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八刻，日头斜坠西山，金芒渐敛，天际漫开一层淡橘色霞光，连空气里都浸着几分暖融融的昏沉。


    落雾山脉的峰峦间已浮起薄纱似的雾霭，从谷底慢悠悠漫涌上来，丝丝缕缕缠在黛色山岩间，连山间积雪都蒙了层朦胧水汽。


    风一吹，雾絮便贴着树干飘向天际，倒让这清幽景致多了几分缥缈。


    可偏在这景致深处，却藏着令人心头发紧的暗涌。


    此地，正是落云宗的地界。


    那连片殿宇楼阁皆依山势而建，飞檐翘角覆着青瓦，瓦缝间还沾着晨露凝结的白霜，经霞光一照，竟泛着细碎银光。


    殿宇层层叠叠向上簇拥，最终托出宗门核心的阳云殿。


    而本该有四十余位长老在此议事的阳云殿，此刻却仅有寥寥数人踏着石阶陆续入殿，到头来殿中仅聚得十二人。


    这十二人中，除派往灵矿、灵材等资源地驻守，及远赴他处执行宗门要务者外，尚有派驻紫霞宗的长老未归。


    论及宗门此刻本应在列的长老，原该有二十五位，如今却仅十二人在场，且这十二人，竟全属宗主浩轩阳一派！


    此时大殿当中众人皆未落座，个个垂首恭立，双手拢于宽袖之中，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内锦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齐齐侍立于九级青白玉阶之下，目光一同上望。


    浩轩阳端坐于顶端的阳云座中，座椅周身流转着柔和的圣洁白光，那光裹着座椅，将他墨色锦袍上的云纹衬得愈发鲜明，连垂落的袖角都镀了层微光，身影更添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时，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上前半步，宽袖在身侧微晃，足尖轻触玉阶，发出极轻的“嗒”声，声音平缓却难掩恭敬：“宗主，除外派未归的三位长老外，我等已然齐集。宗主此番仓促传召，莫非宗门有大事将生？”


    此人乃是浩轩阳的心腹林敬之，亦是距青白玉阶最近者。


    说话时，他指腹还在袖缘暗纹上轻轻摩挲，似在斟酌措辞，生怕失了分寸。


    阳云座上的浩轩阳闻言，指尖仍摩挲着扶手云纹，釉色莹润的玉质在白光下泛着冷泽。


    见阶下皆是自己人，便也不做隐瞒。


    他眉头微蹙，眼底凝着几分连日筹谋的青黑，却以浑厚灵力笼住整座大殿，连檐角垂落的铜铃都似被冻住，纹丝不动：“执法殿殿主，近日便会归返。”


    话音刚落，殿中顿时起了骚动！


    其中近半的长老脸色骤变煞白，连指骨都泛了青，声音里满是难掩的惊惶：“什么！执法殿主竟要回来了？”


    更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鞋尖蹭过玉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主座。


    似怕触怒宗主，又怕泄了心底的慌乱：“执法殿主不是被宗主派往极北荒原执行要务了吗？难不成……途中出了变故？”


    此刻，众长老神色的慌乱，皆因执法殿主一旦归返，落云宗之势便要彻底重回两派分立之局！


    然而即便殿主未归的这段时间里，宗门本就存着两派分立的势头。


    可执法殿一派长老‘有主心骨’与‘无主心骨’，却是天差地别！


    先前执法殿主不在时，他们一派早被浩轩阳一派压得抬不起头，险些被其蚕食殆尽。


    偏那郑长青在宗内素有威望，暂代执法殿执掌大局，这才令压制仅止于表面，始终未能瓦解执法殿一派根基。


    此前众人本以为诛杀郑长青后，便能逐步掌控落云宗，如今听闻执法殿主归来，竟一时慌了神，个个面面相觑，额角渗出细汗，只觉先前之举非但失策，反倒引来了执法殿主的归程！


    而主座上的浩轩阳看着近半数长老乱了心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心中略觉可笑，却也不能完全怪他们。


    这近半数长老，本是执法殿主华云天一派，后被他以更高利益收服，或是赠予高阶灵材、功法，或是许以更多修行资源。


    他们虽已归心，骨子里却仍惧华云天！


    一来是曾有叛离之举，怕日后被清算旧账。


    二来是华云天性情刚厉、手段狠绝，当年处置叛宗弟子时连眼都未眨，那狠辣劲儿至今仍让他们心有余悸！


    若日后浩轩阳不敌华云天，众人重落其手，光是想想，便让他们脊背发凉，冷汗浸湿内衬，黏在身上难受得紧！


    正当殿中喧闹不休，浩轩阳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声音虽不洪亮，却似裹着寒冰，直透人心：“诸位如此慌张，莫非是要本宗主将落云宗基业，尽数拱手让与那华云天不成？”


    下方长老闻言，顿时敛声静气，纷纷抬首望向主座，神色间多了几分敬畏，连呼吸都放得更轻。


    浩轩阳目光缓缓扫过十二人，其一乃是他亲手扶立的亲生儿子、用以蚕食执法殿势力的副殿主浩鸣宏，此刻正垂首而立，指尖却在暗中捻诀，指缝间泄出细微的灵力波动，似在运转灵力平复心绪。


    其余或为他继任宗主时便追随的旧部，如今皆是心腹，眼神坚定如磐石，连腰杆都挺得更直。


    或为利诱而来，此刻正紧抿双唇，用力压下眼底惧色，强装镇定，可指尖攥着衣料的力道却泄了底。


    或本是中立之辈，被他伺机拉拢，神色间带着犹豫与权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带，连眉峰都拧成了疙瘩。


    更有近半数长老，此前围堵郑长青时，遭其鱼死网破的反击。


    那郑长青竟引爆所居无名山峰，灵力乱流席卷四方，这些人亦因此负伤颇重，此刻衣襟上还沾着未洗尽的暗红血渍，有的血渍已发黑硬结，脸色也透着病态的苍白，连呼吸都带着几分虚浮。


    可即便如此，浩轩阳一道传召，竟无一人缺席。


    仅此一点，便让他眼底多了几分笃定，坚信落云宗终将被他彻底掌控！


    随后浩轩阳自主座起身，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轻按座椅扶手，指腹在云纹上轻轻一叩。


    他身形挺拔如苍松，墨色锦袍下摆随动作轻晃，扫过座椅下的白玉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华云天此番归来，想必是为了郑长青自爆山峰前传出的那道讯息。想来，他定是要来向本宗主问罪的。”


    下方部分长老闻言，顿时面露自责，纷纷垂首，双手攥得更紧，指节泛白，连肩膀都垮了几分。


    那时他们本有机会拦截那道讯息，却因山峰自爆之势太过猛烈，碎石与灵力乱流如暴雨般席卷四方，砸得人难站稳，只得先保自身周全，终究未敢强行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