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将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


    这一天，天还没亮，林家村的村口就聚满了人。


    不只是林家村，李家沟、王家屯、张家村……合作联社各个村的村长和一些社员代表，都自发地赶了过来。


    他们手里提着东西，有自家养的鸡下的土鸡蛋，有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红薯，还有自家婆娘连夜烙的饼子。这些东西不值钱，却代表着他们最淳朴的心意。


    林东方开着解放大卡车，车斗里已经装好了行李。林峰、柳如烟和柳雪梅穿着新衣服，站在人群的中央。


    “阿峰，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多照顾好自己和弟妹。”


    “林社长，这是我们村的一点心意，您路上吃！”


    “如烟妹子，雪梅妹子，一路顺风啊！”


    一声声质朴的嘱托，一张张真诚的笑脸，让柳如烟看得眼眶发红。


    她想起自己刚下乡时，面对的是何等的冷漠与戒备。而现在，她却被这么多善意紧紧包围着。她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身边这个男人。


    她转过头，看着林峰，眼里的情意浓得化不开。


    林峰冲着乡亲们抱了抱拳，朗声道：“谢谢大家！等我回来，给大家带京城的大好事！”


    在一片“好”的呼喝声中，三人上了卡车。林东方发动了车子，在全村人的挥手告别中，缓缓驶离了林家村。


    卡车一路开到市里的火车站。林峰将车托付给自家大哥，然后带着柳如烟和柳雪梅，拿着早就买好的卧铺票，走进了人声鼎沸的候车大厅。


    “呜——”


    悠长的汽笛声响起，一列绿皮火车缓缓驶入站台。


    柳雪梅激动地抓着柳如烟的胳膊，“姐，是火车！我们真的要坐火车回京城了！”


    柳如烟望着那庞大的车身，心中五味杂陈。她紧紧地握住林峰的手，掌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峰反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里，声音沉稳而有力：“别怕，有我呢。”


    他拎着行李，护着姐妹俩，随着拥挤的人潮，登上了那节通往京城的列车。


    ……


    七十年代的绿皮火车，是这个时代流动的缩影。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空气中混合着汗味、泡面味、烟草味和各种说不上来的气味。


    过道上、座位底下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人们操着南腔北调，高声谈笑，打着扑克，整个车厢就像一个热闹的集市。


    卧铺车厢虽然也算不上宽敞，但比起外面硬座车厢的拥挤嘈杂，已经算得上是两个世界。


    柳雪梅上车后一会儿摸摸洁白的床单，一会儿从车窗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柳如烟则安静许多。她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有近乡情怯的忐忑，有对未知未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林峰的手，仿佛只要握着这只宽厚温暖的大手，天塌下来她也不怕。


    林峰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妻子的手反握在掌心，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催眠曲。就在柳雪梅的兴奋劲儿稍稍过去，开始犯困的时候，隔间的门“哗啦”一声被人粗暴地拉开了。


    三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人挤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烫着卷发、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她一进门，三角眼就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当看到林峰三人已经占据了两个下铺时，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二十岁出头、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穿着一身的确良衬衫的青年。


    “哎哟，这什么味儿啊！”中年妇女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嚷嚷起来，声音尖利刺耳，打破了隔间里原有的宁静。


    她叫张桂芬，那青年是她儿子周强，男人是她丈夫周建军。一家人是从沪市上车，要去京城探亲。


    周强一双眼睛则毫不避讳地在柳如烟和柳雪梅身上来回打量，当看清姐妹俩出众的容貌和气质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贪婪。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挺直了腰板，露出了手腕上那块锃亮的“沪市牌”手表，自以为潇洒地甩了下头发。


    “妈，咱们把行李放上去就行了。”


    “放什么放？你没看下铺都让人占了？我这把老骨头，爬得上去吗？”张桂芬狠狠瞪了丈夫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林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命令道：“哎，那个同志，你们几个年轻人，身子骨结实，跟我们换换，你们睡上面去。”


    柳雪梅本来还带着笑意，听到这话，小脸立刻就沉了下来。这人怎么不讲道理？票都是对号的，凭什么要换？


    林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票上写哪就是哪，我们不换。”


    “嘿！你这乡下人怎么说话的？”张桂芬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吵架的架势，“我们是城里人，身体娇贵，坐不得高铺！你们乡下人皮糙肉厚的，爬一下怎么了？尊老爱幼懂不懂？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她这番话，不仅蛮横，还带着浓浓的地域歧视，让柳如烟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周强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脸上挂着自以为迷人的微笑，对柳雪梅说道：“这位小同志，我妈年纪大了，腰不好。你看你们姐妹俩这么漂亮，心肠肯定也跟菩萨一样好，就当是帮个忙，行个方便，换一下吧？等到了京城，我请你们去全聚德吃烤鸭！”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靠近柳雪梅，眼神里的那股油腻劲儿，让柳雪梅一阵反胃。


    “谁要你请客？我们不换！”柳雪梅往姐姐身边缩了缩，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周强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想到这乡下丫头这么不给面子。


    张桂芬见儿子吃瘪，更是火冒三丈，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干脆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今天这个下铺，我们就是要定了！你们要是不换，我就不走了，我就坐这儿，看列车员来了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