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地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末，享受着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李副县长，别说一个林家村，就是整个公社，谁敢跟他叫板？


    这林峰就算再有本事，还能有天大的本事？终究是个泥腿子，还能飞出他这如来佛的手掌心不成？


    院子里的吵嚷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今天这位公社主任，就是揣着刀子来的。一道道焦灼、愤怒又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林峰。


    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林峰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却像一根针，狠狠戳在马长贵的心上。


    “上交技术？再交三成利？”林峰重复了一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抬起眼，直直地看向马长贵，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马长贵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以为自己会看到林峰的求饶、讨价还价，甚至是色厉内荏的挣扎，却唯独没料到会是如此干脆、如此彻底的拒绝。


    这已经不是不给面子了，这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马长贵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你……你说什么？”马长贵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


    “砰！”


    他狠狠一拍桌子，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林峰的鼻子。


    “林峰！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这是对抗组织，对抗公社！”


    马长贵喘着粗气，眼神阴狠，终于亮出了他最后的底牌。


    “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从现在起，公社将停止对你们林家村的一切物资供应！一斤化肥、一把锄头，你们都别想再从供销社拿到！”


    院子里，村民们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个年代，生产资料全都牢牢掌握在公社手里，没有公社的条子，他们什么都买不到。这等于断了他们种地的根！


    可这还没完。


    马长贵看着村民们脸上浮现的恐惧，心中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他一字一顿，吐出了更恶毒的威胁：


    “还有！没有我们公社开的通行证明，你那些金贵的蘑菇，一颗也别想运出林家村！我倒要看看你林峰的骨头有多硬！”


    如果说断物资是釜底抽薪，那卡运输，就是直接在他们脖子上套了一根绞索！


    种出来卖不掉，那跟一堆烂泥有什么区别？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村民们，此刻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都凉透了。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刘翠翠的腿肚子直哆嗦，一张脸白得像纸。她死死拽住林东方的胳膊，指甲都快陷进了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爹……他爹你快……快去劝劝二弟！快让他给马主任认个错啊！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咱可不能拿全村人的前途去赌气啊！”


    林东方脸色同样难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峰身上，这一次，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哀求。


    然而，林峰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惧色。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漠然地看着状若癫狂的马长贵，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在一片死寂中，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我等着。”


    说完，他不再看马长贵一眼，转过身，在一道道震惊、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迈开步子，径直走出了村委会大院。


    他的背影挺拔，步履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林峰这石破天惊的举动给震懵了。


    马长贵更是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预想过无数种结局，却怎么也想不到，林峰竟敢直接和他对上。


    几秒钟后，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和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冲上了他的头顶。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马长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峰离去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咆哮，“好！好！林峰，你有种！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林家村，能撑几天！”


    他气急败坏地一脚踹翻了身边的长凳，带着他那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跟班，怒气冲冲地跨上自行车，在村民们惊恐的注视下，狼狈地逃离了林家村。


    公社的人一走，村委会大院里压抑的气氛瞬间被引爆。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完了，这下可咋办啊！”


    “蘑菇运不出去，咱们喝西北风去啊？”


    “峰子也太冲动了！服个软能咋地？非要硬顶！”


    村民们彻底乱了套，吵嚷声、抱怨声、唉声叹气声混作一团。


    刘翠翠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看着林峰离去的方向，又急又气，眼泪都快下来了。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带着哭腔，对着身边的林东方吼道：


    “完了，全完了！这下捅破天了！你那个好弟弟，他就是个犟驴！他把大家伙儿，都给害惨了！”


    ……


    林峰推开自家院门时，一切吵闹都消失了。


    村委会大院里的喧嚣和恐慌，都被隔绝在外。


    柳如烟正站在堂屋门口，等着林峰回来，俏脸上写满了担忧。


    看到林峰回来，她快步迎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林峰，马主任这次是有什么事呀？”


    林峰看柳如烟担忧的样子，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没什么事，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林峰将今天发生的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柳如烟听得心惊胆战的。


    “他们……他们是公社的主任，你这样顶撞他，会不会有事？”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是责备，而是纯粹的害怕和心疼。


    这个男人，是她如今的天，是她的全部依靠。她不怕过苦日子，就怕他出事。


    林峰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股暖意顺着皮肤传了过去。


    “没事。”他的声音沉稳，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不过是一只跳得欢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他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心里一片柔软。


    马长贵？


    敢挡他的路，就要有被碾成粉末的觉悟。


    他扶着柳如烟进屋，轻声安慰了好一阵，直到看着她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才算放心。