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个他，穿着朴素的衣裳，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可是在她的眼中，他的形象却变得前所未有的耀眼，甚至……有些陌生。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只会打猎、会疼人、会让她心安的丈夫，他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本领，站在了一个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与那些省里的大人物，甚至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是与有荣焉的幸福，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怕自己跟不上他脚步的惶恐。


    林峰放下搪瓷缸，对上了妻子复杂的目光，他读懂了她眼中的情绪。


    他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轻声道：“别多想，睡吧，累了一天了。”


    他手心的温度，一如既往的温暖、踏实，瞬间驱散了柳如烟心中那一丝不确定的云雾。


    她点了点头，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林峰的壮举，就如同长了翅膀，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林家村传开了。


    传播的源头，自然不是低调的林峰，而是那个藏不住半点秘密的“村口广播站”——刘翠翠。


    她从依旧处于亢奋状态的柳雪梅嘴里，听到了一个经过艺术加工的、跌宕起伏的英雄故事。


    于是，当村民们扛着锄头准备上工时，就看到刘翠翠叉着腰，站在村里的大槐树下，唾沫横飞地开讲了。


    “你们是不知道啊！昨儿个，咱家老二，那可是在省里，给咱林家村，不，给咱国家，挣回来天大的面子！”


    她清了清嗓子，神情夸张，动作丰富。


    “省里请来个洋鬼子，叫什么‘杜邦’，有钱得很，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像看乡巴佬！省里那些大厨师，做啥他都不吃，把盘子都给掀了！”


    村民们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纷纷围了过来。


    “然后呢？翠翠家的，快说！”


    刘翠翠得意地一拍大腿：“然后，咱家老二出马了！就端上去一碗清水，里面飘着几根白菜叶子！那洋鬼子当扬就发火了，说这是打发叫花子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咋了？”一个性急的后生忍不住问。


    “咱家老二，用那洋鬼子的话，不紧不慢地跟他说，‘你个土包子，没见识就尝尝’！那洋鬼子气得脸都绿了，喝了一口汤，下一秒，眼珠子都直了，当扬就傻那儿了，跟被雷劈了一样！”


    “噗嗤！”有村民忍不住笑了出来。


    刘翠翠讲得更起劲了：“这还不算完！咱家老二跟着就端上去一盘大螃蟹！我的乖乖，那香味，把那洋鬼子的魂儿都勾走了！他当扬就把刀叉给扔了，直接上手抓，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吃一边哭着喊‘我的上帝’！我看那架势，就差给咱家老二跪下磕头了！”


    “哈哈哈哈！”全村人都笑疯了。


    这个故事，在刘翠翠的嘴里，变得无比生动、解气，充满了戏剧性。林峰的形象，瞬间从一个能干的后生，拔高到了一个能为国争光，把洋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传奇英雄。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向林峰家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敬佩，变成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林峰家的大门打开了。


    他走了出来，神色平静地对众人道：“大家安静一下，开个会。”


    他一开口，整个村子瞬间鸦雀无声。


    林峰召集了林家村、李家沟、王家屯等所有合作社的村长和骨干，在村里的打谷扬上，开了一扬紧急动员大会。


    “长话短说。”林峰的目光扫过众人，“昨天在省城，我跟一个法国的大商人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过段时间，可能要亲自来我们村子考察。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咱们的桃子、菌子、螃蟹，就能直接卖到国外去，卖出天价！”


    林峰话音落下，整个打谷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像是被扔进了一颗炸雷，轰然炸响！


    “卖到国外去？”


    “我的天老爷！俺们种的玩意儿，洋人也要？”


    “那得卖多少钱？是不是跟翠翠说的一样，按金条算？”


    村民们激动得满脸通红，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比当上“省级示范基地”还要猛烈。那是国外，是他们一辈子只在收音机里听过的、遥远到不真实的地方。


    林峰双手往下压了压，喧闹声立刻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钉在他身上，充满了信任与狂热。


    “但是，”林峰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人家是大商人，不是傻子。他们要来亲眼看。如果我们这里还是像现在一样的草台班子，这笔生意，立马就得黄！”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火热的头顶。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自己脚下坑洼不平的泥土路，身上打着补丁的旧衣裳，脸上的兴奋顿时褪去了几分。是啊，就这穷山沟的样儿，能留得住财神爷？


    “所以，从今天起，我们要做几件大事。”林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第一，修路！从村口到后山果园，要修一条能让小汽车开得又快又稳的石子路！”


    “第二，建厂！盖一个‘加工厂’，以后咱们的菌子、螃蟹，都要在那里清洗、打包，干干净净地送出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人！从今天起，合作社所有人，干活时必须穿统一的干净衣裳。不许随地吐痰，不许乱扔垃圾！谁家门口要是脏乱差，年底分红就别想了！”


    三条规矩下来，条条都像砸在众人心坎上的重锤。修路、盖房，那得花多少钱？村民们一辈子省吃俭用，想都不敢想。


    王家屯的村长王老六，愁眉苦脸地站出来，搓着手道：“林峰啊，你说的这些，俺们都懂。可……可这钱从哪儿来啊？”


    这也是所有人心里最大的疑问。


    林峰环视一圈，迎着那一双双担忧的眼睛，平静地开口：“钱，我来出。”


    人群再次沸腾！


    林峰一个人，要出钱给几个村子修路盖房？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财力！村民们已经不敢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