违和。


    “哼！”


    李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这丫头，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模样呢，就当上母亲了？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吧？”


    阎婉的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自然知道李恪指的是什么。


    当年她还未出阁时，李恪就曾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她科普过什么早婚早育的危害，说什么女子年纪太小身体没长开，生娃如何如何危险，如何如何该多玩几年......


    听得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她面红耳赤，又觉得李恪虽然混不吝，但关心人的方式着实...别致。


    她声如蚊蚋，带着羞窘娇嗔道：“三哥！你...你胡说什么呢！”


    这声“三哥”就比“三皇兄”多了几分亲近和无奈。


    她下意识地放开李欣的手，轻轻推了推小家伙的后背，柔声引导道：“欣儿，快看，是谁来了？你不是总念叨着三皇伯吗？三皇伯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呢，记得吗？”


    小李欣眨巴着大眼睛，脸上的气愤在“礼物”二字的魔力下开始动摇。


    他虽然对三皇伯这个概念很模糊，但确实从小就见惯了从益州送来的各种新奇玩具、好吃点心，母妃每次都说是三皇伯给的。


    在小家伙简单的世界里，给好东西的就是好人！


    于是，那鼓着的腮帮子慢慢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和期待。他迈开两条胖乎乎的小短腿，步履蹣跚，摇摇晃晃地朝着李恪走去。


    李恪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他蹲下身，脸上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慈爱，张开手臂，“来来来，大侄子，到三皇伯这儿来！”


    就在小李欣即将投入怀抱的那一刻，李恪眼角的余光瞥见内院方向，一道黑影闪过。


    接着，一个肥胖的身影正以一种与他体型极不相符的速度，慌里慌张地小跑过来。


    李恪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冰冷，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一把将软糯香甜的小胖墩抱了个满怀，还故意举高高颠了颠，逗得小家伙发出“咯咯”的笑声。


    “三...三皇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李泰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额头上已经见汗，脸上堆满了惊喜交加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慌和心虚。


    李恪抱着李欣，慢悠悠地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睨着李泰，“接我？呵呵，青雀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日理万机的，哪里抽得出空来接我这种闲人？”


    这阴阳怪气的话，让李泰脸上的笑容一僵，后背开始冒冷汗。


    李恪却不再看他，转而对着阎婉，淡然道：“收拾一下，带上欣儿，现在就回宫去。我回来了，一家人怎么也得聚一聚，老爹、母后还有老爷子都等着呢。”


    心思玲珑剔透的阎婉，立刻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李泰，又看看虽然笑着但眼神微冷的李恪，很懂事地没有多问，柔顺地点点头，“是，三哥，我先带欣儿回宫。”


    说罢，从李恪怀中接过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李欣，对着李泰递去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便在一众仆役的跟随下匆匆离去。


    眼看着阎婉母子的身影消失在廊角，李恪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李泰那肥胖的身躯上。


    “青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带路，去你书房，我们兄弟俩，好好聊聊。”


    李泰一脸为难，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三皇兄，你这刚回来，风尘仆仆的，要不先歇歇？喝口茶？我这就让人准备宴席......”


    李恪笑了，笑得毫无温度，“别让我说第二次，要不然，青雀，你应该懂的，给脸不要脸，那就别要脸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温度骤降。


    那些还没完全散开的仆役护卫们恨不得自己当场瞎了聋了，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蜀王对魏王说这种话...要是传出去，绝对是震惊朝野的兄弟不和铁证啊！


    李泰的贴身内侍小安，见状立刻朝周围人递去一个阴冷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们赶紧滚蛋，并且把那张破门给关上。


    然后他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打圆场道：“蜀王殿下息怒，息怒！我家王爷只是太久没见到您，惊喜过度，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小的给您带路，书房这边请，这边请！”


    旁人或许不知，小安可是从小跟着李泰，太清楚这位三皇子的淫威有多盛了！


    自家王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三皇兄！


    从小到大，无论是吵架还是打架，逢战必败，都被打出心理阴影了！


    蜀王殿下这明显是来者不善，王爷您就别硬撑着了，赶紧从了吧！


    李恪面无表情地瞥了小安一眼，算是默认，抬脚就跟在他后面。


    李泰脸色青白交错，看着李恪的背影，目光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忌惮，有无奈，最终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拖着沉重的步伐，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小安手脚麻利地推开門，等两位爷进去后，又小心翼翼地关上，然后像尊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心里七上八下，祈祷着千万别闹出太大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