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侧高台，台边栏柱雕着紫霞云纹，衬得宗门古意愈发醇厚。


    此时台上立着四人，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不久前才至的，随意寻了块光洁的斜倚坐下，手中握着杆长柄铜嘴旱烟袋。


    烟杆铜嘴被摩挲得锃亮，泛着暖光，烟锅里的火星亦随其呼吸明灭，偶有细碎烟灰落在地上。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吧嗒”抽着，眼皮沉沉耷拉着，似睡非睡，唯有袅袅青烟裹着淡雾缓缓升起，在他颊边绕了圈，才添了几分活气。


    而在老者身侧，是一同前来的另一位老翁。


    此翁鹤发如银，垂至肩头仍丝毫不乱，面容却透着孩童般的红润，连眼角细纹都泛着光。


    他手中碧玉拂尘垂在膝前，尘丝纹丝不动，寻了处正对台口的位置端正坐定，脊背挺得笔直，银须垂在胸前亦丝毫不晃，与那斜倚抽旱烟的老者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二人丈许之外，还立着两人：其一乃内伤初愈、已恢复至而立之年的莫尘。


    他面如冠玉，眸若寒星，身着月白素袍，袍角被风掀起细褶，却始终整整齐齐，不见半分凌乱。


    而最后的另一人则是韩虞霜！


    她先前常着素白衣裙，眉心一点朱砂如凝血，凤目之中嵌着湛蓝冰晶般的双眸，且早已向莫尘坦白自身内应的身份。


    此时韩虞霜已在浮泊崖的水塘中洗浴过，换了身湖蓝色衣裙。


    裙裾绣着暗纹水浪，走动时水纹似随步履流转，恍若碧波漾开，比先前素衣更添几分清丽。


    自浮泊崖洗浴后，她便将韩雪凝安置在一处极安全之地，随即以长老令牌传讯于莫尘。


    莫尘不计前嫌，邀她一同前来巡视周遭，至于她此前行踪，二人并未多谈。


    毕竟彼时宗门比武正酣，莫尘无暇细问。


    更因韩虞霜的内应身份敏感，他始终未告知其他同门长老。


    眼下情势微妙，若将真相贸然相告，恐令局面愈发棘手，是以他暂且隐瞒，待比武稍歇才唤来韩虞霜，恰在此时，季公与老执事便寻上了台。


    此刻莫尘立于高台栏边，目光追着方才郑婆婆等人平息的那场混乱。


    而那混乱本是其他势力安插的细作，借弟子争执暗中挑拨所致。


    他望着那些飞离的外门长老，尤其在挑头的廉明背影上多驻了片刻，心中却很是清明。


    此刻尚非动他们之时，需待局势稳后再做计较。


    “莫小子，看也看够了，该说说实情了吧？还有这韩小妮子，你在此做什么？”抽旱烟的老执事终于挪开懒劲，烟杆在石台上轻轻磕了磕，震落些许烟灰，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台上宁静。


    “小女见过老执事、季公。”韩虞霜闻言，腰肢微折，广袖轻扫过台面上，动作端雅却无半分谄媚，“小女有事向莫长老禀报，若二位有要事相商，小女这便告退。”


    说罢便要转身，却被季公出声唤住。


    季公深知莫尘性子，素来沉稳寡言，能让此女单独相谈，定是要紧之事，故而心中好奇，拂尘轻轻一摆，尘丝擦过韩虞霜袖角，便阻了她的脚步。


    被唤住的韩虞霜，脸上未有半分慌张。


    她心中早有盘算，自己的内应身份迟早会被其他长老知晓，不过是早晚之事。


    况且妹妹韩雪凝已安置妥当，其藏身处她只传讯告知过幽空，她信幽空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是以她此刻心境平和，凤目微垂，指尖轻捻裙角水纹，连呼吸都未乱半分，未有丝毫不安。


    随后韩虞霜长话短说，不仅坦白了自身内应身份，还将落云宗长老郑长青之事一并告知。


    她在落云宗内先遭郑长青追杀，后又被落云宗宗主与众长老合围，宗主一击令她身受重伤。


    在落云宗众长老大肆搜寻之下，她以灵药阁阁主的身份取来大量丹药，又凭各式灵器、符箓拼死逃脱，最终返回宗门。


    甚至连韩雪凝之事也未隐瞒！


    毕竟她逃归之时，已被众目睽睽之下的诸多弟子看见，其中便包括眼前二位，隐瞒反倒显得自作聪明，索性一并道出。


    只是话中仍有保留，韩雪凝的寒毒虽已暂得压制，但其藏身处并未告知二人。


    至于她如何逃脱、如何提前察觉落云宗宗主的埋伏并早做准备、又如何破除落云宗早已布下的阵法，这些她皆未细说。


    只因一旦提及，便会暴露幽空的存在，是以凡与幽空沾边之事，她尽数隐瞒。


    凭借早备好的周全说辞，韩虞霜语速平稳，不多时便将这段时日的经历说与二人听，说至重伤逃脱时，凤目里闪过一丝后怕，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裙角水纹，待话音落时才缓缓松开，那丝后怕也迅速敛去。


    听闻其间，抽旱烟的老执事全程未停抽烟，烟锅里的火星随呼吸明暗，唯有谈及落云宗宗主出手时，指尖微微一顿，烟杆悬在半空，连“吧嗒”声都停了瞬。


    一旁的季公则始终凝视着韩虞霜，眉峰微蹙，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碧玉拂尘的柄端，拂尘玉柄被摩挲得愈发温润，目光里既有审视，又藏着几分探究，直至她说完，才缓缓回首，其间还轻点了点头，似已认同了她的说辞。


    立在一旁的莫尘，此前一直望着台外，待听完韩虞霜之言，才缓缓转身，袍角扫过栏柱云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先是对着二人恭敬作揖，垂眸问道：“此事依二老之见，该如何处置？韩长老是否还能留任紫霞宗？”


    “呵呵，小子，你心中不是早已做了决定么？”鹤发童颜的季公笑出声，拂尘一扬，尘丝轻扫过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


    “小子所言所行，皆为宗门昌盛，二老久历世事，意见亦至关重要！”莫尘仍保持着作揖之态，脊背挺得笔直，虽躬身却不见卑微，眼底满是对宗门的郑重，袍角在风里轻轻晃了晃，仍端端正正。


    “行了行了，莫小子，你也是为宗门着想，我等的意见倒没那么要紧。”抽旱烟的老执事一口气说完，又猛抽了一口烟，烟圈从嘴角溢出，在他颊边绕了圈才散开，“我等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若不是宋小子遣人将宗门危难之事告知，哪会来此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