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梨花木圆桌打磨得光可鉴人，足可容十余人围坐。


    案上青瓷酒壶斜斜卧着，旁侧并置着三只羊脂白玉杯，澄澈酒液在杯中晃漾，泛着淡淡青灵光晕，连空气里都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酒香。


    化名为“游风”的舒远，居于左侧主位之侧。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杯沿，而后执杯起身，袍角微扫过凳沿，先对主位的柯木瓦略一躬身行礼，动作不疾不徐。


    随即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还砸了砸嘴，眼底含着几分客气笑意，朗声道：“嗯，好酒！此等‘醉云露’灵韵绵长，入喉甘醇，柯兄待我等当真不薄，竟以这般佳酿供我等品鉴。”


    “哈哈，游兄过誉了！”柯木瓦大手一挥，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脸上堆着爽朗笑意，唇角沾了些酒液也浑然不顾，只把壶盏往桌心推了推，“你为柯某引荐这许多自家兄弟，皆是性情中人，我岂敢怠慢？来来来，饮酒饮酒，不必客气！既是游兄的兄弟，便是柯某的兄弟。李兄、千钧兄、泽兄，莫要拘谨，只管痛饮，今日我等不醉不归！”


    说罢，他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唇角淌下，也只随意用手背抹了抹，待客热忱尽显。


    “哈哈哈，柯兄既不将我等视作外人，我四人自也不必见外。”端坐于柯木瓦对面的墨泽开口，声线温和却藏着几分沉稳，说话时指尖轻轻拂过素色道袍上的暗纹云卷。


    那纹样是他特意所选，不显张扬却暗蕴格调。


    他此刻化名“泽忆”，面容经术法改动，眼角细纹消弭大半，瞧着竟似三十许人，较往日年轻了许多。


    墨泽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沾湿唇角，随手用袖角拭去，动作流畅自然。


    任谁也看不出，此人原是位年过花甲的老者，更想不到他竟是强者中期的强者。


    此刻他已将修为严严实实遮掩，只显露出结丹后期的气息，与桌上众人看似相差无几。


    “哈哈，泽兄所言极是，我等便不客气了，柯兄！”接话的是舒远身侧的宇钧，他化名“千钧子”。


    先前常穿的玄色劲装换作灰布长衫，腰间却仍佩着那柄鲨皮鞘短刃，指腹不时摩挲鞘上缠绳。


    那是他多年的习惯，改不了也不想改。


    其面容亦经术法改得更为粗粝，额角添了几道假性刀疤，倒增了几分悍气。


    宇钧端杯的手稳如磐石，顺着墨泽的话举杯饮尽，还将杯底朝天晃了晃，以示尽兴，动作间带着几分江湖人的洒脱。


    同墨泽一般，他也将强者初期修为降至结丹后期，不露半分破绽。


    “柯兄为人，我等今日算是见识了，难怪游兄此前屡次夸赞。这一杯，我敬柯兄！”说话的是舒远另一侧的修士山靖，此刻化名为“李山”。


    他原常穿的灰色劲装换作靛蓝短褐，布料粗砺，倒衬得他经缩骨术改动后的枯瘦身形，更似寻常老者。


    面容虽大变，颔下那撮修剪齐整的短须却仍保留着，指尖偶尔捻过，透着几分习惯性的沉稳。


    手指蜷曲时，指节仍隐约透着几分常年握剑的硬实。


    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藏不住。


    山靖朝柯木瓦举杯，手腕微顿以示敬意，举止间从容不迫，毫无破绽。


    其原本的金丹巅峰修为，亦自降至与舒远同等的结丹中期。


    “哈哈哈哈！泽兄、千钧兄、李兄不必多礼！”柯木瓦笑得眉眼弯弯，抓起酒壶便给三人续酒，手腕微晃，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桌布上，晕开深色酒渍亦浑然不觉，“皆是自家兄弟，何须说两家话？来来来，我敬三位四杯！”


    说罢，他便一杯接一杯地饮下，醉意渐生，脸颊泛起潮红，话却愈发多，热情更甚。


    此刻他心中极为畅快，却不知眼前四人皆是他难以企及的存在。


    即便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也无人肯信，他不过一个结丹初期修士，何德何能与这般强者同席对饮？


    更何况其中竟还有金丹巅峰修士向他敬酒！


    他自然不知这些内情，只当是舒远认识的友人，且修为皆比自己高上一两个小境界，便一心想与之结交。


    柯木瓦虽是散修，却极爱广交好友，散修圈子里、各势力长老间，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在北疆也算有些名气。


    也正因这份人脉，他才能在这散修聚地中，被隐匿的金丹修士任命为押宝楼三大管事之一。


    在柯木瓦的热忱相劝下，墨泽等人皆是杯盏不停。


    只是这“醉云露”在他们眼中，与凡间劣酒无异。


    墨泽垂眸看着杯中酒液，这酒灵气稀薄，较之他府中最低阶的“醒神露”还要粗劣。


    然其却仍抬手将酒送入口中，面上装作畅然，甚至还微微点头，似在赞许。


    舒远与山靖也强压着不适，指尖攥着杯柄。


    唯有宇钧随性些，饮得慢了几分，偶趁柯木瓦不察，悄悄将杯中酒液往桌下瓷碟里倾洒些许，动作隐蔽，无人察觉。


    若非为了行事目的，他们断不会这般迁就，即便如此，面上仍装作热情高涨，与柯木瓦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后。


    墨泽从窗望去，楼下人流却愈发稠密起来，三三两两的修士或提剑、或负囊，衣袂扫过路面碎石，发出细微声响，皆往街尽头的押宝楼正门而去。


    而他们此刻能在此间雅座饮酒享宴，全赖柯木瓦之力！


    起初柯木瓦本欲引他们往更雅致的聚风楼，说那里的厨子擅做灵食，配“醉云露”正好。


    可是墨泽却以想领会押宝楼的兴趣为由，让其把聚风楼的佳肴带到这来享用。


    一来是真对押宝楼的运作存了兴趣，想看看这散修聚集之地的楼堂究竟有何门道。


    二来也是想借此地多打探些讯息，毕竟押宝楼往来修士多，消息也灵通些。


    也就是这样，柯木瓦也不好拒绝。


    甚至到了此时，柯木瓦便已醉意醺醺，脸颊泛红如染霞，连耳尖都透着红意，眼神却愈发亮堂，似蒙了层水光。


    抓着酒壶的手微微发颤，壶嘴对着杯盏倒酒，大半都洒落在桌上，口中还含糊喊着“喝……再喝！不醉……不归！”


    此刻那墨泽等人因修为高深，这点酒液入腹与白开水无差，竟无一人有醉意。


    即便如此，为保周全，他们仍装作酩酊大醉之态。


    宇钧最是随性，索性将灰布长衫的袖子捋至肘间，臂弯随意枕在桌面，脑袋一垂便呼呼大睡起来，连酒杯从案角滑落、在青砖地上磕出轻响都未曾睁眼，只皱了皱眉，翻个身便继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